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星河即囚籠

集會結束。

同學會事先包了校車,分割槽塊送同學們回宿舍。

這些校車在一番裝飾之後,號稱牛車。每輛車的頂上裝了四隻軟角,頂端有攝像頭;軟角可以向各個方向扭轉和伸展。蝸牛頭上觸角也是四隻,也是這個德性亂看亂伸的。

既然車頂裝了蝸牛角,校車就變成了牛車。牛車送學生回宿舍。

學術各院的宿舍區安排比較緊湊,坐落在大學城的一角,距離正門出口不遠;就是地方大了點,男女生宿舍各據一半,兩端距離還挺遠。而職業教育各院的宿舍分佈得比較散了,基本上是一個院一個配套的宿舍區。而且這些學院的分佈比較隨意,只要在大學城外圍,哪個方向都有。

有些技能類的學院門坎高,比如醫學院對理化類的基礎學分要求特別高,向來不歡迎新生。但大部分職業技能學院對新生都挺友好的。雖然諸如髮型設計師也需要學化學,但只要在畢業之前考過了就行。

新生住的如此分散,不靠提前規劃好路線的專車,這麼多人的來來去去,都會出現問題。

蘭澤隨便找了個藉口就開溜了。

他躲在一邊,眼巴巴地看著兄弟們上了牛車,妹子們也上了牛車。

領頭的校車載著舞會炫光。一長串車,一輛接一輛,帶著歌聲陸續離開。

接下來,他也該回去了。

獨自走回宿舍,或者跑回去,對於蘭澤來說,缺點都是一樣的:無聊。

時不時,生活中就忽然出現一件兩件的小事,提醒他:他這輩子沒什麼指望了。

同樣是在迎新聚會上跳舞,結束以後,別人可以坐車。

他非得走回去。

大學城佔地廣闊。建築物之間的空地很多。大部分地方,晚上都是沒人的。

走在路上,除了路邊隔一段距離矗立一盞孤零零的路燈,其他地方很少能見到燈光。

大地上暗、沉、冷、靜,天空中就顯得清澈透亮了。

蘭澤走著路,不知不覺之間,視線越升越高,從黑暗的地平線移上了透徹的夜空。

這是個沒有月亮的秋夜。天空中沒有一絲雲,只見黑幕上滿天繁星。

他覺得,邊走邊抬頭看看天上的星星,也挺好的。

還可以調動一下腦細胞,估算一下金木水火土那五大行星大概走到哪了,和天上的小亮點對應一下。

由於季節的關係,天上那條淡如煙雲的光帶有點歪。

整個地球,冠以五行之名的那五顆靈異的行星,它們繞行的太陽,都被這條發光河流所在的銀河系裹挾著。

從地面看,銀河很遠。

所有銀河系中近鄰的星,散作了漫天繁星,彷彿不在銀河系之中。

其實呢?

人類,或者人類的不知名後輩;還不知要多少億年,才有可能自由飛行在銀河之外。

可惜,銀河無非是另一個大地罷了。

在地面,人類一蹦之間,好像離開了大地;轉瞬之間,又掉了回來。

竄得越高,大地給予的擁抱越熱烈。可以粉身碎骨,不成人形。

星河之外,則是虛空。廣闊而空無一物。距離是最難以跨越的壁壘。遼遠與廣闊足以耗盡人類掌控的全部質量,也無法靠近銀河之外的任何一個星系。

以地球生物的能力極限,也許只能短暫地盛開於銀河系一角,然後迅速衰亡。

恆星之間的距離,對脆弱的地球生命來說,已經足夠遼遠。

人類依靠掌握的核聚變能力產生的能源,仍然需要幾十代人的時間,才能在最鄰近的恆星系之間遷移。

蘭澤一邊看著星星,一邊溜達在夜空之下。心頭莫名多出來一種殘忍的笑意:上了天又能如何,還不是一樣離不開銀河系?和我離不開地球有什麼區別?

轉眼之間,笑容收斂成了一聲嘆息。

人類的悲劇命運化為銀河斜掛眼前。這特麼是牢籠。

如果有生命能夠離開銀河系的束縛,那種生命,絕對不會是人類。

人在非洲誕生,最多不過幾百萬年,那時候的人和黑猩猩有什麼明顯區別嗎?

真正有現代人腦子的人種迄今不過二三十萬年歷史,而這些人的後代開始創造農業文明只有區區一萬來年。

至於人類離開地球大氣圈,就算已經到了二十三世紀,也只有三百年還不到。人能征服的,不過是離地球最近的行星和衛星。

以生物演化的速度,如果有一支人類遠航到了幾十個光年遠處的宜居恆星系,那時候的人,和地球祖先相比,很有可能已經成為了新的亞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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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物進化那麼快,就算有某種生物最終能夠離開銀河,到了那一天,就算那種生物和人有關係,怎麼可能還是人?搞不好人類特性連渣渣都不剩了。

所以,人類不但被宇宙空間無視,也將被時間拋棄。

蘭澤看著夜空,心情愉快。

註定要被大自然拋棄的生命人類的命運,並沒有人類自己想象得那麼重要。

為它憂傷,為它煩惱,為它負責任,有意義嗎?

怎麼可能沒有意義?

蘭澤自問自答:就算明天一早去死,今天先把晚飯吃了再死不行嗎?

人類現在擁有的一切,或好或壞,或財富與天賦,歸根結底毫無用處,又有何意義呢?

大半夜不睡,大腦君你這麼興奮問這麼多問題,存心作死嗎?

走路的速度太令人著急了。

蘭澤在漫天繁星的注視下,輕快地跑了起來。

晚上不曬,跑步不算太熱,他依然跑出一身汗來因為這段路著實不短。

他拿定主意:回去洗澡就是了。

他又沒有別的交通工具可以選擇。洗澡什麼的,大半夜難免透過牆體傳導聲音,水聲嘩嘩騷擾到別人。

既然如此,唯有臉皮厚點。

不想死就厚著臉皮活著,這個邏輯沒問題。

反正他和周圍所有人,都屬於一種沒有希望的物種。十有八九在宇宙中曇花一現。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在夜空下,他跑得很痛快。很快生活區在望了。

他帶著一腦袋汗,在食堂自助餐臺弄了點熱騰騰的夜宵吃,然後才慢慢走回宿舍,回去洗澡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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