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奉匆匆趕了出來,只看得一眼,就看得出嵇康將不久於人世。

史辛朝董奉低聲道:“師父,盡力救治,延長壽命,他就交給你了。”

想到嵇康沉迷作曲,兩耳不聞窗外事,可能不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史辛笑了笑提醒道:“嵇先生可能不知道,今天是小子榮升聖教大護法的日子,請先生裡面坐,等小子行完儀式,再跟先生敘話。哦,對了……”他把嵇康交給董奉,介紹道,“這位是我的師父,神醫董奉,就讓師父陪著嵇先生。”

嵇康邊走邊不滿道:“聖教大護法?為什麼不是教主?蔡小姐是聖女,你應該為教主才對……董先生是高人的恩師,那你的琴藝肯定很高……什麼,你竟然不懂琴?你是個醫師?唉,學醫有什麼好?就算苟活在世上,無所作為,還不如死了算,要醫師作甚……”

嵇康胡言亂語,眼神時而散亂,時而集中,要不是董奉的杏林球一直救治,早就栽倒在地。

史辛擔心嵇康的身體,讓董奉扶著他走到最靠近裡面的酒席,好隨時探視。

此時剛好到吉時,只聽外面一聲炮響,宣告任命儀式正式開始。

聖教大殿上,矗立著三個巨大威嚴的雕像。中間那位,乃儒家聖人孔子。孔子的左右首分別為聖教的創教始祖,漢武帝劉徹和董夫子董仲舒。

雕像前方放了一張長案,上面擺了一應的祭祀之物,水果,豬肉,肥雞,香燭等,當然也少不了孔子的幾大卷著作,以及漢武帝和董仲舒留下來的題詞,勸誡等。而作為聖教標誌的一支巨大的毛筆,被擺在最顯眼的中間位置。這些東西看起來都非常古樸,自然而然產生出一種亙古深沉之感,讓人肅然起敬。

盧植,蔡邕,王允三人穩步而上,端起早已擺好的酒杯,恭敬嚴肅地祭拜天地,最後對著雕像行跪拜禮。跟在他們後面的新晉弟子皆是聰明伶俐之輩,跟足了他們的動作。

最後,蔡琰一臉聖潔,輕移蓮步走上場去,在眾人身前站定,接受眾人的注目禮和躬身問好。蔡琰雖然沒有實權,但她是聖女,名義上的聖教之主,安排在儀式最後壓軸出場。

盧植怔怔地看著三尊雕像發呆,搖曳的燭光照在他微皺的臉上,看得出他的嘴在微微開合:“天見可憐,聖教在我們三兄弟的手裡,終於第一次取得了發展的成果。孔夫子,武帝,董夫子,你們在天之靈,請保佑新加入的弟子,特別是大護法史辛,左右護法諸葛亮和趙雲,讓他們平平安安,修為精進。”

禱告完畢,盧植轉過身來,對著新晉弟子道:“你們跪過三尊聖像,見過聖女,算是正式加入聖教。”他臉色肅然,語氣鏗鏘有力,“咱們聖教,成教二百餘年,一直都是朝廷的左膀右臂,後因為諸多變故,聖教漸漸失去了影響力,這不得不說是個遺憾。但……”

他環視一週,突然大聲道:“但一切都不同了,有了你們的加入,我們聖教一定能發揚光大,重振雄風,成為皇上身後最堅實的後盾。”

史辛大聲領頭道:“發揚光大,重振雄風。”場內五十多個新加入的弟子一起發力跟著他高喊,“發揚光大,重振雄風!”聖殿本來就廣大空曠,平時說句話都有回聲。他們幾十人一起高聲發喊,還加上了真氣,聲音在聖殿來回振盪滾動,當真是震耳欲聾,有如天降雷鳴。

史辛走向前去,右手抬高用力一握,新弟子們識相地一起住口,喊聲頓時停住,讓史辛顯得相當威武。他雄赳赳地站在佇列的中間,面對所有的賓客,振振有詞道:“方才那兩句話,並不是空泛的口號,乃是我們心裡最真實的想法。你們回答我,是也不是?”

“是!”

“很好!我,史辛,作為聖教大護法,將會攜手左右護法諸葛亮和趙雲,一起領導你們,讓你們的名字響徹大漢朝,讓你們的名字永遠刻在大漢朝的歷史上,永垂不朽,你們相信我們嗎?”

“相信!”

“聖教睡太久了,等待我們也太久了,這頭沉睡的猛虎,將會在以後的日子裡,憑著自己的實力和勇氣,打出自己的天地,打出以往的的輝煌,但這個過程會流汗,會流血,甚至會死人。這樣的仗,你們敢打嗎?”

“敢!”

“哈哈,好……太好了!”

