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路宣慰使司,地處湖廣西南施州衛最西前江畔,世代為覃氏土司族地。施州衛中,除了忠路,還有忠孝、忠峒、容美、東鄉、施南、忠建等等大大小小二十餘個宣撫、安撫使司。

明代繼承元代的土司制度,允許土人自治,施州衛的土司們發展至今,基本上形成了以覃、田、向、牟等姓為主的統治格局,各地區之間聯姻縱橫、爭鬥聯盟,激烈程度不亞於中原腹地。明代中後期,行“改土歸流”政策,激起了諸地土司的反抗,其中最大者當屬播州楊應龍的叛亂。其雖被鎮壓,中原王朝亦元氣大傷,也令明廷不得不重新審視這個政策的可行性,改革力度逐漸放緩。

施州衛的土司們在播州、奢安兩次叛亂中都堅定站在了朝廷一邊,是以明廷對於這塊地區頗為優待。加之近些年建奴、流賊興起,明廷疲於奔命,根本無暇顧及西南。鞭長莫及之下,此地的土司便開始蠢蠢欲動起來。

這其中,又以忠路覃氏最有野心。覃氏在蒙元時代即為當地土官,元末因反抗朱元璋受到了重大打擊,直到永樂年間才正式降服於明廷。其後蓬勃發展,吞併了不少小勢力。至嘉靖一朝,忠路已成為施州衛最大土司之一。楊應龍叛時,覃氏與楊氏因有姻親關係,不被信任,但其時的家主審時度勢,堅決與楊氏劃清界限,並屢屢請兵助剿,雖未被允許也因此在楊氏敗亡後沒有受到波及,依然挺立。

天啟初年,永寧宣撫使、水西宣慰使奢崇明、安邦彥起事,朝廷廣召遠近土兵圍剿。覃寅化、覃奇勳父子響召出兵,因功分別被實授總兵、參將之職,忠路安撫使司也因此晉為宣慰使司。

既得隴復望蜀。忠路宣慰使司近些年逐漸坐大,且覃奇勳、覃進孝父子素有雄心,便開始打起了周圍土司的主意。只不過其餘諸路土司也非善茬,覷知忠路心思,便開始聯合自保,共同對抗忠路覃氏——即便他們之中有好些也為覃氏支脈、抑或是與忠路有著遠近不同的親戚關係。

這兩年,覃奇勳藉故對周邊土司侵略的幾次,都被擊退,認清楚了形勢,意志漸弭。但其子覃進孝正值盛年,自不甘於平庸。便將目標轉向他處。其中尤以重慶府的黔江、彭水兩地為甚,每年幾乎都要遭受覃進孝十餘次剽掠。當地長官懦弱,居民漢人又不似土人剽悍,竟是無可奈何。

不過覃進孝志存高遠,僅僅劫掠鄰縣並不能滿足。他這幾月一直關注省內外局勢,聽說一股強寇於近期入夔州府,由是起了別樣心思。

覃氏這裡且不提,只說當日,趙營於新寧縣南大敗官軍,趙當世親追達州兵。達州兵敗歸城下,領兵同知大聲叫門,時張聯象不在城頭,守城官兵見同知呼喊甚急只能開啟城門放入。這一開門可不得了,楊成府覷得時機,率騎兵飛馳入城,立刻控制了城頭上下,趙當世、郝搖旗等接踵而至,達州城遂陷沒。

趙營不是第一次攻破縣城,自有一套方法處置。張聯象被執,寧死不屈,大罵而死,其妻才產幼子,恐為趙營兵士所辱,攜才出生的幼子投井而亡。趙營在城中大掠一番,次日封刀。

達州為川東農業重鎮,向稱富饒,張聯象任上為了備寇更是將遠近鄉村集鎮物資收攏起來,府庫極為充盈,這倒便宜了趙營。趙營自過宕渠山來,糧秣軍資多有消耗,得此補充一時無虞,軍心鼓舞。

渠江以西官軍沒有動靜,趙營就順手襲破達州近處的東鄉縣。期間,梁山縣塗家低聲下氣,派人來乞求歸還塗原,趙當世當然不會答應。梁山塗家無功而返,生怕塗原有個三長兩短,再不敢出兵。而雲陽兵經此一戰,參將王祥雖僥倖逃得一命,營將黨騰蛟、許成名卻戰死,膽氣已喪,回到雲陽縣閉門自守。萬縣譚弘人少,另兩方不動,單憑他一個也難有作為,心知夔西已不可為,亦悻悻回城。自此,趙營佔據達州、新寧、東鄉三地以及諸隘路埡口,完全控制了夔西。

