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陣靜默,屋子裡的光線很黯淡。從窗欞透過微弱的光,落到了地上。外面蘆葦發出沙沙的聲音,像是按捺不住滿心欲言。屋子裡被沉寂包圍,外面的風聲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既寂靜又喧囂,但無比遙遠。

良久,吳雪才想起來自己還在這間屋子裡,自己的對面坐著百里肅,還有沉睡的子勉。

黯淡的光落在百里肅的半張臉上,半明半暗。吳雪看不清他的神色,他的臉帶著夜與晝的面紗,一切都很朦朧。

百里肅放下茶杯,他的聲音忽然在屋子裡響起,“子勉跟我說百里家已經被查抄了。”

他的聲音很平淡,就好像是在說一個貴人鳥自己無關的事情一樣。

吳雪道:“所有的事情都已經解決了,夜叉之謎解開了。”

百里肅居然沒有問他是怎麼回事,這點吳雪卻一點也不意外。

百里肅道:“這樣就好。”

吳雪道:“你不關心他們?”

百里肅知道他所指的“他們”是誰,但他依舊毫無波瀾。

他說道:“他們罪有應得。”

吳雪笑道:“可真是夠冷酷的。”接著,他話鋒一轉,“冷酷的就像是陌生人一樣。”

百里肅微微一笑,說道:“沒有什麼人對我很重要,我原來一直這麼想。”

他看向旁邊的子勉,伸手撫摸著她的頭髮,面色變得柔和了很多。

“我曾經想,若是閒雜人等離我遠點多好。我一直只想一個人待在這間小房子裡。與世無爭,不問世事。我並不是一個熱心腸的人,但我的朋友們卻都這麼認為。”

吳雪笑道:“所以,他們將二女交給你。他們覺得你喜歡多管閒事,也一定會照顧她們。”

百里肅自嘲般笑了兩聲,說道:“那是因為我也不太喜歡拒絕別人。拒絕別人要說更多的話,我不想為一件不可能拒絕的事情說一大堆廢話。”

吳雪笑道:“百里公子做派真是別具一格,居然會將當時轟動一時的‘殺儒案’欽犯的女兒收留。”

百里肅笑了笑,說道:“你什麼都知道了。”

吳雪嘆了口氣,道:“只是還有一點不明。”

百里肅道:“哦?是哪一點?”

吳雪道:“我在想,妙夜郎君居然會是包打聽。”他笑了笑,看向百里肅,“我一直以為他只是個背後閒言碎語的流氓。”

百里肅淡淡道:“人們總是會習慣性的誤解別人。僅僅是憑一點感覺……”

吳雪道:“我曾經聽聞郎君事蹟,心裡很是欽佩,只是沒想到居然會是他……”

百里肅略微笑道:“人們豈不都是根據故事傳言來編造自己的幻想?幻想給人帶來了期待,期待會想讓他們想要讓幻想變成現實。”

他微微苦笑,道:“可現實總是跟理想有些差距的……妙夜郎君也不是像他們所想是個翩翩公子,而只是一個裝成公子的小流氓。”

吳雪嘆了口氣,說道:“可惜……包打聽死了……”

百里肅神色自若,只是說道:“他是怎麼死的?要打敗妙夜郎君可不是簡單的事。”

吳雪說道:“是我殺死的。”

屋子裡一陣沉默。二人互相對視著。吳雪的半張臉隱匿在陰影裡,他的眼睛在微光裡閃著光,有些寒冷的光。

百里肅哈哈一笑,良久,才說道:“不錯。很好……”

吳雪道:“可他卻並不是妙夜郎君。或者說,他只是打著妙夜郎君的幌子而已。”

百里肅道:“哦?你是怎麼知道的?”

吳雪道:“梅花印。”

百里肅顯得有些驚愕,說道:“梅花印?”

吳雪道:“在藏經閣死的那四人,胸口有著梅花印。起初我以為只是有人模仿妙夜郎君的手法來殺人,不曾想,後來惠悲大師的屍身心口處,也有一個梅花印。”

百里肅道:“那梅花印有何不同?”

吳雪道:“前面四人心口的梅花印,有著很明顯的傷痕,所有我才會懷疑是個拙劣的模仿者所為。而惠悲大師心口的梅花印,卻跟傳聞中的一模一樣。沒有傷痕,也沒有血跡,就像是一朵栩栩如生的梅花落在人的胸口一般。”

百里肅道:“所以你懷疑是真的妙夜郎君所為?”

吳雪點點頭,接著說道:“起初,我以為模仿妙夜郎君的是子愉,可後來才發現她沒有時機去行兇,而有機會行兇的,必然是一個脫離事外,又在事中的人。他最好像是個影子,而我們都沒有料到包打聽才是妙夜郎君。”

百里肅道:“你是說包打聽模仿妙夜郎君殺了那四人?”

