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大罵才剛剛脫口而出,李天疇眼前的白色驟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黃藍兩種色彩,始一出現,整個心神便覺得悠遠而廣闊、恆古而蒼涼,那種黃泛著淡淡的金輝,像極了日出時家鄉群山的顏色,而那種藍卻無法形容,總令人有一種張開雙臂去擁抱的衝動。

隨即,眼前的景象開始像萬花筒一般的的瞬變,就像過電似得讓李天疇沒有任何反應的機會,直到眼前恢復常態,他還依然沉寂在此前異象的回味中,久久不語。

老道士在旁邊也默不作聲,更不會介意李天疇剛才口無遮掩,只是密切注視著這個年輕人表情和神態的變化,眼神中不可思議的神采卻愈發的濃重,眼看著對方又緩緩的盤腿坐在了石頭上,他才驚訝的詢問,“小友方才看到了什麼?”

“有點亂,不可說,不可說。”李天疇緊閉著雙目,連連搖頭。

“哦……”這回輪到老道士迷糊了,來到流雲觀已有數十年,他印象中能進得紫園的人用手指頭都能數的過來,而能穿過竹林並坐在觀瀾臺上的人數更是銳減了一半,能體悟心得並看到異景的只有兩個,除了他本人,還有大師兄青雲子。

眼下這個年輕人便算得上是第三人,因為感悟不同,看到的異景也不盡相同,不知對方看到了什麼,會有如此強烈的表情反應?老道士雖然有濃重的好奇心,但深知天機不可洩露,便不再開口,一直在旁邊默默陪坐。

又是漫長的時間,直到太陽快要落山了,李天疇才緩緩睜開眼睛,但依然緊鎖眉頭,猛然一看老道還坐在身邊,十分歉意道,“剛才不能自知,耽誤了太久時間,還請大師不要責怪。”

“無妨,無妨。”老道也長出了一口氣,“小友現在感覺如何?”

“還好,心頭輕鬆了許多,只是有太多的頭緒需要釐清,還有些只是抓住了點影子,無法看得全貌。”

“可是那些異能之術?”

李天疇點點頭,心中卻暗叫慚愧,有數件事情不便對老道直言,其中之一,便是那一直以來的噩夢,忽然將事件的前因後果都呈現了出來,十分的詳盡,他未料到張子強在事發前就一直在境外執行任務,更沒想到事發僅一年後,教官曾私自到那個戈壁灘外的峽谷展開過秘密調查,可惜無功而返。

當然,最令他吃驚的是在意識深處再次看到了伴生的靈魂,他並未灰飛煙滅,而是十分羸弱的縮在腦海一角,似乎在沉睡。李天疇嘗試了幾次卻無法將其喚醒,只好作罷。

但隨之而來的海量資訊讓李天疇應接不暇,以畫面居多,有的模糊不清,有的清晰如眼前鮮活的場景,不同歷史朝代的資料故事不但雜亂,而且沒有任何連續性,堆積在一起如同山洪般湧入,讓他大感吃不消,真以為這觀瀾臺上的某處時空發生了錯亂。

其中流雲觀的來歷也引起了李天畤的濃厚興趣,這座不起眼的小小道觀竟然有著數百年的歷史,曾先後三次毀於大火,又三次重建,香火頑強的延續至今。

首任觀主已經不得而知,第三次重建時已是清末,但重建後第一任觀主的姓名卻讓李天疇差點沒噴出一口老血,此人道號無憂,姓張,自文起,名子熗。

據記載這個張子熗早年聽博虛道人李崇陽**,自稱得道於龍門派真傳,後南下遊方,行至此地,見流雲觀廢墟才起重建之心。另外一說就有點懸了,說是無憂道人和自己的師弟忘塵子為了避禍,自己毀了道觀後又重建的。

至於為什麼避禍,沒有片字交待。總之有點亂,些許圖片資料,實在語焉不詳。

張子強,張志強,張子熗,尼瑪,居然這樣也能湊在一起?這難道是巧合?還是冥冥中早已註定的因果糾結?老子難道前輩子欠你們家幾代人麼?

話又說回來,李天疇只是假設這三人都是一脈相承的一家人,因為太過湊巧,不由得他不這麼想,而且十分慎重。

“敢問大師,這觀中可有一位真人,仙號‘無憂’?”

“啊?!”老道大吃一驚,他怎麼也未料到李天畤會問及這樣的問題,無憂道人可是觀內十分避諱提及的人物,這小子怎會知曉?莫非此人剛才在石臺上展現的諸多異象已讓其頓悟空明,通曉古今?

倘若如此,此子不知是何來頭,這份機緣豈不是大的駭人了?那麼洞悉一些觀內的秘聞豈非簡單至極?老道立刻想起了二十七年前在西北雲遊時,於蔚雲觀內接待李天疇的父親李學文的情景。

十分普通的一介書生,於鄉野教書,只為待出生的兒子卜卦求籤,以期消災避禍。當時抽得個中下籤,卦象上看這未出生的小兒運勢不順,至少前半生多災多難,普通百姓抽得此籤也屬稀鬆平常。

老道勉為其難的為小兒改了名字,改‘天華’為‘天疇’,指望消災祈福,廣闊機緣,但命格和運勢是無法更改的。現在回想起那個籤語,並無任何不凡之處,但此子怎會有這般造化?

老道士目瞪口呆的模樣並未讓李天疇意識到自己失言,又追問:“與‘無憂’同一輩的還有一位喚做‘忘塵子’,難道大師都不曾有過耳聞麼?”

“咳咳。”老道連番掩飾自己的失態,“小友怎會知道我觀中的兩位先師?”