現下局勢很好,趙當世卻依然感覺時間緊迫。他心知肚明,夔西居川中腹裡,官軍環伺,絕非久安之地,既然有機會喘口氣,便得抓緊時機將兩個主要事務處理完。

第一要務,便是整編白、劉二營。旬月間大小數戰,趙當世明顯感到這二營指揮起來不甚得力。這既有二營戰力偏低的原因,也因其中兵士並非趙營直轄。入冬後至今,這二營或因戰事或因逃散減員嚴重,留下的都是一些骨幹,合起來大約有個兩千人。反正早晚要將之吸收,目前時機正好,趙當世便開始動手。

他先找來白蛟龍與劉維明兩個,委婉將自己的想法說出。實際上,並非他單方面,這兩人也思忖此事已久。在他倆看來,趙營蒸蒸日上,如此發展下去,早晚必成氣候,如果捨不得手裡這點微末的兵權,是永遠無法真正融入趙營體系的。因小失大,始終徘徊在核心外圍,難有前途。幾月來跟著趙營達到的成就,早已超出了他倆前半輩子所能想到的極限,是以跟著趙當世混的信念越發堅定。

他倆當時既能捨棄袁韜投入趙當世手下,便是將身家性命都交給了趙營。心中也一直想著能夠進入趙營體制,只是因為戰事頻仍,一直憋著沒說。現在趙當世主動提出,並無半點抗拒,態度極是積極,反而出乎趙當世的意料。

雙方想到一起,這事就水到渠成。經過趙當世與白、劉二人以及侯大貴、徐琿等人的商討,決定在趙營原先的基礎上再擴充一營。看似簡單,實則繁雜。原先一營,本有五司,即前、左、右、後加一個馬軍司。新營初立,自不可能讓那兩千人全屬一營。大概來說,就是將舊營的左、右兩司撥入新營,然後舊營吸收原先白、劉二部的半數人馬補充。這還只是最粗枝大葉的調配,往下更細到一司一隊的人事調配,極為複雜。事情雖瑣,卻不得不做,只有如此才能將所有兵權緊緊抓在自己手中,這並非是趙當世小肚雞腸,而是帶兵必由之道。白、劉二人見慣了這種場面,也不會有什麼反感,皆盡力配合。

一連五日,兩營安排方才初步完善。大致如下:舊營稱為中營,新營稱為前營。趙當世自任都指揮使,掌控兩營。之前他也想過總兵、參將之類的職務,但想來自己尚為流賊,以此自稱,未免沫猴而冠,惹旁人笑。故而擇選了個稍稍不那麼明確,又帶有些古味的軍職。侯大貴與徐琿兩個也雞犬升天,隨之“升官”,一個任中營千總,一個任前營千總,同時又分別兼任各自營下前司把總。他二人一向為趙當世左膀右臂,在軍中很有威望,旁人自無異議。

中營的前司、後司與馬軍司都沒動,王來興與楊成府還是分別任把總職。白蛟龍則擔任了左司把總。明面上他帶的人少了,但實際上,這左司五百人中多有從趙營舊部中調撥過來的兵士,戰鬥力比之前他的部下強上不少。他不是生瓜蛋'子,心裡這桿秤還是有的,當然不會不滿。右司把總趙當世選了吳鳴鳳擔任。侯大貴與徐琿都表示反對。他們認為這姓吳的過於油滑,又沒有立過“投名狀”能死心塌地跟著趙營,不值得信任,可趙當世還是堅持己見。不信任歸不信任,從大獲山直到這裡,此人還是提出了好些有用的建議,若沒他,趙營的處境不會像今天這麼寬渥。再者,他好歹也曾是一地千戶,帶過人的,無論眼界還是組織能力都比底層提拔上來的軍士高上不少。

趙營還處於草創期,趙當世遵循“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原則,只要有能力的就給予任用。他不比明廷,輕輕鬆鬆就能籠絡到多如過江之鯽的人才。在別人眼中他再厲害,也不過是個流寇,還稱不上足以託付身家性命的良木賢主。對於人才,無論大小,都只能撈到一個是一個。人無完人,再挑肥揀瘦,可就真的無人可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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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鳴鳳對趙當世的任命也很是驚詫。只不過他有些城府,在最初措手不及過後,爽快地接受了把總的職務。旁人瞧他不喜不怒的模樣,也猜不出他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

新營四個司,除前司把總由徐琿兼任、郝搖旗仍然任職右司外,左司提拔了郭虎頭上來。這是徐琿向趙當世推薦的。趙當世本就欣賞郭虎頭的驍勇,後來在青山蓋,他又能有機智,號召兵士推雪球阻礙官軍,看來並不是單純的莽夫,便准許了。後司調了劉維明過去,他卻有些怨言。

