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又回過頭來。

“你看看,奶奶漂不漂亮,你要不要跟奶奶坐?”

末末放下肉骨頭,對準露頭出來的奶奶釋放了一個中等規模的商業性微笑。

奶奶嬌羞地錘了爺爺兩下,伸手過來摸了摸小孫子的頭。看著孩子油漬麻花的小臉,又立馬嫌棄地縮回了手。她一點也沒有帶孩子的興趣,摸這一下,完全是看在她最喜歡小兒子、小兒子看上去疼愛小孫子的份上。

蘭澤看著老兩口打情罵俏,渾身汗毛倒豎,感覺自己坐錯了位置。

還好衛夫人入座之後,立刻把孩子奶奶拉到了自己身邊就坐。

座位經過了一番輾轉騰挪,取代奶奶緊挨著老爺子的變成了衛妖精。漂亮阿姨距離末末近了,但隔著爺爺和妖精伯伯,依然有兩個座位的距離。但是末末現在不在乎了,有好吃的就行!

衛瀚揚不搭理身邊的漂亮老婆,眼睛一直盯著自己媽媽。雖然衛夫人談笑風生,看上去恢復了正常,他作為兒子反而更緊張了。

老爺子坐在小輩中間,自顧自地吃著菜,喝著小酒。忽然嘆了口氣:“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叫自己去。我都九十四了。”

末末抬頭看向爺爺。條件反射似的抬手活動了幾下手指,發現……超出了自己的計數範圍。不會。

“您九十三。不是九十四。”蘭澤隔著末末搭茬道。

“我幾歲了,自己不知道?九十三是週歲,我算的是虛歲!”

“……虛歲和現在的演算法,好像差不多?”

“不一樣!”老爺子明顯有情緒。“現在的年齡演算法和週歲一樣,到了生日才長一歲。虛歲是過農曆年就長一歲。”

雖然老爺子解釋得很仔細了,蘭澤還是覺得自己沒聽明白。他也不想聽明白。反正這知識點用不上。

“嗯,那您老九十四了。”蘭澤敷衍了事。他搭話純屬是不想讓老爺子太寂寞。

“那只鳥人,今年八十四。一點他都沒耽誤。”老爺子正在生氣。“就這麼不想活了嗎?非得丟下我嗎?”

“……”

蘭澤都忘了,衛漢應-伊戈爾曼,外號叫老鳥,人稱鳥爺。比老爺子小十歲,虛歲可不正好是八十四嘛。

這話茬,蘭澤接不上了。跨越陰陽兩界的事情,掰扯起來難度太高。

“您老喝慢點,我陪您喝。”衛瀚揚瞄了媽媽一樣,回身給老爺子倒酒,然後把自己杯子也滿上了。“咱爺倆走一個,來。”

蘭澤嘆了口氣。這一桌人,都這麼不讓人省心。

挨著他右邊的是白權明。看上去胃口還不錯。父親去世,對他精神沒啥影響。

蘭澤現在就好奇一件事:“你還俗了嗎?”

“你這是從哪聽說,我還俗了?”白權明瞄了媽媽一樣,微笑反問。

蘭澤也不由自主地偷看了媽媽一眼:“那你是結婚了?”

“這可不能亂說。”白-疑似-道士壓低聲音,“好不容易媽媽現在不管我了。你別提醒她啊!”

得,這事不能問。

所以白道士肯定沒結婚。

“那道長最近在忙些什麼買賣?又給人定製風水大宅了?”

“我還真接了個大單子。榮譽大於經濟利益那種。”白道士取公筷夾了一塊肉,拿到跟前看著像牛肉,毫不見外地放進了蘭澤的餐碟裡。

“謝了。”

“最近我在設計一座太白觀。正殿之外,還要求左有啟明殿,右有長庚殿。”

“……要做仿古建築嗎?”

“當然不是了。這座觀要修在金星上,要符合金星的物理規則。必須飄在半空中,扛得住酸蝕和大風。大概相當於……給太白金星他老人家建一個接見凡人的傳達室。充其量內飾延續傳統風格。要想追求外觀效果,在他老人家的地盤,合用的建材不多,除非全用塑膠。”

“我覺得他老人家不會在意的。”蘭澤淡定地剖析神叨叨的問題。“你也說了,那就是一個傳達室,神仙是不會住裡面的。”

“……”

“而且,你覺得塑膠不夠高貴?這觀念不對。傳統建築的磚瓦,一塊也沒多少錢啊?”

“把你派金星上主持道觀,面對面說服他老人家吧。”

“我又沒出家。”

哥哥夾過來的牛肉,不軟不硬相當可口。蘭澤又夾了兩塊,分給小末末一塊。

“哥你出家損失不小啊。你一個道士,進本地館子。別人吃牛肉麵,你只能吃清水面,連肉湯都喝不成吧?”蘭澤喜滋滋地吃著牛肉。

誰知道白道士真的嘆了口氣:“出家的好處,你是體會不到的。大道如斯,不捨晝夜。”

“……反正我是個俗人。”蘭澤在桌上看了一圈,為自己倒了半杯酸奶,“來吧,我不能喝酒,用這個敬你。”

蘭澤倒是沒覺得自己離大道有多遠。

人在無牽無掛的時候,離大道、離死亡、離永恆都是很近的。

他現在有美美的老婆,有一堆兒子,馬上還有女兒。活得通俗易懂一點,難道不開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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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權明是混血,不需要生孩子抵稅,也不用打扮老婆,當然可以自由自在地追求大道。

碰杯的時候,蘭澤不由自主嘴賤了一下:“祝你爸永垂不朽。”

白道士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蘭澤後面的老爺子,才反應過來指的是衛老頭,不由苦笑:“他已經永垂不朽了。”

“太快了。”蘭澤搖頭,放下了杯子。

伊戈爾曼回到地球,就好像是昨天才發生的事情。

蘭澤在投影中看到過,七十來歲的鳥爺面對著聯合體的各位官員,口若懸河地彙報一路飛來的經歷,散發出獨特的人格魅力。

也許,人生使命圓滿完成了,就可以沒有遺憾地離開了。可是,人活著是為了什麼使命嗎?那殺人犯的人生使命,就是為了在某時某地,取某人性命?開什麼玩笑!

“他一直就是精神好,其實身體機能退化得很厲害了。聽他說,在回來的路上,出了岔子差點沒命。你老婆救回來的。”白道士音量不大,不過老爺子和他之間只隔了蘭澤和末末,也能聽得到。“我父親幾十年住在那麼小的飛行器裡,出都出不來,健康早就毀得差不多了。坐牢還有放風的時候呢。能活著回來,已經是人體奇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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