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雪已經小了很多。原本下午的鵝毛大雪變得細碎分離,像一把把小瓣的白花從天空中拋灑,在燈光下翻轉著,搖曳著,落地無聲。

吳雪和蘭兒一同堆了一個雪人。吳雪接著昏黃的燈光看著蘭兒的臉,她的臉上有著淡淡的紅暈,覆蓋著燈光,變得更加細膩明顯。她將雪拍得緊實,嘴裡還不斷吐出熱氣,吳雪將找來的木條和石頭各自當做了雪人的手眼。只是這雪人好沒有嘴巴和鼻子。

蘭兒道:“這裡沒有樹木,只能找這些直愣愣的木條代替了……”

吳雪看著雪人滑稽的動作表情,忍不住笑了起來,“你瞧它手伸得那麼直,眼睛大而無神,好像在假意迎接一個不歡迎的人似的。”

蘭兒笑道:“它還沒有嘴巴和鼻子呢。”

吳雪想了想,找了一根短粗的木棍,往鼻子的位置一插,在再嘴巴的位刻畫了一個嘴巴,也算是大功告成了。

二人看著造型怪異,表情滑稽的雪人,相視間不由得笑了起來。

蘭兒道:“雖然堆得不怎麼好,但也多虧了這場雪了,不然這漫長的時光還真不知道怎麼消磨。”

吳雪道:“等我們出去了,就去堆一個最大最好看的雪人。”

可隨後他發現了問題,雖然突然下了大雪,但這也還是在三月末四月初,這雪很快便要消融的,要想再堆雪人雪中嬉鬧,恐怕得等到冬天了。

蘭兒嘴角帶著淺淺的笑,眼睛久久看著雪人,吳雪站在一旁,看著她的側臉,忽然有種感覺,他們已經被冰雪覆蓋了,就在這大雪突降的一刻,成為了兩座永恆的冰雕。

蘭兒道:“可過不了多久,等天晴了,雪就會融化了。”

吳雪一時語塞。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沒有不會融化的雪,就像沒有永恆的寒冬一樣。

蘭兒接著道:“雪摸起來很是冰冷,但過後就會在手心裡留下一團熱氣。感情過了後,會不會還留有一點餘熱呢?”

吳雪怔怔地看著蘭兒,她抬起頭,衝他微微笑了一下。吳雪感覺自己也有什麼東西被消融了。

“你為什麼會突然這麼想?”

蘭兒面帶笑意,說道:“突然想到了嘛……”

她微微歪著腦袋,彷彿在等著吳雪的答案。雪花輕輕落在她的頭髮上,像是蓋了一層絨絨的白色頭紗。

吳雪苦笑道:“……不會吧?這麼悲觀的想法……”

蘭兒好像突然較起真來,說道:“萬一呢?萬一我們有一天不得不分離……”她眼中閃著淚光,“你還會不會想著我呢?”

吳雪的心頭好似被一隻莽撞的馴鹿撞到了。他張了張嘴巴,好像有千言萬語要說,可是一開口,所有的詞彙就會變得匱乏短淺,所有的言語就失去了組織,變得凌亂迷離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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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兒低垂下頭,幽幽說道:“有時候我希望人情感可以想冰雪一樣,冰冷又帶著餘溫,可以被人捏成任何一個想要的形狀。可是……這世上哪有不化的冰雪呢?再有輪廓的感情,也會有要融化的一天吧?”

她腳尖踢著地上的積雪,抬起頭微微笑了一下,眼中還閃著淚光。

吳雪說道:“也許吧……”

蘭兒眼淚從眼眶洶湧而出,一顆顆如同斷線的珠串滾落。她露出一個笑容,從嘴巴裡吐出一口白色霧氣,“對吧,你也是這麼認為的吧?”

這不是吳雪第一次見到她哭,但是是唯一一次笑著哭的。看著淚水從她臉上滑落,吳雪忽然感到無比痛苦。她的笑容和淚水刺痛了吳雪的心。

他捋起毛茸茸的衣袖,給她擦拭著臉上的淚痕,“眼淚黏在臉上,很幹……”

蘭兒像是個小孩子一樣,任由他擦拭著臉上的淚。

“雪兒哥哥也有無法回答的問題嗎?”

吳雪淡淡笑著,說道:“什麼問題?”

蘭兒一怔,隨之面色變得古怪起來,眼淚好似又要掙脫束縛,堆積在了眼眶裡。她眼前的世界朦朧了,就連他也看不清了,只剩下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

“那算不上問題。你鑽牛角尖。”吳雪笑著說道,輕輕的用手指拂去她眼角的淚。

蘭兒道:“萬一呢……萬一有一天我們因為一些原因不得不分離,離得很遠,十萬八千裡,想見一面都見不到,只能日日夜夜在記憶裡想著呢……?”

說著說著,她哽咽了一聲,淚水突然失控。吳雪默然地給她擦這淚,好像有多少淚都會給她擦去。可是,他怎麼樣才能不讓她流淚呢?

