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媽媽一招手,“劉姐夫”就乖乖在床邊上坐下。

林媽媽對“劉姐夫”的小姐夫一點興趣沒有,她感興趣的是“劉姐夫”的腦子。她跪坐在“劉姐夫”身後,一雙手搭上了他的腦袋。

駱有成分離出的那段意識突然有了強烈的危機感,在林媽媽的意識沒有入侵前,他將自己縮成了一粒粉塵。他放棄了思考,僅僅保留了“看”的能力,像一臺縮微監控儀,靜靜地蟄伏在那裡。

意識海中,有一團霧氣劇烈地翻滾、凝聚,變成了林媽媽的樣子。駱有成的分離意識禁不住悸動,林媽媽的目光立刻掃了過來。於是他強迫自己進入睡眠。

等他甦醒時,“劉姐夫”記憶的絕大部分已經從意識海中消失了,留下的只有角色資訊,他的偽造記憶重新佔據了主導。他依舊躺在木桶中,小翠在給他洗澡,紅姐的手在按壓著太陽穴。

他說:“我好多了,謝謝紅姐。”

紅姐收回手,起身向外間走去。過了一會兒,聽到外面傳來了咕嘟咕嘟的水泡聲,紅姐又在抽水煙了,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從外面飄了進來。

小翠示意他站起來,一邊為他擦身一邊說:

“媽媽剛才傳話說,她今天倦了,就不見你了,你自己去玩吧。”

駱有成笑了笑,心想恐怕是林媽媽覺得自己的偽造意識不好玩吧。他穿好衣服,對小翠說:

“來了很多次,我還是不認得路,麻煩小翠帶我出去。”

經過繁複的迷宮,小翠把他帶到一棟樓前,樓名銷魂樓,樓高五層。門口停著許多驢車,驢子們嗯昂嗯昂地叫著,與大樓裡傳出的嗯啊聲彼此交融、相映成趣。與其說是銷魂樓,倒不如說這裡是座野生動物園,吵得讓人心煩。

駱有成知道這裡必定能觸發常規劇情,但他不想被遊戲牽著鼻子走,而且他需要找個安靜點的地方來檢視林媽媽在他意識海中留下的影像。他對小翠說:

“我今天不怎麼喜歡吵鬧了。”

小翠笑問:“劉姐夫今天捨得花錢了?”

他點點頭。小翠把他帶到了一處雅靜的院落,開啟了東廂房的門。

小翠問:“這裡隔音好著呢,喊破天都沒人聽得到。姐夫要我喊哪位姑娘過來?”

駱有成心想,我偏不喊,看你怎麼引導劇情。

“今天被嚇得厲害,又跑了那麼遠的路,實在倦了,我就在廂房裡歇息一晚。”

小翠說:“不喊姑娘,也是同樣的收費。”

駱有成點頭表示明白。

小翠退出房間,正要把門掩上,突然想起什麼,又走了進來。她在駱有成耳邊輕聲說:

“媽媽太寵你了,很多人想對你不利呢,你自己要小心點。”

說罷,小妮子還特意檢測了一下窗子,確定已經鎖好,這才離開房間,臨走時囑咐“劉姐夫”一定要把門閂好。小妮子的戲演得跟真的一樣,“劉姐夫”在心裡嘿嘿地冷笑。

“劉姐夫”顯然不是個聽話的孩子,他不但沒閂門,還把關好的窗戶全部推開了。

駱有成躺在床上,把那段分離意識放了出來。分離意識忠實地記錄了林媽媽在意識海中的活動影像。

林媽媽從“劉姐夫”的記憶中穿過,來到沉睡的偽

造記憶旁。這個女人捧起偽造記憶,臉上是抑制不住興奮。她把那團記憶揉了揉,搓了搓,記憶變成一本書。林媽媽盤腿坐下,不時用手蘸點口水,一頁頁翻看著駱有成偽造的記憶。

林媽媽起初閱讀地很仔細,但看著看著,臉上的笑容就變成了怒容,她蘸口水的頻率越來越高,翻書的速度越來越快,到了後半部分,她是跳著看的。

“不可能,明明是個有趣的傢伙,生活怎麼可能這麼寡淡?”

林媽媽站起來,手拿著書,在意識空間裡來來回回地巡視,沒有發現異常。她又坐下去,重新翻閱起記憶之書,她把前半部分仔細看了兩遍,突然大笑起來,嘴裡說道:

“很連貫很完美的記憶,還這麼新鮮。有意思,我更要好好玩玩了。”

林媽媽丟下書,任它恢復成一團濃霧。林媽媽走了,走的時候,順手把“劉姐夫”的記憶做成一本書,帶走了。

之後發生的事,分離意識雖然看不到,但不難猜,小翠或紅姐把“劉姐夫”帶回去重新放進木桶。如果他只是個普通人,一定會認為自己一直在洗澡,剛剛只是睡著了。

駱有成認為,“劉姐夫”這個遊戲角色是一個載體,把玩家的記憶透過這種方式神不知鬼不覺地帶到林媽媽那裡,供她把玩,她會偷走有意思的記憶,就像拿走一本書那麼簡單。

駱有成心裡罵了句老狐狸。林媽媽臨走時的那句話,讓他意識到自己犯了個錯誤,他偽造的童年記憶和青年記憶同樣豐滿清晰,也就是林媽媽嘴裡說的“新鮮”。林媽媽就像一個懂行的古董專家,一眼就能分辨出贗品和真品。賣贗品還知道做舊,但駱有成製作的童年記憶,連做舊都省了。

