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愛成痴,如癲如狂。很多年後貝明娜會想,那是她見過的最慘烈的愛情。而這慘烈來源於林子宣,她最想認真愛的人。

“你來幹什麼?”李俊生的眼睛依舊靜如秋水,溫潤的臉龐依稀可見歲月的痕跡,一席白衣讓他看起來像是不染纖塵的仙人,如玉無暇,也虛無縹緲。他一瞬不瞬的看著站在他房間裡如同磐石般的陳淮,風輕雲淡,但貝明娜能感受到他內心的波濤洶湧。

薄情的人向來深情,因為他會把感情傾注於一人。對視著的李俊生和陳淮彷彿進了另一個世界,那個世界裡只有他們兩個人,再容不下其他。陳淮一步步走進李俊生,優雅而虔誠,金屬質感的嗓音不再冷硬,“接你和陳幸兒回家。”

陳幸兒是安安的大名。貝明娜看見蘇心茹臉色大變,紅著的眼眶在純白的臉上看起來有些駭人。蘇心茹向前走了兩步,想說些什麼,終歸什麼也沒說出口。她求助一般的看向李俊生,李俊生恍若未聞。

貝明娜心下不忍,抬步準備到蘇心茹身邊,林子宣快她一步走了過去。林子宣還是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沒有明顯起伏的表情讓人猜不透他的想法。貝明娜抿了抿嘴唇。

“不要再糾纏了,陳淮。”李俊生面不改色的看著走到他面前的陳淮,兩人身高相仿,面對面對峙著,一個如松一個如竹,竟分外的和諧。如果忽略掉兩個人的對話的話,“這樣下去改變不了什麼,我不會跟你走,更不會讓你留下。”

李俊生的語氣不強硬,卻帶著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勁兒。看著陳淮的眼睛沒有很強烈的情緒,卻生生的在兩人之間豎起了一道無形的牆,進無可進。

蘇心茹躲在林子宣的懷裡瑟瑟發抖,彷彿那個被拒絕的人是她。感受到灼人的視線,貝明娜和林子宣的目光撞個正著。林子宣的瞳孔黑漆漆的,好像要把貝明娜整個人吸進去。貝明娜漠然的挪開視線。

“你答應過會等我。”陳淮沉默了兩秒,說。

“說過很多次了,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你我會等你,”李俊生還是和以前一樣淡淡的,以前聽起來總溫和如風,現在卻是冷淡至極,這樣決絕而冷清的李俊生貝明娜從來沒見過,貝明娜聽見李俊生說,“那只是你的一廂情願。”

“那以前呢?也是我的一廂情願?”陳淮的語速仍然不快不慢,語氣變得有些咄咄逼人,像是不甘死亡的雄獅在逼近獵物。

“以前?十幾年前?就算十幾年前愛的再深那又怎麼樣呢?現在不愛了就是不愛了,我不想和你在一起就是不想和你在一起,和十幾年前沒有關係,你能不能不要總是提以前?沒有意義。”面對陳淮的發難,李俊生回擊的毫不客氣,好像他真如他所說的那般不在意。

可是貝明娜看見了李俊生看似銳利的目光深處越來越渙散的精神。貝明娜見過很多次,李俊生一個人站在窗戶邊、天臺上、花園裡,孤單而悲惘的樣子。貝明娜的心跟著一陣陣的抽痛。她的哥哥正在受苦。

“你還在怨我當初選擇回家繼承家業,你怪我娶了別的人,你怪我背叛了我們的約定。”陳淮一字一句說的肯定。

“我不怪你。”李俊生說的很堅定,“我只是覺得該結束了。你和我都不小了,我們都會有新的生活,你現在有老婆有孩子,將來我也會有老婆孩子,如果你能放下的話,你會過的很好,你懂我的意思嗎?”

“你再說一遍?”陳淮的聲音冷的讓貝明娜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你想聽哪句話?”陳淮的低壓對李俊生來說沒有任何威懾,李俊生甚至輕輕笑了笑,笑的依舊儒雅,只是笑未達眼底。

“你就這麼不想和我扯上關係?”

“我和誰都不想扯上關係。”

“李俊生,你不公平,”陳淮盯著李俊生,神情冷然而悲愴,“你連始作俑者都原諒了,卻始終不願意原諒我。”

“沒有誰應該得到誰的原諒,我現在只想和我妹妹一起帶著小小平安長大,我不想把以前的事兒再來一遍。你放過我可不可以?”十幾年不怎麼見光的皮膚白的透明,脆弱的青色經脈伏在皮膚下無聲的跳動,貝明娜透過李俊生偽裝的密不透風的堅強外殼窺見了逐漸蜷縮成一團的靈魂。

“那你為什麼不問問他們當初為什麼不願意放過我們?”陳淮指著互相靠著的蘇心茹和林子宣,骨節分明的手指像是一把利劍刺向滿臉淚痕的蘇心茹,如雪的眸子裡風雪滿天,壓低的聲音似乎辛苦壓抑著數不清算不盡的痛苦,沒有太多的控訴,更像是哀鳴。

林子宣胸前的衣服被蘇心茹抓的不成樣子,蘇心茹的內疚如潮水般像她湧來,她像個溺水的人在苦苦掙扎,她前傾著身體像是想靠近陳淮,卻死死的抓著林子宣的衣服,她倉皇的只知道一句又一句的重複,“不是的,陳淮,不是你想的那樣。。。陳淮。。。”

蘇心茹的苦苦哀求變成了背景音。

似是被戳到了死穴,李俊生蒼白著臉怔怔的望著漸漸變得猙獰的陳淮沒有說話,眼睛裡的鋒光在默無聲息的消散,像一個在飛速失去生機的木偶。

陳淮情緒漸漸激動起來,像雪崩一樣悽美著毀天滅地,他一隻手搭在李俊生的肩上,慢慢加大力氣,骨節泛著殭屍一般的青白,一隻手狠狠的戳著自己的心口,字字句句如猿啼,“你知不知道為了能有一天可以和你重新走到一起我花了多大的力氣?!我沒日沒夜的工作沒日沒夜的應酬,喝酒喝到胃出血,餓到急性腸胃炎,一個小感冒拖成了肺炎!”

