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許牧與老漁夫划船逐漸遠去的身影,辰天低頭攤開宣紙,瞧見一行行蒼勁的筆跡。

自水往來人,垂愛鱸魚美。

君看秋葉舟,漂泊風波淚。

見字如人,辰天俯望寥寥數字,發現其吐露的無奈與悲哀,恰如世代捕魚為業的許牧今天第一次嚐到鱸魚細膾。

明眼人都看出姑蘇城正值一片風雲詭譎,各大勢力縱橫捭闔,但辰天也瞧出命如草芥的平民百姓,同樣暗潮湧動。

他們像一座座枯黃的草垛,只要天雷稍稍擦動,一場洶洶大火勢必燎原而起。

“尚先生。”

“何事?”

“許牧是何人?”翁漣心生好奇,疑惑道,“瞧他的樣子似乎只是窮酸書生,值得尚先生大禮以待?”

辰天揮手,一邊示意他繼續駕船駛向蕪灣,一邊隨口道:“以後攪動姑蘇城的雲風人物,很可能正是許牧。”

“什麼?”翁漣愣住了,追問道,“他?一介出身貧寒的漁夫之子?”

船過湖心,風聲漸小,辰天坐在內艙笑了笑:“怎麼?你心有不忿?”

“不忿倒是沒有,但不可思議卻是真的。”翁漣撐動竹篙,坦言道,“孤織經營姑蘇城千年有餘,計策用盡,成效仍舊不盡人意,漁夫之子又如何攪動風雲?”

翁漣這話沒錯。

別說孤織隱匿在幕後的龐然大物了,僅是巷口的坊長便足以讓許牧家破人亡,那他憑何攪動風雲?

而且他若真的粉墨登場了,孤織又該如何審視自己?

千年家業,萬年傳承,居然不如區區一介朝不保夕的漁夫之子?

辰天當然知道翁漣的思路歷程,但他並沒有開口解釋,而是拍了拍翁漣的肩膀,停篙慢行。

蕪灣還是老樣子。

只不過時值深秋變得有些蕭瑟。

一叢黃荊條褪盡枝葉,露出斑駁的枯皮花紋,遠遠望去,恍如一頭盤踞在地的猛虎。

待靠近之後,辰天突然察覺蕪灣的地氣幾近枯竭,難怪草木格外凋零,取而代之的則是宛如實質的瘴氣。

遠望籠罩在蕪灣上空惡綠色霧氣,辰天不用細細揣摩,也知黃大仙必然瘋狂煉化山魈之下,風水泉眼也必然見底了。

拖不得了。

後天必須發動攻勢,否則風水泉眼傷及核心,轉瞬便成為一灘死水。

辰天見過枯寂的風水泉眼,當初深入河灘溶洞追剿梵天麟菩姬的時候,那些毒蜂欽原與妖祟水魑正是從中而來。

若非奎艮兵俑數量夠多,戰力也不俗,辰天面對無邊無際的宵小還真難以全身而退。

不行。

無論如何也要阻止黃大仙繼續禍害戴桂山的風水泉眼,這不僅是在幫孤織,也是在為永泰軍以後接手孤織城做準備。

更何況黃大仙還吸收幽冥修羅的殘魂,變數陡然猛增,若是讓他再將正主喚醒,一場生靈塗炭的惡戰在所難免。

敲定思緒過後,辰天讓翁漣撐船環繞蕪灣,從而仔細勘察地形。

但翁漣臉色突變,緊張道:“黃大仙有所察覺了,派出山魈正向我們蜂擁而來。”

“沒事,你站在我身後。”辰天走上甲板,負手而立,果然瞧見惡綠色的瘴氣山霧湧動如潮。

一陣旋風之後,兩隊青面獠牙的山魈魚貫而出,衝在最前面正是巨石所化的山童。

他雖說名叫山童,體型與附近同伴相比高不及腰,但遠勝尋常普通人,至少也有八尺。

這傢伙體毛極其濃密,酷似猿猴,頭頂有一盤狀的凹鏡,其中盛滿靈液,伴隨跑動晃盪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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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誒!那個誰!”山童跑到水邊,扯開嗓子敲鑼大叫:“船上那個小白臉,你誰啊?”