他想到再過一週,就要面對北常,回書院後有必要花點時間研究如何把記憶“做舊”。

知道自己被林媽媽盯上了,駱有成也不急著離開遊戲,他想看看別人是怎麼玩記憶的。都說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駱有成決定把遊戲裡的林媽媽當“老師”了。大不了丟掉遊戲裡這一小段意識,對他的主體意識並沒有多大傷害,有心石和靜念石在,幾天就能恢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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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有成躺在床上,揣測林媽媽會怎麼對付他。聽小翠的意思,對他不利的人多半會使用暴力。他現在沒有傍身的異能,於是他爬起來在屋子裡翻找,在抽屜裡找到一把做女紅用的剪刀和三根織毛衣用的竹針。他把“武器”藏在枕頭底下,又躺在床上。

駱有成沒等來殺手,他等到了一個女人。女人叫藍姐,穿著一身水紅色的衣服。藍姐比紅姐長得漂亮,身材比紅姐火爆,身子一扭就跟會說話似的:來啊,來啊,來犯罪啊。

被林老姑婆盯上的感覺不好,駱有成絕不敢在這裡犯罪,所以藍姐也被他觀想成骷髏。“骷髏”藍姐踩著高跟,扭著誇張的盆骨,向他款款走來。

駱有成懷疑她和紅姐都是林媽媽在遊戲中的分身,想噁心她一下。他東施效顰,學著商士隱的賤樣,側躺在床上,一手拄著頭,雙腿交叉著,夾得緊緊的,臉上綻放著做作的嫵媚笑容,對著藍姐擺了擺手:

“嗨。”

“骷髏”藍姐猝不及防,腳下趔趄,差點摔一跤。

駱有成不罷休,繼續做作地演。他坐起來,翹著蘭花指,食指點在臉頰上,粗聲

粗氣地撒嬌:

“媽媽不疼我,還是藍姐疼我。”

藍姐的神經比駱有成期待的要粗大,她頑強地走到床前,伸出食指,挑起了他的下巴,中指還在他下巴上撓了撓。駱有成的觀想法瞬間破功。

藍姐笑道:“難怪小翠說小姐夫站不起來了,原來劉姐夫變劉妹妹了。別擔心,藍姐道行高,男女通吃。”

駱有成開啟藍姐的手,坐直了身子。他不玩了,沒把對方噁心到,自己卻反胃了。所以賤也是一種能力,真正的賤人在不利的情況下也能處變不驚,一賤到底。駱有成沒有賤格,耍賤的戲剛開始就黯然收場。他搬出了對小翠的那套說辭:

“被長舌怪追了幾條街,嚇的,沒關係,暫時的,過兩天就好了。”

“這可不行,媽媽很擔心你的,特地囑咐我過來看看。”藍姐的另一只手不老實地在“劉姐夫”身上捏來捏去,“肉都松了,你們這些公子哥啊,四體不勤,哪能有精力?”

藍姐手摩挲著駱有成的胳膊,用力一拉,駱有成被拽飛了。

等駱有成站穩了,發現自己不在房間裡了,而是站在一條田埂上。肩上有條扁擔,兩頭的桶裡散發著發酵糞水的臭氣。他覺得渾身無一處不痠痛,扁擔像是長在肩膀上的,根本放不下來。

藍姐換了身粗布衣服,坐在田坎上給他加油助威:

“之,你就別抱怨了,家裡就指著這幾畝薄田過活呢,再挑五擔咱就休息。”

換個普通玩家,沒準就信了,以為自己進了一個種田副本,邊上還有一個漂亮的婆娘幫著吆喝,挺美的。

但駱有成立刻意識到這裡的不妥:扁擔不僅僅是扁擔,像把銼刀銼著他的鎖骨;糞桶也不僅僅是糞桶,每桶至少千斤重。身體的虛弱其實是意識在削弱。莫說挑五擔糞,再挑兩擔,沒準意識就虛弱到能被這個女人一口吞掉。

駱有成知道這是林媽媽的陽謀,她在看自己是繼續隱藏,還是奮起反抗。

這裡其實是林媽媽在遊戲裡開闢的類意識空間,比拼的是誰的意識更強大。無關異能,意識強大者將主宰這個小空間。

他到底年輕氣盛,忍不住想和林媽媽掰掰手腕,用這段殘缺的分離意識試探一下林媽媽的深淺。至於他掌控這個空間後,林媽媽會不會惱羞成怒將它毀掉,他沒去多想。既然林媽媽已經看出了他與眾不同,不再把他當成一個普通玩家,隱藏已經沒有了意義。

他意念一動,挑糞桶的變成了藍姐,他坐到了田坎上,嘴裡假惺惺地說:

“藍藍,你對我真好,看我累了就把糞擔子搶過去。”

藍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扭著屁股挑著擔向前走。駱有成沒有感應到藍姐的任何情緒,但走進他房間的藍姐是有情緒的。他斷定這個類意識空間的藍姐和房間裡的藍姐並不是同一人,或許這個只是遊戲裡的智慧。他不確定林媽媽或者藍姐的意識會不會依附到這具智慧的身上。他繼續口花花地撩撥:

“這輩子娶你真值了,手能提肩能扛,還能種地和生娃。就是那啥的時候,聲音太難聽了,嗯昂嗯昂,比驢叫得還大聲。我敢肯定你能嚇走一批長舌鬼。”

他話音剛落,身後傳來一聲“嗯昂”。一隻驢撩起後蹄,朝著他的屁股狠狠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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