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強還記得石大勇曾經指著報紙上的圖片誇人家的中山裝好看,當時羨慕的樣子他還記得一清二楚,還記得大勇說從小到大他就沒給自己買過衣服,當兵的時候穿部隊上發的衣服,工作了穿隊裡發的工作服。

好在醫院就在市中心,沒走多遠就看到了間服裝店,張強直奔男裝區,對著服務員說道:“同志,你們這裡有中山裝嗎?”

“有,你們跟我來。”服務員以為張強是給自己買衣服,他拿起一身深灰色的,在張強身前比量一下,“這套就不錯,你看能相中嗎?”

我相不相中是次要,大勇相中才是主要的。張強摸著下巴,按照印象中的圖片對比一下,好像差不多,“行,多少錢?”

“四十,好料子的,你摸摸。”

四十塊錢,價格不低了,一般人一個月才賺多少錢,張強不嫌貴,他就想讓好兄弟最後能穿身好衣裳,他想想大勇的身材,用手自己頭頂比劃一下,“有這麼高個的人穿的嗎?”

“有。”服務員又去調換了一個號碼,“這身就行。”

“包起來。”張強痛快的說。

從服裝店裡出來,張強又去了內衣店,買了襪子、內褲和秋衣秋褲。

鞋子也要買,張強進了鞋店就要買皮鞋,“張師傅。”王明輝拽拽他的衣角,在他耳邊輕聲提醒,“我們這的風俗是走的人不能穿皮鞋,不好,你還是買布鞋吧。”

“還有這風俗?”張強抬頭看了王明輝一眼。

王明輝忙點頭,“說是穿了皮鞋,下輩子投胎怕是會走錯道,進了獸道。”

這可是大事,不能讓兄弟走錯道,“幸虧你提醒我。”張強感激的說道:“那就買一雙最好的棉布鞋。”

東西買完了時間也不早了,張強和王明輝急忙往回趕,唯恐人家下了班。

“同志,衣服買回來了。”因為走得急,張強有些氣喘吁吁的。

高個看了下表,拿著鑰匙走出來,“你們跟我來吧。”

重新站在石大勇的跟前,揭開蒙在身上的白布,如果單看他的臉,他就像一個正在熟睡中的孩子,恬靜安詳。目光下移,張強的目光被猙獰的傷口嚇得瞬間閉上了眼睛,雙拳緊握微微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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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志,是你們自己穿,還是我們幫忙。”

一般情況下,活人對逝者有著本能的敬畏,尤其是張強被這尺把長的可怖傷口嚇一跳的情況下,他竟然不敢再去動石大勇的身體。

王明輝和他表現差不多,他把目光移到一邊,根本連轉頭過來都不敢,差一點他就要和石大勇一樣躺在這裡了,他越想越害怕,只感心發虛,腿發軟。

“同志。”張強為難的看著高個,“我不知道該怎麼辦,還得麻煩你們幫忙穿上吧。”

“那行,你把衣服給我。”高個從張強手裡接過衣服,“不過,我們這一行有個規矩,穿衣服不是白穿的,要收費。”

“多少錢?”張強理解,不親不近的哪有白幫忙的道理。

“五塊。”

這個價格能接受,即使再貴一點他也得接受,“行,麻煩兩位師傅了,明天環錢的時候一塊給你們。”

這個活高個和矮個幹的多了,石大勇的身體還算是軟,比較好穿,要是碰到屍僵嚴重的,下半身還好說,即使硬邦邦的也不耽誤穿褲子,穿上衣就費勁了,有的時候為了把衣服穿進去,用力過猛的情況下還有可能把人的胳膊掰斷了。

不大一會兒功夫,石大勇就變了一副模樣,筆挺的中山裝穿在身上,讓原本就英俊帥氣的石大勇多了一份儒雅,這讓張強更是悲從心來,兄弟,你要是活著多好,親眼看看你自己穿上新衣服的樣子有多好看。

醫院的太平間一般都是設在最偏遠的地方,這裡平時鮮有人來,陰深幽暗。冬天的天黑得早,現在太陽已經完全落山,昏黃的燈光下,太平間裡影影綽綽的,張強咽咽口水,在太平間裡打量一圈,這才發現屋裡竟然不止石大勇一個人,在西門的牆邊竟然還有兩個被白布包裹的人,一股涼意頓時從後脊樑骨直竄上頭頂,這屋裡要只有石大勇一個人還好說,再有兩個陌生人,他就有些害怕了。

高個也看出來張強在害怕,他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的時間,“同志,咱們走吧,要在往常這個點我們已經下班了。”

“哦,走。”張強急忙答應,和王明輝跟在兩人身後急急走出來,一直走到醫院的路燈下面才暗暗的舒了口氣。

“同志,我們走了啊。”高個和矮個跟兩人打了聲招呼。

“麻煩二位了,明天我們再過來。”張強目視兩人離開,與王明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麼?