“在下尚安,來自孤織。”

“啊?你就是尚安?”山童明顯一愣,停鑼仔細打量辰天。

他萬萬沒料到前兩天僅憑口舌之利救回東君仙尊的傳奇人物,居然乃是一名病秧子,瘦得似乎風吹則倒。

山童再次敲響銅鑼,大聲質問:“你為啥來這兒?”

“勘測地形,準備一舉蕩平宵小。”辰天毫不隱瞞,泰然自若。

此話既出。

引起岸上一片譁然。

翁漣站在辰天身後更是大驚失色,此行前往蕪灣,根本沒帶一兵一卒,若是黃大仙突然發難……

然而未等他想下去,當即便有四五名身形龐大的藍臉山魈衝出佇列,砸地怒吼之餘,丟擲碎石徑直攻向烏篷船。

大如簸箕的碎石劃破長空,呼嘯而至,恍如一片雷霆暴雨。

但辰天不躲不閃,調動靈力稍稍翻轉手腕並虛按左掌,一群奔如流星的碎石旋即繞過烏篷船,居然原路返回了。

啪嗒——

咔嚓——

接連兩聲巨響過後,岸上淺灘被激起一陣浩蕩煙塵,只見碎石堆疊有致,壘如囚牢,嚴絲合縫的將剛才那幾名動手的山魈困在其中。

眾人震恐。

再也不敢輕舉妄動了。

“尚先生好手段。”一道低沉的嗓音驟然響起,正是黃大仙,“短短幾天不見,沒想到你已經踏入凌霄境七重天了。”

辰天當然聽得出話裡話外的譏諷。

要知道,他本是命絕境五重天的超凡修士,遠勝靈臺境一大截,只不過因為蟪蛄之咒的壓制以及牧野大戰之後的重傷,難以重回巔峰。

而現在的凌霄境七重天,當然不如黃大仙的靈臺境,也當然被他藉以暗諷了。

但辰天對此置若罔聞,根本沒有放在心上,反倒另起話茬:“當初你我有約在前,月底決戰,不知黃大仙思忖如何了?”

“哦?你很有自信?”黃大仙錯愕之餘,嗤笑道,“看來孤織本部對風水泉眼仍不死心啊。”翁漣當然認識眼前這名曾經的同袍手足,待聽到不陰不陽的挖苦之後,怒目而視:“你知道失去風水泉眼之後,孤織門下有多少人險些穩不住人形,差點丟失神智

麼!”

“仙尊對你不薄!你卻恩將仇報!”

“畜生!”

“道不同,不相為謀。”黃大仙聽到謾罵並未動怒,反而滿臉淡然,“老家夥,同袍一場,我也奉勸你兩句。”

“山怪水妖的命運與前途需要掌握在自己手裡,藉助外人,必將深受一番掣肘。”

說到這裡,黃大仙瞟了瞟辰天,又看向一臉憤慨的翁漣:“追求所謂的世外桃源,無非是消極逃避罷了,但物竟天擇,又能逃往何處呢?”

“東君仙尊歷經九千年的春秋,仍未參悟玄天大道,難道你身為心腹,也從未提醒她換一番思路?”

“而我正是提醒無效,最終另立門戶。”黃大仙撩撥眼簾,緩緩道,“當前風雲變幻,今時不同往日,你也少用仁義道德壓我,否則只會顯得你愚忠到不可救藥。”

話已至此。

黃大仙轉身走向府山,兩側山魈退如潮水,讓出大道,他突然停住腳步,頭也不回道:

“戰則戰矣!”“本門青元宗奉陪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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