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的晨風,從廣闊的林海碧濤的波瀾驚起,撲面吹向山岩邊的吳雪,他沉浸在清涼的晨風與朝霞之中。不知何時,在這片壯闊秀美的景色中響起了一聲輕嘆。他揉了揉眼睛,已經過了約莫半個時辰,可是他們還沒有出來。

吳雪滿懷期待地來到山門前,攀附在山壁之上,朝裡面窺探去,只見下面黑黢黢的,好一陣子才適應了幽暗的光線。地府裡成了汪洋澤海,水面上漂浮著殘破的物事,還有山匪溼漉漉的屍體隨波而動,像是水面上的蜉蝣。

只看了幾眼,吳雪就立馬收回了眼神,他心口狂跳,裡面的場景實在令人驚悚駭然。吳雪從心肺提起一口氣,衝著地府高喊道:“遊大哥——!”他一連喊了很久,可是依舊沒有任何回應,只有一片混沌過後的死寂。

良久,吳雪頹然往岩石上一坐,心裡好像壓著一塊大石頭,幾乎讓他喘不過來氣。於是,大難不死的欣慰陡然減弱了幾分,反倒被一種悲慼的心緒取而代之。

他理了理頭緒,想到:“幾經了波折,這裡的事,終於也算是告一段落,只是不知遊大哥他們如何了?是生是死?”吳雪憂心忡忡地將目光投向下方的林海,在那片林海之中,蘭兒他們也許就在裡面任何一個地方。“他們會在哪呢?這林子裡也許還有山匪餘孽,而且從情況來看,郝仁和焦銳鵬(其不知身死)都還在外面搜尋什麼聖主,也許已經和蘭兒他們遭遇了。從情報來看,蘭兒和那個三花姑娘一起去了(或許是脅迫)西邊的林子,翎歌也去尋找他們了。究竟怎麼樣了?”

想到這裡,吳雪忽然感覺一陣心煩意亂,他憤憤地吐出一口氣,便再也坐不住了,“嗖”得站起,立在岩石上,看了一陣,急不可耐地觀察了一圈,可是林海茫茫,山勢連綿,哪裡去尋找一個人呢?

他們就像是一朵花,被風雨吹散,不知落在了何處,想要再見到幾乎是痴心妄想。一時間,吳雪忽然感覺到無比的悲傷,一個人才能體會到的悲傷。他現在又像是一個孤家寡人了,一如他從家中逃出來的那會兒,一個人流落到江湖,像是茫茫人海中的一片浮萍,不知歸宿。

在這種情緒的渲染下,眼前的朝霞還有林海,都變得可憎起來,在橙紅和墨綠的顏色之中,隔開了一個奇異的世界,留著吳雪那裡獨自沉溺。

天大地大,何處相逢?

吳雪越想只覺得心中的恐懼愈甚,幾乎到了無可遏制的地步。他坐在岩石邊上,此刻太陽已經完全從遠處的雲層後面顯露出來,一時間層雲盡燃,將遠方的天國點亮。

等了很久,一直到了日照頭頂,也沒再見到遊天星他們。吳雪氣餒地低著頭,痛苦地嘆了口氣,緩緩沿著陡峭的山路向下走去。

吳雪又留戀地往後看了一眼,卻還是沒有任何人影向他招手,於是他再次踏上了旅途,儘管現在只有他一個人。

他攀爬了半天,才回到山路上,這條路一直通到山下,一條石階隱沒在遠處的山林裡,吳雪失魂落魄地緩慢向下走著,只覺得頭腦發矇,思維滯塞。走了很久,也繞過了很多彎,等他再抬起頭來,忽覺眼前一亮,原來他已經走出了繁繁複復的樹林,來到了一片白色花海里。

這就是他們初到山村時,他和蘭兒午後閒逛路遇的那片梨花林。只見那滿樹銀花在陽光的照耀下,忽而燃燒了起來,像是千朵萬朵明燈,耀眼多魅。吳雪不由得睜大了眼睛,看著眼前的繁盛的景象,很難與那些混亂的事情聯絡起來。吳雪置身在花海里,清風襲來,席捲起滿天飛花,就像是層層疊疊的白色蝴蝶,迷人眼簾。曾幾何時還有蘭兒一同遊賞,現在卻是一個孤苦伶仃的獨身漢漫步其中,心中的苦澀之意不由得愈發濃烈起來,就像是鼻尖清淡的花香一樣,悽悱纏綿,綢繆繾綣。

吳雪心裡發酸,忽然覺得自己很沒有骨氣,抱怨自己道:“難道沒有他們你就走不下去了麼?”答案是肯定的,沒有任何人都能在江湖上行走,只是會少了很多意趣。

他很難再見到張節陵呶呶不休地勸酒,很難再見到千杯不醉的石業蘭,也不會有那個每每推脫不掉的遊天星。沒有翎歌似笑非笑的鄙夷眼神,也沒有蘭兒似桃紅豔的笑靨,想到這裡,吳雪就痛苦萬分。

