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備黃有道的來訪讓江楓甚覺意外,自己一連數日深居簡出,間或去禪心院門口轉幾圈,偶遇對方時,對方都閃爍其詞,聊不了幾句就匆匆要走的模樣,今日竟然專程來訪,所謂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江道友近日心法可有進境?”

黃有道哪壺不提提哪壺,師兄趙元吉代便宜師父許福寧給的“遠囂玄無心經”,對已入地級的自己毫無用處,但又不能當眾說破,憋得江楓一身不爽,便只得道,“甚是晦澀難懂,要不是因為是師父給的,不能外傳,我一早便去討教守備大人了。”

“許院長給的東西,我等身份哪敢窺探,江道友說笑了。”黃有道捋著山羊鬍子笑了笑,“不知這幾日休息的如何?”

“有賴黃守備您送來的靈酒,最近失眠的狀況,改善了許多。”江楓信口胡謅,其實這靈酒品質著實不賴,但他嘗了之後,感覺對於低階修士更有用,故此都裝了起來,準備留給自己的徒弟和宗內修士享用。

“如此甚好。趙副院長昨日來過,我和他講了你的近況,故此,他遣我為你安排一份差事,以免研習心法過於疲憊,以致勞心勞神,反倒無益。”

他有這麼好心麼?江楓陡然清醒了許多,但面上卻不能表露分毫,“倒是讓師兄掛念了,不知道他身在何處,我去見見,順便討教些心經上的疑點。”

“趙副院長還有其他差事,他說十日之後再來看你。”黃有道言畢,眯著眼從袖中取出一塊黑木令牌,“接引處的林羽翔監事近來練功小有心得,修為上有些鬆動的跡象,故此晚間會去洞府修煉,但接引處還需要有人值守,故此,江道友,勞煩你幫忙,幫大家分擔一二,想必許院長知道此事之後……”

“份內之事,我既然有空,自當幫忙。”江楓未等黃有道的話說完,便接過了令牌,這時候他倘若不接,恐怕便生份了,作為許福寧的親傳弟子,禪心院的事,就是自家事。人家可以不讓你管,但找你幫忙的時候卻不能推辭。只聽得黃有道繼續解釋道:

“不過,江道友,接引處的規矩,還望您能謹守,所有上呈的玉簡,務必不能開啟檢視,更不能複製,也不能私自藏匿,銷燬也不可以。”

“這個自然。”江楓心道你這老頭考慮事情很全面嘛,心中卻驟然一冷,他本以為又有機會接觸此間的機要,想不到竟有這樣的規矩,感情這個職務只是個臨時收集儲納的活,隨便找個修士,甚至一個雜役盯著都可以,說什麼監事林羽翔心有所感,要深夜練功無法走脫,都是騙人的託詞,目的就是把我拴在那裡別動吧?

你們是不是把繩子忘了拿?

哎!

這看起來是之前使用符籙深夜嚎叫的效果了,自己想的很美,但現實就是,最終一個搭理自己的修士都沒有,還被扔了一身雜務,重要的是,這雜務還蹭不到什麼收益,心中喟嘆一聲,然而現在反悔說自己要錘鍊心經已經來不及了,只能佯裝歡喜,將黃有道送出門外,說了幾句隔日拜訪的話,不料黃有道這廝竟不接招。

這老家夥也是個人精啊,看來是大師兄趙元吉細細叮囑過他了,務必將自己看死,切莫有機會惹事生非。話說你們這些大佬要把獎勵給足,我何至於此啊。

於是只得沉住氣,像平日一般,琢磨研習了下自己已有的技能,此間不是沒有凡俗雜役,但江楓不敢在這裡貿然使用“分相術”取材,便只得修煉“巨木壁壘”,這殘缺一半的技能,他嘗試尋找過完整版,但一直未有發現,“借物化影”也可以,但他打算待到四十九天的期限快到時,再去占卜慕晴川和劉粲然的下落,否則,自己困在此間,而對方一旦又因為什麼事情離開的話,占卜的結果便沒用了。

待到日頭偏西,江楓便去了接引處,監事林羽翔看上去就是個老好人的模樣,但眼圈黢黑,一看就是長期熬夜所致,修為不高,玄級中段,想必這個崗位,原本就不需要什麼高階修士,更多的則是個經手的活,忠厚老實便可。

兩人沒說上幾句,便交接完畢,江楓隨便翻看了案前的章程,便知道了這老好人,走之前取走了所有的玉簡,也是為了防備他“犯錯”的,按照慣例,普通的玉簡都是根據上面的花色標誌,各自攢足五枚,分別送呈到“紀要監”和“大理監”的,然而,方才他發

