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三不過看一眼,就立時垂下頭去,似乎有些難堪。

可無機卻面不改色地上前,敲了下門。

很快,有個十五六歲的小子過來,從門口露出半張臉,才要詢問,忽而瞧見燈籠下無機那張被紅光暈染如仙塵俊美的臉,頓時站了出來。

一臉的諂媚恭敬,“爺來了?秦爺在裡頭呢!小的領您過去?”

無機並未出聲,略頷首。

那小子立時伸手,在前頭,帶著無機七繞八繞地走進了門後的小樓裡。

一入樓裡,便能聽到大堂裡女子嬌笑,男人高醉,漫天的音靡之聲喧囂而起!

元三頓時滿臉爆紅,低著頭都不敢抬了。

然而,走在前頭的無機卻凜若冰霜,目色靜寂。

那塵繞四起的暗香軟意,到了他近前,彷彿就被一層無形的風雪隔開。

樓裡,是炙熱煙靡無一不醉,他處,是淨寒高冷不可攀扯。

秦風趴在窗戶邊,晃著手裡的酒壺,笑得別有意味。

“我說小和尚,到了這兒還端著一副無情無慾的模樣做甚?叫這滿樓的花娘子們瞧著,豈不心碎?”

夥計領著無機走的是樓後的臺階,並無人能窺見無機半分身姿。

可叫秦風這麼一說,就好像有無數藏在花下的塵蛛在覬覦貪望他這棵天山雪蓮似的。

好不壞意!

元三立時抬頭,惡狠狠地瞪向秦風。

秦風卻哈哈笑開,揭開酒壺蓋子,就朝無機和元三身上灑。

“也讓佛祖嚐嚐這人間至美之味,沾染點人氣兒,才好做個真正的人才是啊!”

元三惱怒,避無可避,下意識抬手擋臉。

身前,卻見廣袖朝半空一招。

那灑下的酒水,頓時像倒流的雨幕般。

“唰!”

砸在了秦風醉醺醺的臉上。

秦風傻眼。

元三抬頭,沒忍住,哈哈大笑起來。

秦風摸了把臉上的酒,抽氣,“你這小氣和尚!這可是上好的醉千金啊!五十兩一壺啊……”

“你!你又浪費我師父的錢!!”元三怒指。

秦風這才意識到說漏嘴了,嘴角一抽,縮了回去。

元三憤憤不平,“師父,您瞧,他拿了您的銀子就喝花酒,根本不辦事兒,您不要再給他那麼多銀子了……”

窗戶後,秦風又露出個腦袋,“小三子,我可是聽到了啊!”

“……聽到就聽到!”

說話間,無機已經繞過樓後臺階,到了房前。

元三本以為會見著什麼不能入目的場景,便伸手捂住眼睛。

不想,從指縫裡瞧去,只看到秦風一人歪在窗戶邊,也不管臉上的酒,只拎著個酒壺,單腿搭在椅子上,慢悠悠地往嘴裡倒著。

他朝無機看了眼。

“在門口守著。”

無機留下一句後,便走了進去。

元三立時帶上門,朝左右看了看——倒是不見什麼人走動,還挺僻靜的。

領路的小子也早就識趣地退了下去。

門內。

無機在桌邊坐下,看了看桌上橫七豎八的歪倒的幾個酒壺,淡聲道,“再這麼喝下去,你這半條命也要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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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他說話時,沒了平日的端穆,倒是多了幾分隨意。

秦風失笑,搖了搖頭,“本也就沒半條命了,活著不過心裡還有不甘罷了,”說著又往嘴裡倒了一口酒,“也無所謂了。”

無機垂眸。

從袖子裡掏出一塊布包,放在桌上展開,慢慢掀開。

露出裡頭一枚黑了半截的銀針。

秦風眉頭一挑。

無機道,“方才,我去了一趟大理寺。”

秦風笑著看他,沒急著應聲。

又聽無機道,“大理寺的牢房裡,死了個內侍。毒殺,乃被人下毒。”

頓了下,道,“其中氣味,與雲頂寺的刺客自盡時用的毒物相同。”

“哦?”

秦風走了過來,拿起銀針對著燈晃了下,然後湊到鼻前聞了聞,笑,“沒錯,是烏喉。”

無機看他,“看來你已查到出處了。”

秦風一頓,隨即失笑,無奈地放下酒壺,在無機身旁坐下,“行行,怕了你了小和尚,我也是才查得,並非故意瞞你。”

說著,又故意朝他看了眼,“事關你那小公主,我哪裡敢耽擱?”

無機眸光微動,卻沒開口。

秦風見他如此,又笑了一聲,從袖子裡掏出一張紙,大喇喇地往無機身前一拍。

然後拎著酒壺,找了個小酒盞,又自斟自飲起來。

無機拿著那紙看起來。

烏喉,三年前上元節時,城南城中村,有一小乞丐忽然中毒身亡。

經查,發現烏喉此毒。乃是波斯一商人,以鼠藥販賣於京。

後被京兆府大肆查收,基本已無處可尋。

然。

今年年初,又有一富紳家看守在京郊宅院的老僕,被烏喉毒死,其狀可怖。

富紳家不敢聲張,並未報案。

紙上只有這麼多,無機又掃了一遍,將紙放在燈上,片刻,火舌燃起,頃刻吞沒。

秦風笑了笑,飲下一口酒。

便見無機朝他看,“富紳家緣何不報案?”

秦風笑出聲,放下酒盞,搖頭,“國師就是國師,一針見血啊!”

無機並未神情變化,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眼神清冷,眸色幽寒。

秦風見不得這太過平靜彷彿沒有心的人,便轉過頭去,笑道,“此烏喉從何處得來?那老僕又因何會中了烏喉之毒?國師想問的是這個吧?”

卻也沒聽無機回答,而是繼續說道,“這些你這小和尚就不用管了,只不過一些有錢人家家裡那些妻妾相爭的腌臢事罷了。”

無機垂眸,轉起手中念珠。

秦風再次說道,“只說這烏喉,明面上並不流通,就算能買到,那價格也堪比黃金,十分難得。那富紳家的小妾,當是從城東一家地下店面得來的。”

無機轉著念珠的手停了下來。

“查一查,是哪一處地下店面。”

秦風聞言,倒是沒意外,“你想去走一遭?”

無機沒有猶豫地點頭。

秦風笑,應下,“成,我儘快查。”又舉了舉手裡的酒盞,“真不喝?這天底下,可再沒比這更好的東西了。”

無機卻站起來,淡淡道,“我不飲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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