“張師傅,咱倆怎麼辦?”王明輝問張強。

張強撓撓頭,算著時間,如果胡晉松在路上不耽誤,英子她們也快來了,這個時候他不能遠離,一定要在醫院裡等著。

“張師傅,要不咱到醫院門口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吧。”一整天了,精神一直繃得緊緊的,連吃飯都忘了,張強更是一直也沒感覺到餓,經過王明輝的提醒,他也感覺到肚子裡面空的難受,“走,咱找個地方吃碗麵。”

張強兜裡還有剩的幾個錢,也就夠一人一碗面錢了。

路過住院部的時候張強頓住了腳步,他想起來大勇的衣服還在病房裡放著,一會兒別讓人給清理了,“你等我一下。”張強對王明輝說了一句,快步走到病房裡面,將石大勇的衣服打成一個小包,往肩上一挎,背了出來,“走吧。”張強說完,悶頭走在前面。

剛才買衣服的時候,王明輝就注意了,在醫院的附近有很多的小吃店,兩人直接走進最近的一家店鋪,“同志,麻煩你給下兩碗麵條。”

店裡人不算多,三三兩兩的幾個人在那吃飯,店主很快將面端了上來。

王明輝餓壞了,他拿起筷子抄了抄,不顧燙嘴大口的吃起來。

張強一肚子心思,他肚子雖餓,卻沒有什麼胃口,挑著麵條慢悠悠的往嘴裡塞。

英子快來了,一會兒見著她的面要該怎麼說?之前胡晉松回去的時候,人孬好還活著,現在人沒了,而且這個訊息要從自己嘴裡說出來,自己要怎麼開口?英子能不能承受得住?還有石大勇的母親,老人家那麼大年紀了,老伴剛走沒兩年,現在兒子又沒了,老人家怎麼辦?

都說人生有三大悲劇,叫少年喪父,中年喪夫,老年喪子,唉,讓這娘倆趕上了,英子是中年喪夫,老人家是晚年喪子。

張強懷裡抱著石大勇的衣服,眼睛卻不忘一直瞟著醫院的大門,勉強吃了多半碗就再也不想吃了,看看王明輝碗裡連湯汁都沒剩,知道他吃完了,忙起身去結賬。

臘月的天,站在醫院門口,一會兒就凍得渾身冰涼,王明輝凍的腳都木了,他使勁跺著腳,拉著張強就往傳達室走,“張師傅,咱還是去屋裡等吧,一樣能看見外面。”

張強恨不能自己凍暈了才好,那樣這個驚天霹靂就不用從自己嘴裡說出來了。

房子並不大,一張小床,一套桌椅就已佔據了大半的地方,屋子中間燒了爐子,一進門一股熱氣瞬間鋪面而來,“同志,借個地,我們等人,一會兒就走。”王明輝衝著屋裡一個老頭笑笑。

說是老頭,真是冤枉人家了,此人最多五十多歲,個子不高,皮膚黝黑,眉間有重重的川字文,如此喜歡皺眉頭,想來生活中也有不如意的事情,“來,坐這暖和。”老頭挺熱情,拍著床沿邀請兩人坐下。

“謝謝,謝謝。”王明輝坐到床邊,手伸到爐子上面烤火。

張強禮貌的點點頭,“師傅,我不坐了,坐下看不見出來進去的人。”

張強站在窗戶邊,透過窗戶一直往外面看著,屋裡屋外溫差大,窗戶上面凝結了一層霧氣,張強用手將一塊玻璃擦乾淨,滿手的水漬也不在乎,直接抹到衣服上面。

王英想了一路,越想越惴惴不安,這天都黑透了,還沒到地方,她心裡就急,一連問了王輝好幾回,“小王,快到了吧?能不能再快點?”

“嫂子,快到了,你別急,咱已經進入市區了。”王輝穩著方向盤說。

王英趴在窗戶上往外看,嘴裡嘟囔一句,“那咋還那麼黑,連個路燈都沒有?”

“咱現在還沒到市中心,到了就有路燈了。”

果真,前方漸漸明亮起來,再往前,一個巨大的十字在樓頂發著紅光,那就是醫院,王英的心倏地提到了嗓子眼,也不知道大勇怎麼樣了?

車子在醫院大門處放慢了速度,緩緩的駛入院中,張強一眼看見,他認得,這是隊長的吉普車,他急忙拉門從傳達室跑了出來,“隊長!隊長!”

張強跑到副駕門前一把拉開車門,“隊長!”他以為車裡坐得是任秉鋒,沒想到看見的卻是王英焦灼的臉,張強一愣,嘴開始打別,“啊!英、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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