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地下通道裡的照明都轉成了暖光，比天剛黑的時候，暗了至少兩個度。現在這個時候，再回年會會場已經沒什麼意思。
他們找到訂好的房間住下來。直到躺在床上，蘭澤才解釋清楚，什麼叫做“總之像兄弟。”
幸好小末末在路上就瞌睡了，入住的時候已經躺在爸爸臂彎裡睡熟了。所以兩個成年人之間，解釋起來再也不存在什麼障礙。
首先這是個很能吃米飯的小矬子。能吃飯就算了，居然海鮮過敏。吃飯還能有樂趣嗎？
她喝疙瘩湯能喝人頭那麼大的一盆。還喜歡吃韭菜。對韭菜蘭澤簡直不能忍。
其次，和她互刷手環，總是互相冒綠光。蘭澤基本上只有刷兄弟才這樣。這就是只能當兄弟的官方依據。
而且，別看那小丫頭個子小小的，其實她一點也不嬌氣。有擔當，能抗事。當成兄弟相處，反而優點一大把。
最後，她的身材，從十二歲開始，就是現在的規模了。這身材，就是只能當兄弟的客觀證據。
蘭澤解釋得一本正經。十二歲，正是他們開始成為同班同學的年紀。她幾乎一直保持著十二歲的身高、體型。至於體重是女孩子的秘密，他也不知道。目測體重不過百，不是……就是……嗯哼。
張荷聽到他說“十二歲”，愣了一下，隨後樂了。
“永遠十二歲？”
“永遠十二歲。”蘭澤點頭。
“這麼說來，金童玉女的說法有依據啊？”
聽到這個既土且俗又煩人的“金童玉女”，蘭澤就生氣。
圍觀群眾把兩個不相干的人拉在一起，構成ＣＰ，僅僅是為了滿足他們的邏輯美感，而從來不考慮當事人本身究竟是怎麼回事。這是集體無意識構成的群體暴力！
“哪有依據？沒依據！”
“看起來都像十來歲，這不是正好嘛。”張荷給他們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我還像十來歲？”蘭澤謹慎地問。
“現在你倆都像二十多歲。”張荷回答。又把仙女帶上了。
“美女是沒有年齡的。”她補充說。
蘭澤看看眼前的張大姐：“好像真的是這樣。”
肌膚之美，或許因為年紀和健康而失色；骨骼之美，卻總是貫穿人體，始終在那裡，不會改變。
憑她這份硬實力，再過三十八年，依然還是美女。
“硬撩？好吧！”張荷不禁失笑，為他的技能施展豎大拇指。“眼神表現得很到位嘛！”
“時間會證明的。”
“證明什麼？”
蘭澤笑而不語。
張荷３８Ｘ２歲時，他自己也該有71了。大概可以保持六十歲的狀態。她這麼美，廝守起來一點難度也沒有。
靈魂契合是選擇終身伴侶的最高境界。但所有人也都希望，對方靈魂的容器足夠優美。
這麼一琢磨，蘭澤就覺得自己超級幸運。
她靈魂的這件容器，也挺讓人喜歡的。
空氣中飄蕩的人類氣息慢慢地燃燒了起來。
不知什麼時候，張荷嘆息了一聲。
“和你泡在一起，總覺得意志消磨啊。”
“為什麼這麼講？”蘭澤帶著笑意問。
“日子太舒服了。”
“日子舒服不好嗎？”
能把老婆孩子照顧好，他真挺開心的。
“說實在的，我到現在還是不大習慣。”
“不大習慣什麼？”
“就這樣留在地面上，我的空艦交給別人。”
蘭澤沉默了。
“對不起。”張荷立刻道歉。
“……你還是不甘心啊。”
“嗯。不甘心。”張荷語氣平靜。彷彿一座水銀的大湖，任何一點微小的波瀾都被收斂在表面之下。
“我也不甘心啊。”
“嗯，我知道。”
“所以，你才跟我說這些是嗎？”蘭澤深藏的痛苦，已經被掀了出來。
他曾經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對於沒法上天，沒法選擇任何有一丁點風險的職業，對於所有針對突變攜帶者的不公平，已經習慣了。
其實只是暫時遺忘，用生活的安逸，麻醉了自己而已。
他並沒有習慣。也永遠不會習慣的。
“需要我留下來嗎？”張荷平靜地問。
“如果有機會的話……”蘭澤也平靜了下來。“那就離開吧。”
他微笑著說服自己：“不管到了什麼地方，我們都在同一片宇宙中。”
“是啊。就算是用聚變引擎，也到不了太遠的地方。”
張荷並不指望有生之年能看到人類突破太陽系。這不單是技術問題，更是經濟問題。單純地只是扔個東西出去，是毫無意義的。
這類東西已經扔過不少了。但由於銀河系過於空曠，就算是二十一世紀發射的探測器，也沒有傳回來任何有價值的資訊。
離開太陽系的第三行星一兩個光年以外觀測到的東西，和在地球附近看到的宇宙並沒有什麼不同。
至於載人探測器，就算是伊戈爾曼，也只是在柯伊伯帶溜達了一圈，立馬就返回了。
僅僅是太陽系的引力半徑本身，就超過兩個光年。柯伊伯帶距離太陽只有幾十個天文單位的距離，人類已經旅行得如此費力。而一個光年相當於六萬多個天文單位。
相對於星系來說，人類生命的時間尺度，太過於短促了。
世界還大，生命還年輕。人這種生物大概只能成為太空生物的先驅；至於人類本身進入太空之後能夠存活多久，大概要看運氣了。如果有真正強大的宇宙生命存在，也許根本不屑於滅絕軀體如此孱弱、設計又如此低劣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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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人類已經掌握了設計生命的能力，卻又出於某種自大，拒絕設計自身，因此而滅絕的話；那能不能說，人類智慧進化得有缺陷呢？
兩人沒再說什麼。
讓張荷代表蘭澤離開地月系，這也是一種希望。他們早已有了默契。
空氣中呼吸相吹。他們小心翼翼不發出聲音。
有性別的成年人類，重複進行創造新生命的原始過程。這項活動對物種的重要程度，堪比空艦與空間站為交換人員、物資而進行的對接。然而他們即不喚醒沉睡中的幼小生物進行教學，也並不真的讓兩性細胞接觸融合。僅僅只是為了神經系統提供的愉悅獎勵。
煞有介事，莊嚴神聖。
神經系統的獎勵，讓人覺得自己還活著。
一切豐功偉業，同樣只是為了神經系統提供的那一絲愉悅和滿足。
財富，權勢，尊嚴與名譽。還有外源性的各種禁藥。都因愉悅感而推動人類社會執行不息。
人類這種生物，生活在自己神經系統創造的幻境中。就算在地球上枯萎滅絕，宇宙中恐怕也不會有誰關心。一種渺小而又脆弱的生物而已，遲早會滅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