那時候,吳雪不知道那個身著一套精幹男裝的“小公子”就是玉舞焉,而玉舞焉同樣也不知道,那個出言不遜的渾身汙泥的“小流氓”就是吳雪。也許他們恐怕怎麼也不會想到,在他們約定見面的期限之前,就已經見面了。儘管初次見面並不太愉快,而為此他們二人在之後的吳家山莊“鳳吾”時那一系列莫名其妙的經歷,就更是他們二人的陰影。此處不再贅述。

在從芙蓉城郊外回到吳家山莊的路上,時夏風縟絮,兩岸潮平,勾棧緋煙並霽,自有一番夏時風采。吳雪一直怏怏不樂地望著窗外,那一朵朵隨著視野而退後的芙蓉花,或緋或白,憑依濃情各自娉婷。

他們此行之前,其父吳清晗特意囑咐過四姐妹,要她們看管好吳雪,休要再讓他在外撒野,忘了時間。與往日的那種父親關切頑童的態度不同,此次吳清晗格外重視,甚至連衣服都換了,吩咐家中下人趕緊打掃山莊,又將裡裡外外的裝飾掛件換了一遍。並且特意在山莊門口放了兩排茉莉花。

吳雪向來不喜歡茉莉花,也向來對於這種表面功夫不甚感興趣。他雖然年紀輕輕,但是好像一個老謀深算的老頭子,只想著孤處一室,除了自己想要見到的人,其他外人一律免見。他也時常在問自己一個問題,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丟掉快樂的呢?這是十五六歲的吳雪喜歡問自己的一個問題。但是他從來沒有得到過一個準確的答案,好讓他繼續沿著千篇一律的生活繼續下去。可當時他也還是十二歲,但是他喜歡說自己十三歲。雖然只有一歲之差,但是小孩子總是喜歡讓自己年齡變大,而大人們總是想方設法讓自己年齡變小。

所以,當聽到吳月姐在馬車內特意囑咐他們整理儀容儀表之時,吳雪顯得很是不睬,他依舊只看著窗外,只覺得所有的歸途都無比漫長,而所有的相遇都很短暫。

當然,他並不是有些想念那個跟他在河邊鬥毆的“小惡徒”,而只是淡淡懷念之前的那一段時光罷了,儘管那段時光並不多令人懷念。他從來不記日記,只是想憑藉大腦將記憶復刻在其中,但是他很快就會發現,儘管當時的記憶深刻,但是只要過了一段時間,那段記憶就會不知不覺的模糊了。只留下一段話語和殘缺不全的畫面,供以人費解地解讀。對吳雪來說,追憶的本身沒有任何意義,它只是一段形而上的特殊符號罷了。

看著幾個姐姐嬉鬧一陣,臨近吳家山莊的時候,便開始匆匆整理衣服,攏了攏頭髮。

對此,吳雪嗤之以鼻,笑道:“姐姐們何須如此麻煩?不就是來了個人麼?我們家每個月都要來很多人,就算是見面了也只是打個招呼,並不深入交談,何須如此?”

吳葉笑著用手指戳了一下吳雪的額頭,說道:“好小子,你膽氣可以,可我還記得你被舅舅揍的時候,哭著鬧著跑到姐姐們這裡來求庇護呢!”

車廂裡頓時響起來一陣清脆悅耳的笑聲,惹得吳雪的臉不由得紅了,他撓了撓後腦勺,苦笑道:“我……我那也是迫不得已……那些外人未必就是想要見到我,我何必上前去湊熱鬧?”

吳笑幽幽默,無比擔憂地看著自家小弟,說道:“小弟為何要如此涼薄?人情世故雖然俗不可耐,但也是人萬萬不能脫離開的。姐姐知道你不喜歡人多吵鬧,但僅僅只是打個招呼而已,總該是可以的吧?你若總是孤身一人,未來可要怎麼辦呢?難道你真準備孤獨終老的麼?那也未免太淒涼了……”

其他三姐妹笑著瞅向吳笑,捂著嘴嘀咕道:“笑笑妹妹(姐姐)又開始說教了,現在是講道理的時間……”

可吳雪從來沒有想到這麼遠,起碼他當時從來沒有想過未來,但是後來他才發現,原來未來一直都在眨眼的下一個功夫上,並不遙遠。只是他當時還沒有產生那種無以名狀的恐懼感,苦苦纏繞著他每一個夜晚,讓他夜不能寐、寢食難安。雖然此刻他感覺少時時光有些無聊,但總還是向好的。

所以他對於自家姐姐吳笑的關切很不以為意,只是調笑道:“我不還是有姐姐麼?若是姐姐覺得雪兒太孤獨,那就多來陪陪我可好?”

