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德二年九月,侯爺領兵出東海,歷時二月有餘,清剿了以王義為首的海上匪盜。至此,東海境安,海上再無強敵環伺,東境沿海五城再無侵擾之憂。孤鴻王親自傳信嘉獎侯爺,並上書朝廷侯爺之功。北疆王聞之,親臨至此,稱侯爺有勇有謀。那時的我和侯爺,一門心思以為,海上的敵寇清剿完,臨海城再無外憂,百姓安居樂業,我們終於可以大展身手,造福臨海了。”

梁峰沒有直接回答青城的問題,反倒是給他講了一件往事,青城聞之不禁暗自感嘆一聲,並介面說道:“東境沿海五城,以臨海城最為富饒,全賴侯爺鞠躬盡瘁所致,這一點青城的確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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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峰點了點頭,沉默片刻後無奈的苦笑了一聲,接著說道:“本來,我們以為打了勝仗,清剿了海上賊寇,該是大功於社稷的,因此即便過程艱難,但我和侯爺心中充實,總算是得償所願了。”

“半月後,朝廷旨意傳來,皇帝稱侯爺‘卿奮勇過人,殺敵立威,一掃海上群邪,實為東境諸將楷模,朕心甚悅’。並說要為侯爺加官進爵,以示天恩。侯爺他淡泊名利,一心只想著造福鄉里,對這些事並不在意的。”

“本以為皇帝有心安撫侯爺,畢竟侯爺曾在段帥一事上極力辯護,並一再上書朝廷,段帥忠勇人神可見,不該如此。而後雖被皇帝擱置此事,但此番侯爺立了大功,皇帝也許會趁著這個機會緩和一下和朝中武將的關係。只可惜,事實證明是我們把這位皇帝想的簡單了。”

梁峰提及段飛巖之事,青城略顯動容,似乎並未想到鎮海侯曾做過那樣的事,甚至不惜多番上書朝廷,也要為段飛巖求得一個公道。

“段家蒙冤,少有人敢忤逆皇威,連陛下都被小人矇蔽,一心以為我段家有反心,卻不想侯爺竟如此仗義,竟不惜惹怒陛下,也要求一個公道。”

想到這裡,青城回過神來,聽到梁峰所說可惜,眉頭不禁微微皺起,試探性的問道:“難道有何變故嗎?”

梁峰沉默中轉過身來,走到青城的身前,看向他的雙目,開口說道:“又過了一個月,皇帝下旨令侯爺進京,設宴款待東境功臣,另有孤鴻王作陪,實乃莫大的榮譽,可謂是給足了侯爺面子。席間,皇帝問及臨海城事,侯爺如實上報,並聲稱海上強敵俱滅,臨海城一片祥和。皇帝聞之大悅,說臨海城能有今日,全賴侯爺鼎力而為,理當重賞。然後,他就向侯爺示下了他的‘恩旨’,皇帝說他準備在西湖附近命人修建一處園林,再加良田百畝,黃金萬兩,一併賞賜給侯爺用以休沐。”

“什麼?休沐?”

聽到梁峰提及輝帝的“恩旨”,青城略感詫異。大齊素來有功臣恩養的傳統,以示皇恩浩蕩,這倒並不為奇。但往往都是功勳卓著的遲暮忠臣,皇帝唯恐朝廷體恤不周,使其老無所養,甚至不得善終,才會頒下恩旨,賞賜一處適宜養老的僻靜園林,外加金銀、良田等頤養天年,以此彰顯出朝廷對這類功臣的恩賜。

但另青城感到詫異的是,鎮海侯正

值壯年,何來恩養之說呢?況且他執掌臨海城多年並未有何紕漏,加上東海強盜盡除,聲名大振,理當繼續駐守東境,以震懾外敵才是。而且現如今天下未定,雲龍、虎臣等強敵環伺,若有戰時,或仍需抽調兵力,又因何會放著一個戰功卓著的二等武侯不用,早早地恩養去了?

“這......我確是未曾聽聞,有壯年之將休沐的事,且不說天意難測,陛下或許另有打算也尚未可知,但以我想來,侯爺該不會謝恩吧?”

青城雖然猜到了一些可能性,但並未言明,該是不敢妄自揣測聖心,唯恐招致殺身之禍。但梁峰卻聽出了他的疑惑,不免苦笑了一聲,說道:“青城,我還沒說完呢。皇帝不僅‘賞賜’了良田、金銀和府邸,還告知侯爺,大可安心休沐,他會在御龍衛中抽調一支隊伍,跟隨侯爺前往西湖,並擔負起侯爺日後的護衛工作。哦對了,就連府上的下人,皇帝都會命人嚴格挑選,務必保證侯爺的日常起居都‘舒心愉悅’。”

御龍衛,禁軍五衛之首,大齊最強的軍隊,殿京皇城的護衛隊,更是輝帝的直屬衛隊,素來只負責輝帝的護衛工作,由皇城第一高手,禁軍都指揮使王顯親自統領。

這支軍隊,可謂是禁軍中的禁軍,大齊最高貴的軍隊,天下聞名。而此刻梁峰卻說,輝帝竟在御龍衛中挑選了一支隊伍賜予鎮海侯,充當他的私人衛隊,如果前面的賞賜青城只是感到詫異的話,那梁峰後面這句話,倒著實讓他感到有些震驚了。

“陛下......竟有此等賞賜,那真是給足侯爺面子了。御龍衛有天賦皇權,遇到緊急之事,可便宜處理,此等護衛,可從來沒聽說陛下賞賜給任何一個朝臣。”

聽著青城的話,梁峰看了一眼他的表情,嘴角微微一翹,冷笑著說道:“是啊,‘御龍衛者,護龍衛隊,如遇不決之事,可便宜處理’。所以,侯爺在西湖休沐,該少有人敢找他麻煩。但同樣的,御龍衛隨時都可以莫須有的罪名‘便宜行事’,處置侯爺,對嗎?”