吳雪點點頭,說道:“是的。”

百里肅微微笑了笑,說道:“可他為什麼要殺那四人呢?為一本佛經?”

吳雪道:“佛經對於不信佛者來說,根本不會如此大動干戈去殺人。”

百里肅道:“哦……那他是因為什麼呢?”

吳雪道:“為了百里家的秘密,或者說,他想要的,不是佛經,而是惠悲大師收集的罪證。”

百里肅點點頭,說道:“我也一直很好奇家中究竟有什麼秘密,但一直沒有頭緒。他們隱瞞得很好。”

吳雪接著道:“而惠悲大師的死,卻是真正的妙夜郎君所為。包打聽只是妙夜郎君的傀儡。他假借那名號,為真正的妙夜郎君做事。”

百里肅笑了笑,說道:“很妙的猜測。”

吳雪道:“如果我所猜不錯,真正的妙夜郎君是你吧,百里少爺?你之所以會讓我們去百里家,是因為你已經想將罪名推到包打聽身上,自己可以抽身離開。”

百里肅只淡淡一笑,看向窗外,蘆葦隨風搖曳著,可它們不會被折斷。

良久,百里肅才長長嘆了口氣,說道:“好久沒有人叫這麼叫我了。我以為從今往後也不會有人知道。”

吳雪道:“所以……”

百里肅看向吳雪,見他有些戒備,便笑道:“不必擔心。我不會對你出手的,我早已經脫離江湖了。這江湖上再也沒有妙夜郎君這個人了。”

吳雪屏氣凝神道:“可你為什麼要殺他們?惠悲大師……”他嘆了口氣,不再說下去。

百里肅道:“誰說我殺了他們?”

吳雪驚愕道:“沒有?”

百里肅搖搖頭,道:“沒有。”

吳雪頓時陷入了疑惑,他說得是真是假呢?

百里肅見他如此,只輕輕笑了一下,說道:“我知道你在疑惑什麼,而我可以解釋這一切。”

吳雪看向他,百里肅接著道:“我跟你說過,我也在調查百里家的事。”

吳雪道:“你不知道?”

百里肅幽幽道:“我不知道。如你所說,包打聽確實是我的替身。”

吳雪道:“那又是為何?”

百里肅神情有些落寞,說道:“這個名號已經牽累了我很久,我不想揹著這個重擔把風險帶給她……”

他含情脈脈地看向子勉,她依舊在沉睡,睡得很香。那應該是個好夢吧?夢裡他們已經脫離了現實的噩夢,去往很遠的地方了吧?

百里肅接著說道:“從前一個人的時候,覺得天塌下來也不怕,光憑我妙夜郎君的名號就可以打敗所有的敵人。我可以是個風流浪蕩的貴公子,也可以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但……一但一個男人有了家庭以後,他就會變得小心起來。所以我不能再當妙夜郎君,這個不詳的名號會引來無數殺手,她不該揹負這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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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雪默然,這是百里肅第一次說這麼多話,他不想打斷他。

百里肅忽然笑了,笑得有些譏誚,他在笑他自己。

“身為妙夜郎君的時候,我從來沒有想過會娶妻成家。那根本沒想到……或者說是我不敢想吧……我可以一直偽裝下去,當一個不諳世事的大少爺,只享風花雪月。可,可她來到我這間小廬的時候,我就知道,我該與過去訣別了。那天是雨後初晴,她突然來到了這裡。當時我在芙蓉塘邊畫畫,假裝自己是個才華橫溢的公子哥。她來到我身邊的時候,我就知道,我不必再偽裝了。那一刻,我不是妙夜郎君,也不是什麼風流公子,我只是一個小小的詩人,可惜……”

百里肅眼中隱隱閃著淚光,他微微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說道:“可我寫不出一首詩。我只是一個雙手沾滿鮮血的殺手。而殺手是寫不出讚美詩的……”

吳雪沒有看他。他抬起頭,看向窗外,外面是堅韌青翠的蘆葦蕩,風從中間穿過,留下寂寞悲哀的沙沙足跡。

接著,百里肅放鬆了身體,靠回椅子裡,說道:“我的身體從那時起就開始變壞了。你覺得我會發現不了子愉給我下的毒嗎?那些毒只不過是能毒死老鼠罷了。可我沒想到,她居然會為了百里穆,將我的,我們的孩子也害死了……我很想立馬殺了她,可她是子勉的親人,也是唯一的親人,我不能再殺了她……我已經殺了太多人,但我總能記起他們臨死前的臉來。他們已經成為了我的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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