一把激動得嚴重破音的人聲突兀地插了進來,當然不是出自史辛之口,而是出自坐得離史辛最近的嵇康之口。

嵇康本來就神志不清,聽了平生最敬重的史辛激動慷慨的言語後,激發出深藏體內的狂性,猛地甩開了董奉的手,自顧自坐在地上,振聲道:“高人,嵇康在這裡恭喜你榮升聖教的大護法。嵇康不懂政治,不會做人,更不是一個脈師,行為怪異放浪,與世人格格不入。嵇康彷彿已經被世界唾棄,被遺忘。在這個世上,我就像一個任何時候都可以被人隨手捏死的螞蟻。”

嵇康說得悲憤,在這種場合和氣氛之下,顯得很不合時宜。很多人開始竊竊私語,討論著這位被董奉攙扶進來渾身髒兮兮的人到底什麼來路。有些性急的,已經忍不住開始叫喊:“把他趕出去吧!從哪裡來的乞丐?聖教怎麼會請這種人進來觀禮?”

趙雲眉頭一皺,提步就要上前阻止,豈料史辛伸手攔住了他,早已一臉悲痛,“子龍,他是個將死之人,卻又是個很有本事卻鬱郁不得志的人。我們應該尊重他,聽他說完,讓他做完他想做的事。”

嵇康彷彿沒聽到周圍的變故,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當中,語氣更像是夢囈:“嵇康一生顛沛流離,連自己也照顧不好,身體逐漸消瘦,生命正在流逝。但嵇康不怕死,只要能永留史冊,短命而亡又如何?嵇康相信,天

生我材必有用,就算是螻蟻,也有存在世上的價值,只要證明了自己的價值,那就不枉此生。哈哈!”

說到最後,嵇康這番話竟然接住了史辛剛才的鋪墊,不止這樣,還給史辛那番話加上了一層厚重的悲壯色彩,讓人聽起來熱血上衝,渾身寒毛倒豎,熱淚盈眶。

“嵇康奉上一曲《廣陵散》,祝大護法和左右護法日後大發神威,威震漢朝。也祝聖教事業蒸蒸日上,重振聲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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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康臉上發出最後的神采,雙手無意識地往後抓去,卻怎麼都抓不到東西。他只一直重複著這個動作,後背本來就襤褸的衣衫不一會兒被他撕成一條條布條,露出瘦骨嶙峋的背部。然而他並沒有停下手,表情惶急無比,把後背抓出一條條觸目驚心的血痕,彷彿不會痛一樣。這個情景看上去有點詭異,但看到的人更多的是心酸。

蔡琰雙眼已經啜滿了眼淚,她偎依在史辛的身旁,哽咽著道:“師兄,嵇先生他在抓什麼?我們不用上去制止他嗎?”

“琴!師妹,快給他琴!”史辛腦海中突然靈光一閃,大聲吩咐著蔡琰。

嵇康身子微斜,一絲不苟地坐在地上,雙腿盤起,很明顯是彈琴的姿勢。只是他來的時候身後並沒有揹著琴,不知道是來得倉促忘了,還是琴已經毀壞。

蔡琰剎那明白,飛一般奔到後臺,那裡長期放著兩把瑤琴,方便她與蔡邕隨時彈奏。她拿了一個類似於嵇康第一次出現時用的瑤琴,急忙奔出大殿,交到嵇康手上,嗚咽道,“嵇先生,要不你歇一歇,過會兒再彈!”

嵇康看到琴,就像看到了什麼稀世寶物,臉上惶急的表情頓時消失,卻根本沒把蔡琰的話放在心上。他眼中射出異光,往後抓的手驟然停了下來,顫巍巍地伸回到身前,伸手接過瑤琴。他烏漆漆的指甲掛滿了皮肉,鮮血一滴滴往下掉,看得蔡琰悲慟不已,雙唇一顫,連忙掩起嘴巴,嗚嗚地痛哭起來。

嵇康對蔡琰視而不見,一手緊抱瑤琴,臉龐貼緊琴絃,輕柔地蹭著。另外一手輕輕撫摸著琴身,就像撫摸愛人一樣,充滿了深深的眷戀和不捨。要說他世上唯一捨不得的,就是這副瑤琴了。

鮮血透過琴絃,滴滴答答地滴到琴身上,染上了一層詭異的血色。此刻的嵇康是虛弱的,但瑤琴給了他起死回生的力量,他那皺裂得比千年樹枝還要嚴重的雙手突然變得剛健有力,左手按弦,右手弓起,即將彈出了驚世之作《廣陵散》。

史辛在嵇康的手撥上琴絃的一剎那,大喝一聲:“誰都不許說話,大夥兒靜聽嵇康先生奏琴!”

雖然他知道蔡琰有天賦“過目不忘”,但仍然鄭重地把她拉到身邊,神情無比凝重地叮囑,“琰兒,一定要記住曲譜,只有一次機會!”

蔡琰見他如蒙大敵的樣子,堅定的點了下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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