梁峰所說正是青城擔憂之事,也是他未敢直言道出之患。

古往今來,權力越大者所造冤案越多,正是因為當權力與公道發生碰撞時,公道就顯得極為脆弱。而當他們的權力到了可以“便宜行事”的地步後,誰又能保證他們的一己私慾不會蓋過良心呢?

梁峰所說之事令青城直冒冷汗,不難想象,輝帝的這道恩旨,就如同一把雙刃劍,既是給了鎮海侯最大的保護,亦是給了他最危險的環境......

想到這裡,青城眉頭緊皺。沉吟片刻後,他看向梁峰,試探性的問道:“那後來呢,侯爺仍在臨海城駐守,並未前去恩養,是發生了......”

青城的聲音逐漸放低,到後來停下了話語,只因他的腦海中突然掠過一絲靈光,被他迅速的捕捉到,然後恍然大悟道:“所以你才通敵海川,為侯爺以匪養兵,這才讓陛下不得以暫緩了恩養之事?”

“沒錯。”

梁峰深知青城心思縝密,只要稍加思索必能想清楚個中緣由,當下不假思索的回道:“皇帝恩賞,名義上是因侯爺有功,實際上是看東海無戰事,侯爺又是段帥門下,擔心他日若不忠於朝廷,必成禍害,這才出此毒計,實則是以恩養的方式軟禁侯爺!更有甚者,他(輝帝)根本就是想以此手段除掉侯爺!因為他從來都是個猜忌成性,不信外臣的昏君!”

沒錯,輝帝一系列的舉動,背後的原因看上去也就只有這一種了。鎮海侯出身青城軍,又曾為段飛巖被貶一事上書朝廷請求徹查段家冤案,加上他領兵三萬駐守一方,天高皇帝遠,管制不便,但他又有功在身,輝帝不願像罷黜段飛巖那般再隨意處置一個忠臣良將,這才有了恩養一說。

這種方式還有一點好處,在於可以敲山震虎。因為手法非常明顯易辨,明眼人不難猜出。所以同樣領兵一方,卻又都對輝帝不滿的武將們,若還有誰膽敢提及段飛巖一事,都可以參考鎮海侯的下場。

這是青城最不願意接受的事實,因為若此事當真是輝帝聖心獨斷,那鎮海侯就是被段飛巖一事所牽連。同時,他日後為段家申冤之事,將會異常艱難。

“皇帝昏庸無道,殘害忠良,我實在不忍見侯爺有此下場,這才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走上歧路,通敵海川,製造匪患,以匪養兵。這樣一來,戰事突然,一時之間皇帝不便換將,侯爺也就走不了。而且若臨海城連戰連敗,侯爺雖有過,但罪不至死,可功過相抵,侯爺也就不用領那‘明賞暗誅’的恩旨了。”

說到這裡,梁峰略顯激動,雙手抱拳看向高處,又說道:“侯爺這些年來謹遵段帥教誨,愛民如子,心繫百姓,有他在,臨海城只會越來越好,這樣的忠臣良將憑什麼要不明不白的死去?何況侯爺對我恩重如山,梁峰萬死難報。雖不能代他領受,但梁峰也絕不會看著侯爺有事而毫無作為!”

說到這裡,梁峰突然轉頭看向青城,一臉決絕的表情,激動地說道:“青城你不是問我因何通敵嗎?我告訴你,就是為了侯爺!為了侯爺不被殘害,我寧願揹負罵名!我寧願受萬世唾棄!我寧願通敵賣國!我寧願成為那個我最不齒的人!我寧願罔顧人命!我寧願千刀萬剮!我甚至寧願侯爺知道真相後親手殺了我,也不願看到有朝一日侯爺會比段帥更慘!這,就是我通敵的原因!”

說到最後,梁峰幾乎慘笑了出來,而從他的笑聲中,不難聽出一絲既悔又恨的語氣。至此,梁峰對青城和盤道出,他所做的這一切,竟是因為這等原因,卻是讓青城感到有些措手不及,又替他感到一絲惋惜。

“父親曾說過,這個世上最可憐、最悲慘、也最可惜的人,不是那些天生的混賬,更不是那種萬世難出的惡魔,而是,原本秉承正道,卻因大義而走上歧路的人。因為這類人往往都活成了,自己最不想面對的樣子。梁大哥既是如此。且不說別人的看法,或許在他通敵的這段日子,正是他一生中最艱難的時刻。因為他連自己那一關都過不去,可他還要咬牙堅持,去做自己最不齒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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