吳雪嘆了口氣,心想:“原來,我還是那個十五歲的少年,依舊那麼渴望關懷,那麼盼望遠人歸來,就好像時光並不會帶走很多東西。”他苦澀地笑了笑,只不過,只一次再見到他們不再是易事,就像他們也不知道他在哪一樣。

吳雪沒有在過多停留,他快步走出燦白花海,過了這片梨花林,就是那個村莊了。只是,那片村莊也已經毀了,成了一片斷壁殘垣,再不復往日景象。走在村子裡,吳雪一陣惘然,他走到村長家門前,只見門已經半塌,跟村子裡其他房舍一樣,皆被大火焚燬,就連那棵後院的泡桐樹,也已經被火燒從成了黑炭。

一片寂靜。幾隻鳥兒飛到廢墟上,啁啾跳動著,見到吳雪經過,頓時振翅高飛了。他停留在了一處廢墟上,那裡與其他廢墟沒什麼不同,只是一朵淺粉色的小野花在微風中顫抖著。

不知怎麼的,這裡吳雪一刻也待不下去,他心煩意亂地向西走去。

他想著:“蘭兒和三花姑娘一同去了西邊林子,她們去那片密林子幹什麼呢?裡面有詭秘的魔鬼古剎,還有說不清的烏骨羽毒蛇。翎歌也去那裡尋找她們了……”吳雪怎麼也琢磨不透她們的想法,百般猶疑間,腳步卻不自覺地向著那邊走去。

吳雪邊走邊想,還有一個他最不理解的點,那就是在他走後,石業蘭和張節陵也心事重重地出去了,到現在還沒有回來。他們幹什麼了去?只是這些事情,非見到他們不可解。吳雪心緒紛亂地走著,在西邊林子裡尋了半天,也沒有見到蘭兒她們的身影,一直走到那座古剎,卻發現上次他和遊天星做的偽裝還在,沒有人動過的跡象。吳雪長長嘆了口氣,此刻天已經快黑了,他便往回走,回到了村子的廢墟裡。

他找了一個還能住的半壁房舍,湊合了一宿,尋了點野菜煮了過清湯寡水的蔬菜湯,吃完睡了一覺。

接下來幾日,吳雪一直深入密林深處,哭哭找尋,卻還是沒有見到他們任何一個人,就連一個村民,一個殘餘的山匪都沒有見到。這個世界好像只有他一個人了。

大概半個月之後,吳雪終於再也待不下去了,這死寂的村子讓他抓狂。白天陽光明媚,但卻是望眼一片蕭瑟。夜晚江風凜凜,周圍黑黢黢一片。吳雪就在這樣極度寂靜的村子廢墟裡待了半個多月,卻怎麼也找不到他們的身影,終於是心灰意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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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留戀又厭惡地看了一圈,抄起地上的一把刀,在一塊大石頭上刻下了幾個字:我已去往臨江城,雪。刻完他惡狠狠地將刀丟下,看著那塊留有字跡的大石頭,久久失神,終於,他長長嘆了口氣,便動身出發了。

這一天,陽光明媚,一如既往。

吳雪沿著江岸一直向東行去,餓食溪魚,渴飲山澗,其間群山萬壑,山路難走,久經顛簸。又過了幾日,這一天江邊恰好有一艘小漁船停泊整頓,吳雪借船緣江東去,和漁夫老漢日飲船頭,夜枕星宿。那老漢一副好嗓子,高亢嘹亮的信天游迴旋在江上,和著清風、明月、天涯,此情此景,吳雪又覺傷感萬分。

那漁夫老漢見公子愀然,丟過來一個酒葫蘆,吳雪飲之,深覺酒辣入喉,好像一道流火蔓延到心裡,不由得眼睛酸澀了起來,望月懷遠,傷感又憑添了幾分,引人嗟嘆欷籲。

“小公子,為何如此感慨啊?”漁夫老漢醉臥船篷,仰觀滿天星漢。

吳雪雙臂搭在船頭,醉醺醺地看著滿天繁星,他們好像是在銀河裡漫遊。他長長嘆了口氣,慼慼說道:“我與相處已久的友人分別了,天涯路遠,人海茫茫,這一去,就又不知何時才能再相見……”

漁夫老漢聞之朗然大笑,悠悠然地晃動著腿,迎天高唱,和一曲邊關路遠,知音難覓。賦一曲天空海闊,相會無期。

吳雪聽此江上清歌,頓時眼淚衝破了眼眶的束縛,滾滾而下。他流著熱淚,邊聽邊哭,邊可邊喝,腥辣的烈酒入喉,悲痛之意卻未見消減稍許。

歌罷,漁夫老漢忽然一嘆,悠悠說道:“相逢是緣,離別也是緣,此般浮世千變萬化,終究離不開一個緣字。相會必然歡喜,離別固然痛苦,但想到千里之外,重嵐之中,還有一知己,便可潦藉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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