“我不敢停下來!我怕一停下來我所有的努力都白費了!我怕一停下來我們就真的再也不可能了!一想到再也見不到你了,我他媽的也會心痛!”

“這兒痛,很痛你知不知道?!”

“他們說如果我們在一起就讓我全家都在中國待不下去!好,那我就讓自己變得更強大,強大到可以保護我想保護的人!他們說我們在一起不能沒有孩子,好,那我就給他們一個孩子讓他們傳宗接代!”

“我努力了這麼久,你現在告訴我放棄?!”

“為什麼,啊?!為什麼你連他們都可以原諒卻不願意原諒我!”陳淮指著自己的心口,目眥欲裂,雙目赤紅,像一頭困獸,“我也會痛!你為什麼就不看看我?!”

“我犯了天大的罪嗎?!我就這麼不可原諒嗎?!”陳淮失控的搖晃著李俊生的肩膀,李俊生軟軟的頭髮跟著他的動作劇烈晃盪,早不如當年健壯的身子搖搖欲墜,李俊生蒼白著臉,聽著陳淮的怒吼,靜靜的,像沒有生命。

貝明娜知道那不是無動於衷。每當李俊生覺得難受的時候,他就會把自己封閉起來,變得痴痴呆呆的,反應很慢,沒有多大的情緒波動。這個時候李俊生的狀態往往已經差到了極點。就像帶李俊生去醫院的前一晚,他會選擇一個人飄蕩在黑夜裡,在黑暗裡仍由自己的臭味和頹廢發酵,然後在第一縷陽光照射到大地上的時候,以笑臉相迎。

不提不代表忘記,刻意忽略不代表不痛。

貝明娜沒有心思再去管陳淮話中的意思,不想再去猜林子宣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她飛奔到李俊生身邊,用盡全身力氣一把把陳淮推開,攔腰抱著李俊生,仰著頭看著比她高大半個頭的李俊生,語氣急切而擔憂,“哥,哥!”

貝明娜拍了拍李俊生的臉,聲音裡滿是恐慌,“事兒媽,你別嚇我!”

被推開的陳淮和站在一邊的林子宣和蘇心茹也發現不對勁,紛紛上前,“花生!”“李先生!”

李俊生卻突然動了動,嘴角微微上揚,淡色的唇如臘月寒梅,他緩慢的轉動了一下眼珠子,將目光重新對上陳淮,不徐不緩的說,“但是,我不愛你了。”

李俊生的聲音不大,卻讓整個別墅安靜的毛骨悚然,連蘇心茹哭的聲音都聽不見了。貝明娜看見陳淮臉色大變,深色眼睛的悲慟大於震驚,陳淮僵硬的說,“我、不、信。”

李俊生頓了頓,輕輕的掙開貝明娜的懷抱,語速不快音量不大,每多說一個字就能讓陳淮的臉更白一分,李俊生說,“信不信隨你,我再說一遍,我不愛你了,我不想再和你有交集,不想再看到你,請你不要再來找我。”

“今天帶著孩子玩的有些累了,我休息了,你們隨意。”李俊生緩慢的擦著陳淮的肩膀走了過去,行走的動作極慢卻流暢,當他們錯身而過的時候,貝明娜突然有一種想哭的衝動。

貝明娜懶得理會身後的目光,匆匆追上李俊生的背影,賴在李俊生的身上不肯離開。這個時候,一定不能再放李俊生一人。

李俊生走進房間後訥訥的沒有說話,只是衝著整潔的房內發呆。貝明娜轉身關門,從門縫裡,貝明娜看見陳淮挺拔的站在原地,背仍然朝著這個房間,一身孤寂的黑在裝修的溫馨的房子看起來格外違和。

貝明娜關上門,湊過去抱住李俊生,李俊生渾身冰涼,貝明娜握起他的手放在嘴邊哈氣揉搓著,她用著同樣笨拙的方式像安慰蘇心茹那樣在安慰著李俊生。

李俊生默默的看著貝明娜,突然整個人壓在貝明娜身上,像是被人抽去了全部的力氣,貝明娜費力的接住他,一遍遍的給他拍著背。這是她哄小小時的慣用手段。

李俊生輕輕笑了笑,聲音裡透著無力,“你把我當成小小了麼?”

貝明娜沒有跟著李俊生笑,以她的道行今天發生的事兒讓她笑不出來,“我把你當我哥。”

李俊生聞言又一次陷入沉默,空蕩蕩的房間裡只有貝明娜摩挲李俊生後背的聲音。在貝明娜以為李俊生不會再說話的時候,李俊生輕聲問,“你會覺得噁心嗎?”

“恩?”貝明娜困惑。

“我。。。和陳淮。。。”

“我只怪你為什麼沒有早點告訴我。”貝明娜截住林子宣的話,說,“我想都替你分擔一些,就算分擔不了,能陪著你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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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俊生沒有說話,只是抱著貝明娜的手臂又緊了緊,像落水的人緊抓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那般。貝明娜在心底嘆了一口,也用力的回抱這李俊生。兩個人就這樣互相依偎著在房間裡站了許久。一高一矮,看起來極為美好。

李俊生和貝明娜躺在被子裡,李俊生蜷縮著,貝明娜抱著李俊生的腰,柔聲說,“哥,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要推開我了好嗎?”

貝明娜記得,當時的李俊生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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