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禍患
他淡淡地說道，“佛語有云，眾生平等。太后雖修佛，卻著相了。”
那可是連皇帝都十分敬重的太后，國師卻這般指責？
李德全心下微驚，暗暗放輕了呼吸。
不料，景元帝卻是一臉虔誠地說道，“六丫頭只是一時犯錯，且也是那宮女兒背主在先。”
說著，又看了眼面若寒霜的無機，“國師的意思，朕也明白。那宮女兒雖然背主，可到底是一條人命，不該就這麼沒了。朕會命人重重厚待她的家人，如此，興許能寬慰亡人魂息？”
說完，卻不見無機有何動作，臉上的笑意微斂了些，道，“到底太后也已處罰過了，朕不好此時再去違逆太后的意思。”
聽到景元帝微沉的語氣，無機站了起來，緩慢低幽地開口，“一念愚即般若絕，一念智即般若生。”
景元帝看他。
便見他一張出塵無情的臉上，隱約浮動一絲悲天憫人的佛相，緩緩朝他看來。
“心生魔怔，便入了魔欲道。陛下，皇族運勢，乃紫薇庇護，若有魔道，只怕會壞了紫薇昌綿有損國運，還請陛下三思。”
這下景元帝可穩不住了，當即走到無機跟前，“請國師明示。”
無機卻只是看了眼養心殿外，西處遙遠的天際，淡淡道，“化解之緣法，當往西尋。”
景元帝皺眉，想了想，掃了眼桌上的摺子。
若有所思地問：“國師的意思，是要將欣然送往西疆？或許能以公主和親，平息努爾族的異動之心？”
可無機只抬著念珠的手行了個佛禮，安靜冷漠地道了聲，“天機至此，臣再無多言，請陛下自尋斟法。”
說完，便轉身走了。
景元帝的臉色不太好看，站在那裡頗為不悅地皺著眉，也不知在想什麼。
李德全小心地上前，低聲道，“陛下，以公主和親可不是小事。國師或許只是隨口一說，您也不必太……”
話沒說完，就聽景元帝道，“你忘了那一年，朕未聽信國師之言，放任趙芳行事，結果引起的水患和災民暴動？”
李全德哪能不記得！
那是景元十六年，國師才獲封號，卻備受排擠懷疑。
所預言之事，皆有人阻攔或從中作梗。
直到那一次，國師言中黃河有汛澇之象，恐引天災，動盪國運。
被朝堂上下多少人擠兌，連陛下都將信將疑，只派了當時的工部尚書前去巡視。
結果，黃河決堤，水災爆發，遍地餓殍，災民無數！
若不是國師及時前往黃河，親自安撫災民，醫治傷者，將民怒平穩下來，只怕大玥朝少不得一場大**！
而國師，就是在這一次的動盪中，真正站穩了如今再無人敢小覷的地位！
李全德一想到，那一日，素華煙雲般的國師，眉眼平和地走到金鑾殿上，將趙芳的頭顱放在御案前的情形，就忍不住打了個顫。
低聲道，“那……若六公主真的如國師所言，成了魔，壞了國運，可如何是好？”
他話沒說完，景元帝的臉色又沉了幾分。
搖了搖頭，道，“叫趙庭雨進宮，朕再想想。”
“是。”
……
秋日的晌午，風暖日麗，連綿幾日的雨雲散開後，長空碧色如洗，透出一股子空曠長遠的悠然來。
摘星臺上。
無機站在那裡，朝御花園那邊的長樂宮望去。
金色的瓦片，高高的紅牆，其間花樹掩蓋，高木繁盛，並不能瞧見那小小的人影到底如何。
可無機就是這麼站著，看著。
風從兩邊吹來，吹鼓了他白色的長袍，寬大的袖角。
這秋日的陽光，長空，清風，在他周身自成了一片清遠悠寧的風景。
元二蹲在臺階邊抬頭一看，便傻了眼。
喃喃道，“師父，您真像個仙人一樣……”
無機垂眸，慢慢地轉了轉手裡的念珠，問他：“如如者，無心之心，離一切相。但能無心，便是究竟。然，究竟何為究竟？”
元二聽著有點傻。
歪了歪頭，看他，“師父，您不高興啊？”
無機轉著念珠的手一頓，片刻後，再次緩緩開口，“眾生諸佛更無差別。無愛恨，無痴念。我這一世，本該是個眾生諸佛之外的魔物而已。”
元二有眨了眨眼，蹲在臺階上笑，“師父若為魔，何為佛？師父著相啦！”
著相麼？
無機淺淺一笑。
不過一閃而逝的笑，卻若素素大千世界裡倏然落下的一滴水墨。
何等的濃墨重彩渲染超然！
元二瞪了瞪眼，可再看去時，那高高在上如無情佛一般的師父，又恢復了那不見一絲悲歡斷情無欲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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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惋惜地垮了肩膀。
就聽底下的元一喊道，“師父，雲頂寺的方丈求見。”
……
長樂宮。
裴秋陽正歪在軟榻上的小几上，懶散地看著外頭的陽光。
白芷走了進來，低聲將慈寧宮對宓妃和裴欣然的處罰說了。
裴秋陽毫不意外地點了下頭，“嗯，知道了。”
紫丹卻十分不解，“殿下，太后為何會處罰的這樣輕？而且，您不是說，殺朝期的人力氣極大麼？還有那個秀珠，都不抓了麼？這事兒就這麼完了麼？”
說完，就見裴秋陽輕笑了下。
她依舊看著外頭的秋光，從窗外拂來的秋風撩動了她的鬢髮起伏，讓她的神情面容看上去有幾分朦朧。
青梨對紫丹搖了下頭，上前，輕聲道，“殿下，午下正熱，您要不要歇會兒？”
裴秋陽卻沒動，託著下巴，看著窗外，慢慢地說道，“宮裡頭的事兒，何時能有個是非黑白，公正曲直了？”
紫丹眉頭一皺，“那朝期豈不冤……”
沒說完，被白芷扯了下。
裴秋陽沒回頭，卻像是感覺到了身後幾人的小動作，微微一笑，轉過臉來，懶懶地說道，“想一想，這一次朝期的事兒裡頭，都有哪些人的算計在裡頭？”
紫丹一愣。
白芷和青梨若有所思。
裴秋陽也不等她們答，自己就慢慢先說了起來。
“朝期的公正，並不在這些人的心裡頭。這些人，只會在意自己能得到什麼。而他們，想讓外頭的人看到的是什麼，咱們看到的，便是什麼。”
說著，又轉過身去，靠在軟枕上，懶洋洋地閉上眼，“所以，不要想著朝期冤不冤枉，想一想，遇到這樣的事兒，該如何自保才是。”
白芷和青梨都沉默下來。
紫丹看著這樣的裴秋陽，心裡不知是苦是澀。
她到底沒忍住，還是小聲嘀咕了一句，“殿下不如以前寬和，變得冷心了……”
白芷和青梨臉色驟變，剛要去攔她。
裴秋陽卻笑了一聲，閉著眼慢慢地說道，“這樣不好麼？”
紫丹抿了抿唇。
白芷與青梨對視一眼，將紫丹拽了出去。
裴秋陽靠在軟枕上，轉了轉手指上的紅松石戒指。
低低道，“我已盡力，且看……天意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