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傳言,崇禎帝當然是聽說過的,五皇子出生之時,承乾宮確有異象發生,但五皇子根本不可能擁有天下,因為他是庶出,又排行老五,除非太子定王,連同他哥哥永王都死了,而且還得保證周後沒有再誕下其他皇子,這樣的情況下,五皇子才有可能繼承皇位,但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除非發生天崩地裂的大事。

大明儲君穩固,絕不許有人在儲君的問題上興風作浪,這一點,不但皇帝不同意,百官也不會同意,因此,當聽到宮中有這樣的傳說時,崇禎帝第一時間就是命令禁止,任何人也不得在宮中傳播流言,否則死罪!

雖然表面上裝無所謂,但內心裡,崇禎帝對承乾宮的異象卻是驚異的,於是,他對五皇子十分寵愛,即使是繁忙的國事中,他也不忘記每日都要去看五皇子一次,對五皇子的要求,也基本聽從,但沒有想到,卻是因此害了五皇子。

這一來,徐高或者說是坤寧宮加害五皇子的理由就有了,為防五皇子長大,奪了太子的江山,坤寧宮提前下手,除去了帶著異象誕生的五皇子!

張皇太后,劉太妃都不說話,表情黯然又嘆息,如果是其他的理由,她們不會相信,周後會狠心害死五皇子,但事關儲君,事關大明未來的江山繼承,為了太子,周後發下狠心,害死五皇子,卻是極有可能的,她們都是宮中老人,知道宮廷爭鬥的殘酷,也能體會母親護犢可能的瘋狂。

而崇禎帝也終於去掉了心中最後一絲的懷疑,他和周後多年夫妻,知道周後的善良,一開始,他是不相信周後能做出這麼兇狠的事情的,但現在,他相信了多半,為了春哥兒,周後或許真有可能下這種狠心。

糊塗,糊塗啊!

而這時,周後也終於明白了,怪不得徐高會參與此事,向五皇子下狠手,原來是為了那個傳言!

這個糊塗的奴才啊。

周後眼淚更多,她想起,當初五皇子誕生、紅光現於承乾宮,宮中傳言四起之時,身為太子的母親,後宮之主,她確實是有過慌張,其後每每看到田貴妃,想到五皇子,心中就湧起惶恐,她不是擔心自己的皇后位置,而是擔心真如異象所預測的那樣,未來的天下,會是五皇子的,那豈不是意味著太子春哥兒和定王兩個人都將死於非命?

惶恐、不安、夜裡難眠,有時還會偷偷的落淚。

但她卻從來什麼動作,只是把太子和定王看得更緊,教育的更好,她就不信了,只憑出生的紅光,五皇子就能奪了春哥兒的天下!

但她內心的惶恐和不安,卻都被徐高看在了眼裡。

正好,她那糊塗的父親,收買了五皇子的乳孃,於是,徐高就揹著她,悄悄動了一點手腳,以至於惹出了這彌天的大禍。

……

到此時,五皇子之死的真相,基本已經清楚,雖然徐高咬牙不說,但殿中人卻都能知道,徐高在樟腦丸裡動手腳,一定和五皇子降生時的傳言有關。

為了坤寧宮,為了太子,徐高下了狠手。

“我兒本是天命啊……”田妃大哭。

“說,徐高,你是不是因為傳言就害了五皇子!”崇禎帝指著徐高怒問。

徐高慢慢抬起頭,滿臉淚水,聲音平靜的回答:“陛下,如果五皇子真有天命,奴婢能害死他嗎?事情是奴婢做的,奴婢承認,千刀萬剮,奴婢為五皇子恕罪!但請您一定要相信奴婢,此事確和皇后娘娘無關啊,她天性善良,怎麼會教奴婢做這種陰毒之事?奴婢說的句句都是實話,但有一句虛假,奴婢願墜入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說著,猛烈叩頭,額頭碰在地板上,猛烈作響,鮮血浸溼了地板。

崇禎帝咬牙切齒:“拉下去!”

兩個錦衣衛奔上殿來。

“陛下!”

見崇禎帝並不相信,皇后娘娘未來的悲慘境遇可以想象,徐高忽然抬起頭,悲聲叫道:“陛下,您既然不信,奴婢只有以死明志了~~”猛地跳起來,向距離最近的一根殿柱撞去!

而在撞柱之前,他回頭望了一眼周後。

他看到了周後驚慌哭泣的臉,然後他就迅速的轉過頭去,毫無猶豫。

眾女驚呼。

王承恩大叫:“攔住他!”