“呃……”李天疇一下恍然,但話已出口哪能再收得回去?又不能再次道破天機,只好硬著頭皮敷衍,“上山的時候聽一位香客說流雲觀曾毀於大火,後來是無憂道人重建的,所以好奇。”

老道翻了個白眼,心說這個藉口實在蹩腳之極,但也不會再去追問。他心中篤定了對方在這觀瀾臺上已得到莫大機緣,且不談道法修為,單單是悟道的境界已經遠超自己和另外兩位師兄。

前番剛聽得重明鳥啼叫,老道士便知有大事發生,貴人降臨,本著試試看的想法帶李天疇來到觀瀾臺,熟料此子竟會有如此曠古未聞的際遇?想來,這重明鳥上次降臨流雲觀已是六十年前的事兒了。

可嘆自己數十載的苦修,還不如這小夥子在這石臺上一坐來得深厚,機緣二字怎能說得清楚?

老道長嘆一聲,“兩位先師都是大能之人,只是我入門的時候,他們都已經羽化了,知道的實在有限。”

李天疇也翻了個白眼,腹誹老道士不痛快。

“請小友回頭看看,可認得這兩株樹木?”老頭一轉身,指了指那株高大的傘狀之樹,又指了指樹冠似盤龍的植株。

“這個矮的好像是龍爪槐,這棵大的就不太清楚了。”

“不錯,這株龍爪槐便是無憂道人種下的。”老道點點頭,“而這株大樹名喚菩提,在院中已有百年之久了,卻是忘塵子道人親手種下的。”

“道觀裡栽菩提樹?”李天疇這還是頭一次聽說,

再看老道微笑不語,李天疇也不廢話了,起身走到這株參天大樹跟前,忽然一股清涼之意襲遍全身,頓覺通體舒坦,他暗叫奇怪,伸出手便在光滑的樹幹上摸了兩下。

“啾”的一聲鳴叫,如同鳳鳴,一隻七彩羽毛的大鳥從樹冠中飛出,振翅盤旋,一圈後悠然朝東方飛去,一葉羽毛及樹冠上的一叢枝葉隨之扶搖而下,落在了李天疇面前。

李天疇俯身拾起這小小的枝條仔細觀看,枝條上共有七片葉子,除頂端一片稍小點外,左右各三片幾乎是一模一樣大小。

樹葉呈碧綠的心狀,脈絡分明,入手溫涼,除此之外並無其他奇妙之處,李天疇暗道這菩提樹葉也是再尋常不過,正要隨手丟棄,卻被老道連忙攔住。

“小友莫非認為這枝葉太過普通?”

“難道不是麼?”

“你口口聲聲讓老頭子指點迷津,難道自己忘卻了夢中的另外一個你?”

李天疇微微一愣,這伴生的靈魂可是他心底最深處的秘密,雖然兩次找老道解夢,但都未提及此事,莫非上次老頭催眠時看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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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否認為那人早已魂飛魄散?”

“啊?嗯。”李天疇這回就意外了許多,當年和船長來過流雲觀後就再未見過老道士,自己後來在那間研究機構遭逢大難,伴生的靈魂才再度顯現並魂飛魄散,剛才在廂房內並未提及此事,這老道士倒也厲害。

“非也,非也。”老道士連連搖頭,“他還在,只是虛弱的無法自救,三魂七魄去了七七八八,只留下了命魂,不過也維持不了多久了。”

李天疇聞言,甭管資訊不信都立刻收起了剛才的輕慢之心,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手裡緊緊的攥著那叢菩提枝葉再也不肯鬆開。

“小友也無需太過緊張,他一直在你的體內溫養,但得不到滋補,現如今有這菩提枝葉可以保他渡過難關。”

哦?這麼輕鬆?老頭莫非又瞎說了,這滿樹何止上千萬枝葉,難道都能有這般神奇的功效?

“小友可認得剛才的玄鳥?”老道士俯身拾起了地上的七彩羽毛。

“玄鳥?不認識。”

“此鳥喚作重明,又名重睛,並非凡物。在上古時期被尊為神鳥,消災避禍,寓意光明。”說著話,老道稽首向東方遙拜。

“哦?上古時期的神鳥?”李天疇聞所未聞,哪裡肯信。

“將葉片摘下疊好,與這羽毛一起貼身存放,必有奇效。”老道也不多做解釋,從懷裡掏出一方黃絹遞給李天疇。

雖然不信,但為了那伴生的靈魂,李天疇還是依言摘下菩提葉,用羽毛壓著,再用那黃絹小心翼翼的包裹後放進了襯衫裡的小兜。

“大師,我有很多事情一時還想不明白,抖膽借此地小住幾日,你看能不能行個方便?”

“呵呵,求之不得,小友可自便。”老道捻冉微笑,有這樣一個機遇造化之人停留盤恆,對流雲觀可是有著莫大的好處,如何能不同意?

“我回頭讓道童安排,一日三餐你大可放心,觀內除了我師兄青雲子的‘靜幽齋’外,你盡可隨處走動,不受限制。”

“實在感謝,這食宿費不能虧了觀裡。”說著話李天疇便欲掏錢。

“哎。”老道一臉的不高興,“我這道觀雖小,但也不會在乎區區幾餐素食錢,小友莫非瞧不起我老道麼?”

說完話,老道也不待李天疇回應便一甩袍袖離去。

“老道長,我還有一事不明。”李天疇頗為尷尬,為剛才的唐突沒話找話,“這菩提樹為什麼會種在道觀中?”

“有何不可?禪道本同源。”老道頭也不回的穿過了那小竹林,轉眼便出了拱門。

牆外傳來老道遠去的吟唱,“佛語: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一方一淨土,一念一塵緣。我等修道之人又悟:一木一世界,一葉一乾坤,一草一玄黃,飛花度陰陽。哈哈……”(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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