現那木匣之中,僅僅有三枚而已。

看來即便沒有被交代,也是被暗示了呀。

斜靠在金狐皮靠椅上,江楓將案頭所有帶字的文書都翻看了一遍,除了在一本名冊上記錄了所有的外派人員名單之外,並無其他有用的東西。不過從後面附加的手冊中,他還是發現了些特別的存在。

五大院的外派修士,一律為紅袍,又因分屬各大院,有些許的差別,比如理藩院,乃是“羅紅”,而禪心院,則為“滇紅”,玄濟院,則為“茶紅”,花紋也有少許差別。

呸!真無聊!

江楓將這本實則無用的手冊扔到角落裡,心情甚是糟糕,閉目遐思,等待外派修士返回。他的工作也十分簡單,將對方封印好的玉簡收走,放入木匣,之後登記在冊即可。

也不知道有沒有月俸。

江楓無聊到思考這樣的問題,這個時候,他忽然感到身邊的案几上,似乎有輕微的震動,睜眼一看,左手側茶盞中的靈茶,正緩緩的如蓮花盛開般湧出,之後,筆筒中的毛筆跳脫出來,將這些茶水快速吸納一幹,開始在案几上書寫起來。

“你這個新來的,在這裡有點權力?”

“算是吧。”江楓不明所以,警醒的左右看了看,但未有任何發現,也不知道對方是什麼來路。

“幫我個忙,我可以用東西交換。”

“你是誰?”江楓下意識的問道。

“我叫曲韶煬,住在地牢的十三層。”

地牢……難不成是那天深夜聽到自己喊話的人?江楓登時有了覺悟,便用細若蚊吶的聲音回覆道,“你想讓我幫你做什麼?”

“幫我找個女人來。”

噗!

江楓慶幸自己口中沒有靈茶,否則真的會噴出來,話說你這是個什麼訴求,我上哪給你找這個去,卻見那水跡又動了,“我自感大限將至,但已有一百二十三年六個月零九天沒有碰女人了。”

“做不到。”

江楓直截了當的回答道,心道雖然我是能在這禪心城活動,但無法帶人進地牢。而且這種訴求江楓覺得自己必須拒絕,倒不是說花點靈石找不到願意接這個活的人,但實數下三濫,並且即便出去去找,除非得到大師兄特許,否則他根本無法重返此間。

“事成之後,我以劍訣為謝,銀蓮劍訣,地級上品技能。”

“我做不到。”江楓暗自嘆了口氣,別說銀蓮劍訣,就是金蓮劍訣,我也幫不上你。

“我還有飛劍十六口,每一口都是三階上品,我可以告訴你它們藏在哪。”

“這不是獎勵的事。”

話音剛落,那水跡驟然消退,重新融成一灘無形之物,在空中舞動的毛筆也應聲落下,滾落到一旁,就像是斷了氣一般。

哎!

江楓暗自搖頭,這事情他確實辦不到,承諾了對方也是無用,雖然能騙對方先行支付一半的獎勵,但最終卻什麼都不做,然而欺騙一個將死之人,還是超過了他的做人底線,說不定還會因此道心蒙塵,完全不值當。

不過這獎勵倒是不錯,地級上品的劍訣,以及品質不菲的一套飛劍,自己雖然用不上,但可以給晏殊佳啊,想到這,他又有點心動,咂摸著想要說點什麼,旋即又一搖頭。

算了,哎!

無緣便是無緣。

…………

齊國,寧海郡。

“師妹,只是一月不見,你竟然清減了許多。”齊玄榕藉著辦差的便利,從九州城來到此間,卻見得晏殊佳消瘦了很多,憂愁刻在眉間。

“多謝你的禮物,但我不能要。”晏殊佳將案前的禮盒推了過來,隔著半透明的玉片,她能瞥見裡面是一套珠玉相間的手鍊。

“並不貴,我只是聽陳師姐講,以前你喜歡戴一串黃玉手鍊,後來不小心遺失了。恰逢前日去樓廈港辦差,那裡特產此寶,我便挑了一件。”

黃玉手鍊?

聽聞此話,晏殊佳眼角驟然有些溼潤,壓下的憂愁再度泛起,“並不是貴重的原因,而是……”她抬頭瞥了一眼模樣清秀,衣袍整齊颯爽的齊玄榕,按說這位師弟出身不錯,相貌也是上上之選,但心中的那道影子卻更真切抵近,“玄榕師弟,我知道你也是極好的人,宗內應該有不少出眾的女修,願意與

你交往的。”

“我……”齊玄榕並不是聽不懂弦外之音,便鼓起勇氣問道,“師妹,我真的沒有機會麼?”