但晚了。

“砰”的一聲,徐高頭部重重地撞在了殿柱之上。

整個大殿彷彿都晃動了一下。

徐高倒在地上,鮮血滿面。

眾女驚叫,還有人哭,像是坤興。

徐高並沒有立刻死去,他用盡所有的力氣,抬頭望向周後:“娘娘對不住,是奴婢害了你……”說話間,額頭的鮮血和眼中的淚水,模糊了他的眼,也凝噎住了他的咽喉。

“徐高……”周後跪不住,眼前發黑,軟軟地癱在地上,定王和坤興都撲了上來,扶住她,哭道:“母後!”

崇禎帝呆了一下,徐高的剛烈,倒有點出乎他的意料。不過他依然怒火中燒,喝道:“死了就完了嗎?你害死我兒,其罪難饒!”

田妃卻撲了過去,抓住徐高的衣袖,尖叫:“徐高,告訴我,我對煥兒的飲食一向注意,他又是如何中毒的?”

五皇子叫朱慈煥。

皇子不比常人,每日進食,都是由專人勘驗的,沈霑李晃也都是機警的人,想要下毒,很難。

乳孃在五皇子病死之後的第二天,就懸樑自盡,其家人也不見蹤影,知道當初手法的,大約只有徐高一人了。

“乳孃,抹在了胸口上……”

到這時,徐高也沒有什麼可隱瞞的了。

而說完這一句話,徐高眼睛瞪大,很快就沒有了氣息。

“果然如此!”田貴妃大哭,她終於徹底明白了兒子死亡的真相了,然後她向周後看去,激動無比的叫道:“周後,你這個狠心的女人,都是你,你還我兒的命來!”兩臂為腿,向周後爬去。

坤興和定王擋在周後面前,定王紅臉:“你敢?”

“我有什麼不敢?”田妃激動大叫,忽然一個激靈,趴在地上,不動了,腦袋低垂的挨上了地板。

“娘娘!”

一個年輕的緋袍太監撲了過來,原來是沈霑。

沈霑扶住田妃,立刻驚覺不對,隨即叫:“太醫,太醫!”

太醫奔了進來,為田妃把脈,又急忙取出銀針急救,但終是跪地向崇禎帝請罪:“陛下,微臣無能,田妃已經……賓天了。”

沈霑伏地痛哭。

殿中人,眼中的驚駭之色無法散去,一個原本應該祥和的祭灶小年,硬生生地變成了田貴妃的復仇之夜,五皇子的死,終於是真相大白,徐高伏法,周後的皇后之位,怕也是難保,田貴妃復仇成功了,但後宮卻也是大亂了。

“啊?”

雖然已經有預感,但崇禎帝還是激動的紅了眼眶。他衝下御臺,來到田貴妃身邊,當薄紗掀起,看到田貴妃那張枯槁的臉,崇禎帝忍不住就流下了眼淚,都是為了給兒子復仇啊,不然一代絕世美人兒,何以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而作為父皇,自己卻一直都蒙在鼓中,田妃數次向他哭諫,說五皇子是被人害死,但他卻始終不信,反說田貴妃疑神疑鬼,現在想來,自己這個父皇太不稱職,太對不起田妃和五皇子了!

而田貴妃的千般溫柔和美麗,也同時在崇禎帝心頭湧起,又想起被害死的五皇子,想到五皇子可愛的笑顏,崇禎帝的心,就像是刀割一般,而這一切,都是因為周後啊!

一瞬間,

崇禎帝雙眼裡似乎是燃燒起了火焰,他冷冷看一眼被坤興和定王衛護,也已經快要暈過去的周後,然後站起來,頭也不回的走了。

崇禎帝什麼也沒有說,但所有人卻都能感覺到他決絕的殺意。

廢后,已經是箭在弦上了。

皇帝一走,殿中的人,很快就都散去,連徐高的屍體也不知道什麼被人拖走了,最後只剩下周後,定王和坤興三人。

定王和坤興扶周後在後殿坐了,宮女呈上茶水,坤興又小心的喂母親喝。

周後喝罷,精神也稍好了一點,臉上露出微笑:“好了,母後沒事了,你們去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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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後,父皇為什麼不肯相信你?”坤興流淚。

周後輕輕拍她的手背,笑:“傻孩子,你父皇是天下之主,有些事,他是不能直接說的。”

“母後,父皇不會真想要廢了你吧?”坤興一臉擔心。

周後又是笑,寬慰道:“你父皇就是這種脾氣,眼下怒氣高,等過了今夜,明天就好了,放心,你父皇不會廢我的。”

一番安慰,坤興這才放心。

定王一直默默無語。

“定王,夜黑,照顧好坤興。”兩人離開時,周後望著他們的背影,忽然叮囑。

定王點頭。

回到自己的寢殿,關上了殿門,定王流著淚,對貼身的小太監說道:“母后騙我們,害死五皇子這樣的大罪,父皇是一定會廢了母后的!”

