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城派,樂林城。

宗門成立的喜慶氣氛依然沒有半點退卻,即便在這條“孔二老街”上,也有著不少慶祝的裝飾仍然懸掛在各處,雖然經歷了一場不小的風雨,但大多沒有褪色,至少“景紋閣”門前的旗幡,仍舊明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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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真真正斜依在行將打烊的門前,心中不禁暗忖,這幾枚為置辦旗幡花費的靈石,的確值當,同時,她也有意無意的觀察著過往的行人,琢磨著他們的來歷,職業,家境,婚否,此刻的心情,經由此地的目的,今晚在哪裡過夜,這是她最近學習的暗探鍛鍊技巧之一,只有善於觀察,精於思考的暗探,才能收集到更多有用的情報。

可惜的是,最近一無所獲,畢竟這種鍛鍊,她每日只進行半個時辰。

今日是照例點卯的日子,這是她和鄭軼雨的約定,每隔一段時間,她都會出現在一處雙方約定的商號附近,表明自己仍在此間,並且互證平安,這處商號與淺山宗並無半點關聯,所以,無虞擔心有心人順藤摸瓜,找到自己的上線。

邱真真迴轉店中,交代了幾句,便獨自一人出了不算寬的巷道,經由“香壇居”的時候,還順便看了看,聽聞手下周大祥彙報,這家店的店主,也就是她已經確認就是“晚晴”的人,已經三天沒有出現,不知道去了哪裡,不過這不關她的事,鄭軼雨已經託人和她講過,自己收集的情報已確信真實,對應的門貢,已經記錄在案。

只是不知道換些什麼好,也不知道那個扣門掌門,最近有放什麼東西在大庫之中,自己孤身在外,待回到淺山宗,或許好的東西都被挑走了也說不定,更不知道兒子思田,是否有在想自己,他那個沒心沒肺的義父,也就是那個臭掌門,聽聞好久都沒有回到羅川,是不是浪在外面,墳頭草已三尺?

不過,聽聞他新娶了金城派掌門蘇黎清的女兒,叫做蘇錦的靈級修士,這麼說來,倒是應該還在某處快活,也不知道那蘇錦人是否漂亮,只是聽聞身材有些高挑罷了。

哼,只不過有個好爹,話說現在不也是卸任,成了招牌盟主了麼,還能蹦躂幾天,要說資本,比得過老孃麼,想到此間,邱真真身形不禁在街角停頓了片刻,低頭瞄了瞄被內裡裹布緊緊束縛的前胸,心道這破玩意兒真是憋悶難受,回頭得想辦法弄個易容類的手藝,便不用這種有損身形的東西了。

邱真真佯裝路過,經由那家約定好的商號,這個時間點,那家全天經營的商號按照舊例,應該仍有幾名夥計盯守,不過,今天看起來有些特別,這家商號門前,幾名店夥計異常散漫,十幾箱進貨,都還沒有拾掇乾淨。

“怎麼,生意都不做了麼?”邱真真裝作有興趣的模樣,問詢一位正在懶洋洋,靠在櫃檯上無所事事的青年凡俗夥計。

“哦,大娘,生意照做,你買點什麼?”那青年見是一位水桶粗的半老徐娘過問,只是抬了下頭。

你才是大娘!

老孃年輕得很!

邱真真在心中迅速的補了兩句,不過臉上倒是沒有絲毫不滿表露,而是繼續熱情的追問道,“隨便看看,怎麼,你們今天不忙的樣子。”

“哦!”那青年只是“哦”了一聲,面色露出一絲難過,最近一直在苦練察言觀色的邱真真旋即捕捉到一絲異常,便低聲問,“你們掌櫃呢?”她已然發現,平日裡一直在裡間算賬的胖老頭,的確不在。

“我們掌櫃有事出去了。”

那夥計強裝笑顏,不過仍然逃不過邱真真的雙眼,她旋即意識到,此間的掌櫃應是出事了,或許是惹上了哪家新貴,不過要說新貴,這樂林城裡,也沒什麼新貴的說,除了城主冷聽濤變為樂林門掌門之外,便只有幾位從南面投奔而來的新長老了,難不成,這家店主惹上了其中的一位?

不對!

這家店能在這白日裡人流如此密集,充滿商機的地方立足,要說沒有任何背景是不可能的,能夠將其店主帶走的人,一定並非普通身份,另者,他能犯什麼事呢,不過事情不能只看表面,難不成他和自己一樣,也是某個宗門派出的暗探?