聞此童言無忌,四女反應卻各不相同。吳月嬌笑,只當成一個孩子的玩笑罷了。吳葉鄙笑,只覺得自家小弟之後恐怕難有作為。吳笑嗔笑,只覺得吳雪胡言亂語,不知禮數。而吳濯的臉卻紅了,赧然一笑道:“這怕是萬萬不可!我們以後都是要嫁人的,誰會陪你玩鬧一輩子?雪兒,你就收收心吧,家中若是來人了,不要像是耗子躲貓一樣,躲得遠遠的。你也該學學生活上的事了,不然,你以後要怎麼生活呢?”

“呦,濯兒妹妹也學會說教了,是不是嘴上一套,心裡又是一套啊?”吳葉笑著說道。

吳濯紅著臉嗔道:“小弟胡言亂語,姐姐也要胡言亂語麼?我看他這一身流氓氣息,就是跟姐姐學的吧?”

吳葉不以為忤,反而爽朗而笑,悠然道:“這小家夥什麼都學,像是一個跟屁蟲一樣,甩都甩不掉,我就算是厭他罵他都不行,可終究是自家弟弟,說兩句也就罷了,怎可能真打罵他?”

吳月笑著道:“打住打住,可別再繼續說下去了,都扯遠了。雪容弟弟可是姐姐們的心頭肉,罵也捨不得,打更捨不得,如此慣著他,將來雪容會成什麼樣呢?”

吳雪那時並不什麼顧慮,更沒有什麼憂愁,只是玩笑道:“當然是成為我想要成為的樣子啦!”

於是吳家四姐妹皆是笑語胤胤。

吳月說道:“好啊,姐姐以後還真的想看看,自家小弟究竟能成長成什麼樣呢!”

吳葉撇撇嘴,蔑笑道:“他說是這麼說,但害怕還是一個小流氓吧,搞不好就是街頭對女孩子吹口哨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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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笑搖頭道:“弟弟當走正道,能成多大氣候,不是自己三言兩語就能輕易左右的……”

吳濯眼中泛光,期待道:“雪兒弟弟以後會成什麼樣呢?真想看看啊……”

當時的吳雪不覺得,後來才萬悔莫及。如果讓現在的吳雪挑自己過去的毛病,那就是重誓言,輕行動。他說過很多誓言,只當是孩子氣的玩笑,但是完全輕視了誓言本身的價值和重量。

他後悔莫及,悔不當初,只覺得從前的自己完全是在“飄”,像是一陣風一朵雲一般,始終在天上,但是從來不知道自己究竟會去向何方。

說以他這樣回答四位姐姐的期待。

“我一定會比我父親還要強大,一定要讓很多人都記得我!”吳雪笑道,“從開國以來,便不再冊封爵位,我一定要成為那一個不可能的可能!”

吳葉用腳踢了激動的吳雪,嗤笑一聲道:“小家夥,定目標也要現實點的,你這完全就是在發瘋,你現在說還行,若是等到一事無成時候再說,只會被人當成是一個失敗者的狂想。”

吳雪紅著臉嘀咕道:“怎麼……怎麼能算是妄想呢……”

吳月臉上依舊帶著笑容,眼睛灼灼地看著吳雪,說道:“封爵麼……也不是不可能的吧?”

吳笑卻苦笑道:“現在不就很好麼?你還想要多高的地位?還是腳踏實地一點為好……”

吳雪苦笑道:“笑笑姐姐又開始以‘還是’開頭,以‘為好’結尾的句式說教了!”

吳濯拍了拍吳雪的膝蓋,面帶笑意地看著他,說道:“好啊,不過……若是尋常的朝職錄取……恐怕是不能的吧?非得等天下的機會不可……”

吳月笑道:“舅舅若是願意,給雪容弟弟謀個閒差只拿餉銀,也還是可以的吧?”

吳葉湊近吳雪,耳語一陣,聽得吳雪是心潮澎湃,可是旁邊的吳笑聽了,頓時臉色煞白,斷然道:“天下道路千萬條,唯有此條不可!”

吳葉笑道:“又不是違法作惡,有何不可?”

而吳笑只是白著臉,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不可”二字。

吳雪早已經相不起來,當時吳葉姐跟自己說了什麼,但是那一天吳笑姐姐惶惶不安的神情,他猶記在心。

馬車過了幾道氣派的山門,終於是到了吳家山莊,眾人下車,便步行而入其中。

吳月特意囑咐過,所以現在就連吳雪也稍微理了理頭髮和衣服,深呼一口氣,跟著姐姐們的後面,踏進了家門。

為此,吳葉還時常嘲笑吳雪:“明明就是自己家,卻好像是個賊一樣!”

一進門,過三堂兩壁,吳雪一下子就看見了正跟人談話的吳清晗,他想也沒想,縮著腦袋就想繞行而逃。

可還沒跑出兩步,便被吳清晗給拉了回來,厲聲道:“你回來的正好,我有事要跟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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