與舊營類似,新營後司主要管理後勤,司下的兵士也都是各司挑剩下的,劉維明一想到自己與王來興這種孺子同列,就感覺受到輕視。但現實是,名義上公平分派,具體來算還是得靠實力關係。他雖有些勇力,但不論之前擁有的兵力還是綜合素質,都較白蛟龍為次,又非趙當世帳下老人,能在後司任個把總與侯大貴等平起平坐已是超然拔擢。趙當世知他可能不快,特意找了他,說了些好話,又給了些財物,更允諾其只是暫任,不久定給調離,他這才勉強吞下不快。

整編軍隊事雜,大體框架搭好,交給下面人去完善便好。與此事同時進行的,還有另一項要務——尋找下一個落腳點。

趁著兵員調動如火如荼的時候,趙當世親自從馬軍司挑出了二十騎,獨立編隊,號“夜不收”。“夜不收”是明廷遼東守堡軍或營兵中特有稱謂,常委以精銳,作為哨探偵查的特勤人員。以此名冠之,可以看出他的用意,即是將他們作為可以深入敵後的特勤人員,去探查一般哨騎難以偵探到的情報。

因著職責的特殊性,這二十人無一不是面相普通、殺氣內斂、敏銳迅捷的精兵。趙當世給他們明確了職責,由被推舉出的一個叫周文赫的百總領著,向趙當世本人宣誓效忠,並謹記三規五律。同時對於這些人,只要立功,倍給賞賜。

這二十人夜不收經過短暫的“培訓”後,即刻動身,滲透到夔東、重慶乃至湖廣施州衛等地,或偽裝成腳商,或偽裝成旅客、遊俠。趙當世規定,至遲十二月底,所有人都必須回來覆命。

崇禎八年的十二月底轉眼即至。大半月來,飛雪從未停歇,偶有間隙,也是寒風夾雨,即使躲在室內烤火,有時也感渾身刺冷。正如趙當世所猜測的那樣,渠江西面的官軍至今未曾越過宕渠山一步。不但他們,除了月前那一次大戰外,遠近夔東、重慶等地官軍對於自己的肆虐幾乎沒有反應,也許在他們看來,好好慶祝眼下快來到的除夕才是頭等大事。

趙當世等人沒有閒情優哉遊哉地過年。在這段寶貴的休整期內,趙營兵士還是每日訓練不輟。郭虎頭很有些創新精神,向趙當世提出了許多訓練建議。譬如雪地裸身負重跑、冰河裸泳等競賽。寓練於樂,兵士們不覺枯燥,這些專案的優勝者又有賞金拿,是以雖然訓練辛苦,兵士們的積極性卻很高。

除了這些,趙當世又讓何可畏代筆,起草了一份軍法。趙營兵士中大多流寇出身,有的待過許多營頭都少有紀律約束,更別提什麼軍法了,當中聽說過軍紀就已算很有見識了。

在此前趙當世也粗略下達過幾條軍令讓各部執行。但口頭指令範圍寬泛、遵行的力度也很小,作用不大。民無信不立,軍無紀不成。他有心逐漸改變軍中的流寇習氣,這是頭一步。

軍法統共二十餘條,也不算細,不過足以讓兵士驚訝了。其中觸犯後當“斬立決”的幾條就包括“封刀後剽掠如故”、“劫財卻殺人性命”、“擅闖民宅淫良家女”等按兵士們從前經驗看來再正常不過或罪不至死的條款。

侯大貴等也有不解,但他們服從趙當世的命令已久,仍是一絲不苟將軍法層層傳達下去,讓各級軍官在閒暇時督促御下兵士記背。剛開始,還有人不以為意。但是在趙當世毫不遲疑將幾名觸犯軍法的兵士立斬不赦後,趙營從上而下,都為之一肅——所斬之人中甚至還包括從入川前就跟隨在趙當世身邊的老人。這樣的秉公執法將趙當世在全營貫徹軍法的決心展露無遺,人人心中都會掂量自己是否比得上那個被斬老兵的分量。

這些事做完,鄰近元旦。早先遣出的夜不收們也都陸續回來,稟報探知的情形。但有一人,遲遲未歸。趙當世因故詢問周文赫那人去向。據周文赫所言,那人被委派偵查的地區,乃是施州衛忠路宣慰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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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州整編後趙營人事分配

趙營 下分二營

都指揮使 趙當世

中營 下分五司

千總 侯大貴

前司 把總 侯大貴

左司 把總 白蛟龍

右司 把總 吳鳴鳳

後司 把總 王來興

馬軍司 把總 楊成府

前營 下分四司

千總 徐琿

前司 把總 徐琿

左司 把總 郭虎頭

右司 把總 郝搖旗

後司 把總 劉維明

以上為主要野戰兵馬

夜不收 百總 周文赫

以上為直屬趙當世的特勤兵馬

每司額兵五百,馬軍司二百,夜不收二十,趙營上下兵數總計四千二百人,實際各部分兵數會有些許出入。

另補充:楊招鳳現為中營馬軍司楊成府下百總之一,何可畏現為中營後司王來興下軍需主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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