這麼說來,難不成樂林門成立之後,要大清理一波?

想想如同新宅子必然要仔細打掃一番一樣,說不定,這位新掌門以及他的新僚屬,都著急要放幾把猛火,表明自己的威嚴和價值呢。

思及此處,邱真真陡然心生懼意,便不再繼續追問,隨便點了幾樣東西檢視,便佯裝不中意,繼續前行,按照舊例,她將在前面的街角短暫停留,直到一名邋遢書生打扮的人經過,便可以離開,那書生便是接頭人,但兩人並不在此間傳遞任何情報。

就這麼等了一炷香的時間,那書生竟然沒有出現,邱真真不禁有些站不住了,她不可能沒什麼事,在此間駐留徘徊太久,她便又蹩進了一間修士用品店,隨意的看了看,簡單詢價但沒有出手,眼角的餘光不斷瞟向街面,仍舊沒有發現任何接頭人的蹤跡。

出大事了!

邱真真立刻有了明悟,心跳不禁陡然加速,一瞬間數道想法在心中油然而生,是跑,還是安然回到“景紋閣”,必須速速做出決定,天色漸晚,留在街面上,更加引人注意。她便出了店鋪,向“景紋閣”相反的方向而行。

行進了兩三裡,她便感知到有不止一人跟了上來,便無形中加快了腳步,袖中多了一把匕首,靈力緩緩注入其中,讓其變得更加銳利,同時觀察左近的屋舍,尋找可以倉促躲避的所在,不過,此時晚月初升,沿途到處都是黯淡無光,只有些許散落的商家,仍然沒有打烊,她便再次加快腳步,還記

得,在前面鍾家舊宅附近,有一家很大的法器店,聽聞是力宗的產業,想必對方不會在那裡動手。

正思忖著,巷子對面卻有一名藍袍大漢陡然站定,邱真真停住腳步,回望身後,乃是兩名陌生人,而左近的屋舍上,不知道從何處飛掠出三道身影,窺其修為,至少都在玄級。

這……

不擅鬥法的邱真真,瞬間覺得無計可施,這種局面,實難安然逃脫。

“邱夫人,煩請移步,到掌門內府小敘。”那大漢前行數步,聲若洪鍾,卻說了一句讓邱真真陡然心驚的話。

他竟然知道我的身份?

看來那邋遢書生,已經落網了,邱真真心中旋即有了明悟,對方似乎並沒有當場擊殺自己的打算,難不成另有目的?

邱夫人?難不成是針對江楓?不過這些想法都不重要,她現在想要活命的話,只能乖乖就範。只是心中有些惋惜,暗道如果能第一時間在那家商鋪附近發現端倪的話,現在自己恐怕正在那家力宗的店鋪中,說不定可以藉此逃脫此劫。

說什麼都沒有用了,對方實力碾壓自己,邱真真便識趣的將袖中匕首暗自收起。

“前面帶路!”

或許最終結果沒那麼慘,強裝鎮定的邱真真此時心中明了,既然被擒,對方多半是要向江楓索取什麼來交換,只不過,他們不知道自己乃是一位名義上的夫人,與江楓並沒有什麼真正的床笫之誼,這麼說來,自己會不會因此被江楓棄掉呢,想到此間,又想到遠在羅川的兒子思田,她心中的懼意更濃了。

…………

“那個淺山宗的信使,被抓了。”

寧塔城,鍾府,一臉疲憊的朱元,進了內宅,第一時間就向鐘山彙報道,“而且,那個信使,好像是江楓的夫人,叫做邱真真。”

“夫人?”鐘山一臉難以置信,“讓夫人親自過來做暗探的工作?”

“至少我得到的訊息是這樣。”朱元也沒顧得上下尊卑,將桌上的冷茶一口飲盡,“今天據說抓了不少人,還有赤霞門、碧雲宗的暗探,也一併落網。”

“冷聽濤這是要做什麼?真把自己當掌門了?”鐘山有點坐不住了,站起身來在廳堂內逡巡,“你說這個……”

“邱真真。”朱元知道他說的是什麼,及時補充了一句。

“對,就是這個邱夫人,是哪個環節暴露了自己呢?”

“這個……”朱元被問住了,一時間不知道如何作答,“她既然在這裡做暗探,想必有很多機會可能暴露,我一直有派人跟著她,除了和我們接觸之外,其他的倒是沒有發現明顯的痕跡。”

“壞了!”鐘山突然迴轉身形,雙手在身前不斷搓動,他伸出右手,食指指向朱元,想要說些什麼,但一時間似乎沒有找到最為合適的措辭,直到朱元也一臉驚異的看向他,他才整理好思緒,“朱元,你來的時候,有防止被人尾隨麼?”