小太監大驚:“殿下這是哪裡話,陛下不會的。”

定王搖頭:“一定會的,父皇的脾氣,我太瞭解了。”

想了一下,定王忽然惡狠狠地說道:“都怨徐高!他害了母后,要不是這個狗奴婢自作主張,事情怎麼會變成現在?”

忽然又哭:“太子為什麼不在?如果他在,說不定能阻止……”

……

小年夜裡,京師萬家燈火,各處鞭炮不時響起,雖然比不上除夕,但卻也是

熱鬧無比。

朱慈烺縱馬從街道上急急而過,眼前的祥和,令他心中安慰。如果不是火器廠急火,他一定會停下來,欣賞這一年難見的歡樂喜氣。

火器廠。

朱慈烺帶人急急趕到時,火勢已經熄滅,見太子駕到,火器廠掌廠太監劉若愚急忙帶人迎接,先下跪請罪,然後將火情簡單介紹。

“殿下,此事蹊蹺,火勢看似很大,但燒燬的乃是一間空著的庫房,隔壁兩間裝有燧發槍的,都卻毫髮無損,奴婢調查了一下,發現極有可能是人為縱火。”

“人為縱火?”朱慈烺一驚,他原本以為是小年夜頑童燃放鞭炮,引起了火器廠的火情,想不到卻是人為。

“是的。”

“有內鬼?”朱慈烺臉色凝重。火器廠制度嚴格,戒備森嚴,進出都嚴格勘察,外人進入火器廠放火,幾乎是不可能的,只能是內鬼。

劉若愚點頭:“奴婢失職,請殿下放心,奴婢已經展開調查,一定把內鬼揪出來!”

“如果是內鬼縱火,他為什麼燒一間空庫房?”朱慈烺疑問。

“是啊,這正是奴婢所疑惑的。”劉若愚回答。

“可有什麼損失?”朱慈烺問,內鬼燒空庫,也有可能是調虎離山,吸引注意力,從其他地方下手。

“奴婢已經查過了,物件,人員,包括不多的銀兩和糧食,都完好如初,一丁點的損失都沒有。”劉若愚回答的肯定,顯然他在救火之餘,已經先行調查過了。

朱慈烺疑惑更多,沉思了一下,說道:“一定要查清楚,火器廠現在是我大明的重要之所,決不能出任何意外,被人放火這樣的事情,以後絕不允許再發生!”

“奴婢明白。”

雖然劉若愚說火情不嚴重,但朱慈烺還是實地探查了一下,發現就像劉若愚所說的那樣,現場人為縱火的痕跡,非常明顯,縱火之人穿過前面兩間裝有燧發槍的倉庫,選擇了最後面的空庫作為了放火的地點,但這樣一來,他不但脫身的時間變長,而且最後面一間倉庫,緊鄰崗樓不遠,極易被崗樓上面的士兵發現,

所以就令人非常奇怪了,這縱火犯大費周章,折騰放火,到底所為何來?

朱慈烺隱隱有一種不安的感覺。

難道這一場“假火”,是衝我而來的嗎?

“殿下,還有一件事,奴婢要向你稟報。”劉若愚道。

“說。”

“奴婢有一個徒弟,叫馮習,在司設監當差,今日中午,他派人傳出訊息,說有重要訊息,下午會親自來見奴婢,但直到現在,他都沒有出現,火情之前,奴婢派人去打聽,發現今年的門禁,比往前提前了兩個時辰,下午的時候,就不許進出了。”劉若愚報。

“你的意思,宮裡有事?”朱慈烺心中一緊,忍不住就想到了嘉定伯府的禍事。

“奴婢不敢說,只是,確有些不尋常……”劉若愚道。

“走,回宮!”

雖然夜已經深了,皇宮的家宴,肯定是已經散了,但朱慈烺卻隱隱覺得會有什麼事情發生,因此他絕對返回皇宮……

正這麼想呢,忽然馬蹄聲急促,一騎急急而來,遠遠就喊:“殿下,太子殿下~~”

聲音甚是驚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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