晏殊佳默然,只是將案前的禮盒再度向前推了推,瞥見裡面的手鍊,她心中愈發沉重了,趁著眼角的清淚還未流下,她趕緊說道,“師兄,對不起,我已經有了合意的人。”

“哦,那也不錯,既然是師妹喜歡的,那也是極好的。”

齊玄榕深吸了一口氣,感覺到些許芬芳入體,驟然凝結的心緒消解了不少,他也瞥見了那兩顆珠淚行將墜落,意冷的心便登時軟了下來,“他是誰?是遇到了什麼危險了麼?你奉命在此,消息閉塞,我在九州城當差,來往經手不少公文,可以想辦法幫師妹你去查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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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叫江楓,是淺山宗的掌門。”仿若見到水中魚群遊過的撒網漁夫,晏殊佳脫口而出,旋即卻後悔了,心道我是不是太衝動了,剛拒絕了對方,卻又這樣去求他,“嗯,其實也……”她想要補救,卻不知道說什麼好。

“師妹放心,我會將此事辦好的。”齊玄榕看了看被推到案几邊緣的禮盒,知道對方定然不會收下此物,便將其攝入手中,“等我的好消息。”他臉上浮現出異樣的光彩,步履卻有些沉重。

“玄榕師弟!”

“嗯?”齊玄榕趕緊回頭。

“孔師妹其實對你是極喜歡的。”

“好。”齊玄榕尷尬的笑了笑,心中喟嘆一聲,便飛掠出門,待到了四野無人之地,才迎風大聲吶喊起來,直到聲嘶力竭,才蹲伏在地,挖了個洞,將那禮盒埋在其中,這才打出清潔符,除去了身上浮塵。

“為了心愛的人付出,一切都是值得的。”齊玄榕說服了自己,“雖然什麼都得不到,空留回憶。”他自嘲道,祭出金光飛劍,直奔九州城的方向而去。

“若只是初見……”

…………

禪心城,接引處。

江楓的清夢,已經連續兩次被送返玉簡之人打斷,心頭未免有些焦躁,看了看這兩枚花紋不同的玉簡,他只知道是分別送往“紀要監”和“大理監”的,除此之外,其他資訊全無,玉簡上有特別的禁制,雖然可以強行破除,但看上去會損壞玉簡,故此,江楓不敢妄自嘗試,何況之前守備黃有道已經特意提點過自己。

不知道規矩而犯錯沒什麼,但明知卻故意違反,便是自找麻煩了。

江楓將玉簡扔入木匣,不足五枚,他也不著急將此物送去,幾位監事應該都知道防備自己了,即便佯裝不知道規矩,也是無用。

正要入睡,卻見那滾落在一旁的毛筆再度豎起,在案上再度留下了一句話:

“九層有名女修,把她調到十三層也可。這樣東西也送你,如何?”

這個……已經飢不擇食了?

江楓心中只想發笑,卻笑不出來,他能理解對方,要不是大師兄趙元吉有點良知,只留自己四十九天,而不是將自己關在這裡五年,那或許五年之後……不,一年之後,自己也是這般模樣了吧?

哎,將死之人!

不過我還是幫不上你,我拿什麼合理的情由說服兩位守備呢,或者大理監的監事常雨亭也可以,雖然這人看著是個會逢迎的人,但或許守備黃有道已經暗示過他了吧?包括之前趙元吉釋出的讓自己“清淨”的命令,想必他們都是明事理的人,不會違逆大師兄的意志。

想到這,江楓主動擦去了那些水痕,未給那毛筆再度“斷氣”的機會。話說這名曰“曲韶煬”的修士,進來前應該也是有本事的人,身在地牢,靈力受限,還能遠端操控此物並聽到自己的回覆,倒也罕見。

“我試試吧,你先忍幾天別死。”江楓想了想,沒把話說死,畢竟這是第一個搭理自己的人。卻未料那毛筆從中間硬生生折了個彎,做鞠躬狀數次,這才安靜的飛回筆筒。

也是個可憐人。

當然,不知道你因犯何罪,被關在這裡為囚,也許我的同情一文不值,甚至大錯特錯,江楓繼續眯眼,這些是非與自己無關,心中祈禱著,再不要有人來打擾自己的好夢。

然而今夜註定不太安寧,剛合上眼,卻聽得耳邊另一個聲音響起:

“他那個臭金丹的事情你搞不定,我的總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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