“防止尾隨?”朱元一臉不解,“您是我的家主,我見您,還需要防備他人麼?”

“不,平素不需要,但是現在需要。”鐘山眼眸內斂,“你派去盯梢邱真真之人,修為如何?”

“凡俗。”

“對方抓捕邱真真之人呢?”

“四名玄級,兩名築基。”

“這就對了,難不成你派出去的探子,能躲過他們的耳目麼?”

“這倒是不能,不過,這有什麼關聯麼?”朱元忍不住問道,不過他旋即悟到了什麼,“您是說,他們還要看看,這名凡俗的探子,到底指向的是誰?”

“你終於開竅了。”鐘山長出了一口氣,“雖然可以解釋為偶然,但我們與淺山宗有聯絡的事情,多半已經暴露了。”

“那又如何?”朱元道,“冷聽濤是您的妹夫,難不成,宗門初立,他就要大義滅親不成,何況,只是些許的證據,並不能作數,我們和江楓,連一面都沒有見。”

“那是過去,之前,蘇黎清是掌門,他冷聽濤要出手對付我,還需要考慮蘇黎清的反應,但現在蘇黎清只是盟主了,而我,和這寧塔城,歸屬於樂林門,他自然不會放任我,安心看守通往他宗的西大門。至少,以這個藉口,將我調到他的身邊。”

“至少不會有危險,寧塔城也不算富庶,樹挪死,人挪活,說不定另有一番天地。”朱元對於寧塔城,一直觀感欠佳,在他看來,這地方要靈地沒靈地,地勢也不算平坦,空有幾眼靈泉,卻也沒法種植太多靈谷,能豢養的凡俗也不多,未來發展潛力有限。

“冷聽濤會有那麼好心?”

鐘山終於穩住了心頭一開始浮現的慌亂和懼意,思考起這其中可能導致的變化來,“寧塔城雖然貧瘠了些,但卻毗鄰淺山宗,方便引入外援力量,假以時日,倘若我大道能再進一步,或許以此為根基,重立雁棲嶺也不無可能,但一旦被冷聽濤的人環伺其間,這種希望就完全破滅了。”

“而且,”他看向心腹朱元,“我妹妹鍾韞已經有孕在身,一旦誕下男丁,我的重要性,便更不及現在,到時候身死哪裡,都猶未可知。”

“有這麼嚴重麼?”朱元不解,“就是我們甘於在屋簷之下,難不成還沒有一條命在?他冷聽濤,一定會趕盡殺絕麼?”

“朱元,你跟隨我多年,但你還是不懂我。”鐘山拍了拍朱元的肩膀,“也不懂冷聽濤,和蘇黎清不同,低調在他面前沒用,所以,我們佯裝清貧,時常展露物資匱乏的老套路,完全派不上用場。他完全可以不動手,但是有些人,為了迎合他,說

不定會想些歹毒的主意對付我。我決定了,今夜就走。”

“去哪裡?”

“西行,借淺山宗道路,去清禹宗,我聽說那裡正是用人之際,方便我追尋大道,待一切有成後,再回到這裡想辦法,復立雁棲嶺。”

“家主,我和你走!”

“不,朱元,你要留下。這裡的產業,需要人經營打理,待我擁有復立宗門的實力之後,還需要資金支援。待我走之後,你就去投奔我妹妹鍾韞,想必冷聽濤不會為難你。”

“這……”朱元猶豫了,還未等他反駁,卻有府衛過來傳報,說有掌門的口諭傳達,兩人面色皆是一驚,趕緊下令迎接來使,來者卻是妹妹鍾韞手下的一名親衛。

“掌門口諭,鍾夫人最近身體抱恙,望鍾城主攜帶親眷,前往探望。”

“果真如此?”

“是的。前日泛舟東湖,夜風甚急所致。”那親衛一臉真誠,鐘山也識得他,知道他不會扯謊,不過妹妹乃是修士之身,並不會那麼容易染病,何況掌門府,必然有醫治的修士,這麼匆匆的請自己來,恐怕不是什麼好事。

“好,我明早就出發。”

鐘山想了想,將那親衛遣散小心安排,迴轉身形卻和朱元說道,“我連夜出發。安排四輛馬車,一同出門,向不同方向而去。”

“那您呢?”