吳雪說道:“萬一嘛……”

蘭兒看著他,說道:“我只是擔心嘛,最近總有種不好的感覺,也許這就是‘當局者的悲觀’吧……我總感覺遲早有一天我們要分離似的,只要有這種感覺心就很疼,就連胃也好像緊縮了起來……”

吳雪何嘗不是。此刻他的心被揪著,懸在了半空,他只是看著她流出眼淚,就痛苦難當。他感到呼吸不暢,但儘量保持著剋制。他已經學會了剋制,裝作對什麼東西都不感興趣,臉上不要有太過劇烈的感情流露,哪怕是情感垃圾,堆積在心裡就好了,沒人會願意接的。

若這就是成長,何嘗不是一種無奈的悲哀。

吳雪頓時覺得無比悲哀,裝模作樣絕對不是成長。懂得珍惜才是。放棄輕而易舉,堅持才難能可貴。

而他那一點點淺顯的偽裝也像是冰雪一般被融化了,變成了一灘水,散發著熱氣。他心裡好似一直有一個連自己都捉摸不透的地方,四面高高的圍牆頃刻間也崩塌了。

心裡那高高的圍牆倒塌後,他忽然感到無比空虛,無比恐慌,就像是一個失去偽裝的變色龍,暴露在了獵食者的視野裡。

可他甘之如飴。

吳雪感覺自己像是被什麼東西牽引著,不自覺地走出了兩步,緊緊地摟住了蘭兒。

蘭兒有些驚愕,她反應不及,一雙手無處安放,放下又抬起。可她忽然被吳雪熱烈的感情融化了。他穿著熊皮大氅,就像是一隻暖烘烘的大熊一樣把蘭兒整個嬌小的身軀包裹住,他摟的更緊,幾乎讓她無法呼吸。

他的臉貼在她耳邊的頭髮上,輕輕嗅著她身上的氣味。

蘭兒貼著他的脖子,笑吟吟說道:“怎麼了嘛……這麼突然……”

吳雪緊緊抱著她,她的身體很輕,好像一不留心就會被一陣風吹走了。

“不怎麼嘛,就是想。”吳雪在她耳邊說道。

蘭兒咯咯嬌笑,拍著他毛茸茸的後背,說道:“大狗熊,乖乖……”

吳雪哭笑不得,說道:“大狗熊?”

蘭兒點點頭,笑道:“看起來就像是個大狗熊!傻乎乎的,動作倒是敏捷……”

吳雪哈哈一笑,說道:“我不快點,萬一你消失了怎麼辦?”

蘭兒笑道:“我不就在這兒嗎?”

吳雪道:“我有時候也有一種感覺,以為這一切都是一場夢。我若是睜開眼睛,一切都會化雲成雨。而想到這樣,我就感到恐慌。若是只能在心中空留念想,那也太悲哀了。”

蘭兒把頭搭在他肩膀上,毛茸茸的,暖烘烘的,就好像他真的成了一隻將她抱在懷裡的大狗熊。

他們還想說什麼,可是什麼也說不出來。說什麼呢?不需要過多言語。

良久,吳雪給了蘭兒問題的回答:“就算是我們因為不可抗力的因素分開了,那我也會想盡一切辦法去找你的。”

蘭兒笑道:“你整天都在冥思苦想,想不到怎麼辦?”

“使勁想。”吳雪自己都笑了。

不久,他們聽到了踏雪聲,一起回過頭。

只見不遠處遊天星站在那裡,表情古怪,似笑非笑。

三人面面相覷,吳雪問道:“遊兄,怎麼了?”

遊天星看向屋簷上的雪,打個哈哈,說道:“呃……那個……該吃飯了……”

說著他就展現出了他高妙的輕功絕活,幾乎是沒在雪地上留下一點腳印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吳雪和蘭兒面面相覷,隨之笑了起來。

蘭兒說道:“聽說遊天星是為了躲避誰,才到中原遊跡……”

吳雪想起,一次在酒半酣時,張節陵曾經問過遊天星的事情。從他的話中,隱隱約約有這麼個人,讓他既害怕又念想。

吳雪道:“大概吧……”

蘭兒道:“他似乎總是心事重重……”

吳雪喟嘆道:“大概有什麼事情依舊念念不忘吧……”

遊天星此刻恨死了張節陵,那老道又害了自己一次,叫自己闖進了別人的夢。來得不是時候……

遊天星看著從天空飄下的漫漫雪花,思緒忽然越過了千山萬水,回到了青鱗島上。

他的心忽然疼了一下,他想到了曾經的人。就算是過了這麼久,她的臉沒有被遺忘模糊,反而愈加清晰明豔起來。

自己為什麼要“逃”呢?或者是為了找尋什麼東西,那麼找到了嗎?他依舊像個遊子般,浪跡在中原各地,不留戀、不拖泥帶水,就像是一個過客一般。

一個過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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