朱元想了想,將隨身的財物盡數拿出,交給鐘山,實際上,雁棲嶺覆滅之際,兩人沒少拿東西,為了表示忠心,大義滅親過程中,也搜刮了不少錢財,只是為了安全,一直保持低調,這一點,就連鐘山的親妹妹鍾韞也不知道。

“我從後門扮成僕役離開,去淺山宗。待到一切安定下來,我會想辦法和你聯絡。”

…………

寧塔城城主府外的一家客棧裡,二樓一處剛剛熄了燈火的房間中,紙糊的窗上突然被捅破了一個洞,一隻黑溜溜直轉的眼睛,瞄向了城主府的院落。

這城主還挺講究!

那風鈴似乎是一件法器,雖然破了點,院內的石刻也有些年頭了,他暗自讚歎道。

這名盯著外間的此人,正是遊歷至此的吳賴子吳天德,他自從離開羅川,就一直在東部和南部遊歷,行跡遍佈黑水門故地,魏國北境邊塞,以及這金城派的西部,他自知修為尚淺,未達玄級,故此不敢走的太遠,不過,這種漂泊四方的生活,倒是他心中所喜。

這也是他第一次近距離窺探金城派的城主府,要說這寧塔城,不算太大,也沒什麼物產,他本來只是經由這裡,想要回到土橋鎮,之後輾轉回到羅川,畢竟長期不點卯,不論是自家老頭子吳全忠,還是掛名師父魏若光,都會好好“修理整飭”自己一番,必要的時候,還是要給他們一些面子的。

可惜了,雖然近距離觀察,這城主府的氣象,比魏國的城池,還是差了好多的。只不過,現在那裡是清禹宗和天音寺的地盤了,思及此處,吳天德倒是有些遺憾,他本想混進清禹宗的宗門成立大典之中,可惜未能如願。

…………

魏國故地,清禹宗,渚樵城。

秀水城城主烏玄記得這是他第五次來這裡,不過前四次都是因為宗門成立大典,各種繁文縟節所致,今日之行,還是首次因為宗門事務。

“見過掌門!”

整理好這身自費新做的青色制式宗門袍服,進了略有空曠的掌門內府,烏玄很快就見到了掌門萬禹亭,據說他修為已經到了偽天級,相當於人族的元嬰境界,烏玄在十幾丈之外,便感受到了濃重的威壓感。

果然恐怖如斯!

陪伴在掌門身側的還有內門長老陳昆,相比上一次見到他時,陳昆的修為又有提升,似乎已經到了築基大圓滿的境界,倒是一日千里,讓大道艱難的烏玄心生佩服。

餘下之人,則是新任的執法長老劉道然,原本的雷雲城城主,金丹初期修為,烏玄認得他,只是沒什麼交情;外門長老白信,築基中段修為,原本的北圭城的城主,也是勸自己歸順萬禹亭的引路人;以及新任的庶務長老徐懷戊,築基圓滿修為,原本的婁濱城城主,自從依嵐城因為天羅門幫忙從中協調清禹宗與天音寺的矛盾,被贈送給天羅門之後,婁濱城便成了清禹宗物資運往天元南陸的主要港口,故此,他被“建議”卸任城主一職,同時在宗內也有了更好的位置。

“很好,今日叫你來,是論功行賞!”

只聽得站在上首的內門長老陳昆說道,雖然理論上講執法長老是眾長老之尊,但烏玄和這裡的其他人都知道,陳昆是一直跟隨掌門萬禹亭的心腹,地位超然,大家私下裡都稱他為“二掌門”。

“屬下不敢!”烏玄謙遜的客氣了一句,他和十幾位原魏國城主一樣,都是有“擁立之功”之人。

“這枚丹藥,便賜予你,可助你晉升築基更高境界,但凡後續立下更多功勞,便可賜予你更高階的丹藥。”話音未落,一枚通體黑色的丹丸,便飛到了烏玄身前。

這就來了麼?

烏玄陡然心生懼意,聽聞掌門為很多人都種下了“心魔之種”,這大概是枚偽裝成丹藥的同類物事吧,最近私下裡聽聞,武涼城城主吃下了一枚掌門賜下的丹藥,雖然修為有所進境,但因為私會了天音寺的一位城主,便當夜爆體而亡,難不成,服下的就是此物?

點點冷汗無形中匯成溪流,從脖頸流下,烏玄頓時覺得這件自費定做的合身袍服,有些過於貼身了。

怎麼辦?

似乎不容拒絕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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