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滄對喬霜沒有惡感, 因為他對生活目標明確的人,充滿了敬意。

在他眼裡, 喬霜熾烈的氣運,有著不達目的不罷休的狠絕。

這樣目的明確,深知自己所需所想的女人, 不會依憑男人, 更不會任由男人擺佈。

喬霜提著公文包, 穿著極短的皮裙, 邁開大長腿從賓士上優雅的下來。

前面拍外景封路,她要過去, 就只能跟著若滄步行。

若滄掃了一眼她提著的公文包, 問道:“你一個人過來是有工作?”

喬霜喜歡笑,她聲音燦爛的說:“幫我老公送點檔案去律師事務所,順便逛逛街,我哪兒會做什麼工作。”

她像極了貪圖享樂的小女人,提到安世東眼神裡都是溫和笑意。

若滄跟她沒有什麼好聊,但是喬霜擅長聊天。

她獨角戲似的,一邊說著周圍店面熟悉的甜食,一邊介紹若滄試試哪家的茶飲, 並不在乎若滄的沉默寡言。

喬霜的社交風格,完美迎合各類人士。

若滄聽著她真誠的推薦,五感卻落在那絲淺淡陰沉的佛牌上。

這樣的氣息,和張旻哲身上的蠱蟲給他的感覺,又有略微不同。

他應該不止在喬霜身上感受過。

但是時間間隔太長, 若滄沒辦法完全確定,只能猜測……那是恨意。

淺淡的,只剩下絲絲縷縷的恨意。

喬霜身上香水味道濃郁,還有強烈熾盛的氣運,導致若滄集中精力,也無法區分這縷恨,來自本人,還是佛牌。

他們相伴而行不過三四分鍾,喬霜單方面和若滄相談甚歡的走到了律師事務所樓下。

她甚至深懷感激的跟若滄告別。

臨別了,若滄才狀似無意的誇道:“你的佛牌很漂亮。”

“對吧。”喬霜纖長的手指勾起佛牌,“金銀阿彌陀佛,做什麼事情都順順利利,因為有七世佛保佑。”

說完,她似乎恍然大悟似的說道:“啊,不好意思,我忘了你是信的杜先生。”

喬霜笑得眉眼彎彎,有著獨特的風情。

任何男人都會因為她的容貌,原諒她一切過錯。

“信佛通道,都是求個心安理得。”若滄言語溫柔無比,“看起來這佛牌對你很重要。”

“當然重要。”

喬霜眼睛裡沒有笑,殷紅的嘴唇卻笑得無比燦爛。

她珍重的把佛牌放進衣內,只剩脖頸間細細碎碎的金珠子。

“這是我和我老公,生生世世不分離的信物哦。”

若滄目送喬霜的身影消失在律師事務所樓裡。

他非常確定,喬霜神志清醒,沒有任何遭到控制的跡象。

佛牌的陰寒,完完全全被她強大的意志力壓住,只能感受到熟悉而淺淡的恨意。

為情?為錢?

情況過於複雜,若滄沒辦法簡單明瞭的理清喬霜的狀態。

一個縱情花叢的女人,結婚後讓丈夫害怕到求助外人。

總不可能,她是為了安世東的財富,謀劃殺人吧?

有心殺人,也算是一種“目的”明確。

但是若滄感受到喬霜強烈的氣運裡,為的並不是“殺了安世東”那種瀰漫著血腥氣的目的。

他沉思著踱步回片場,只覺得女人實在是太複雜了。

杜先生查明喬霜背景之前,他能想到的可能性,都會被喬霜一身正向的、熾烈的氣運打消念頭。

“你到哪兒去了?”

歐執名重新見到若滄第一眼,就開始安排,“你趕緊上頂樓,還有一個追逐戲,趁著天沒黑趕緊拍,不然又要拖到明天了。”

一聽就不是要追問若滄去過哪裡。

只是單純的抱怨抱怨若滄怎麼突然不見。

於是,若滄謹遵導演吩咐,閉嘴上樓,繼續拍攝。

他什麼都沒說。

結果當晚,歐執名就因為觀眾目瞪口呆、驚慌告狀,發現若滄消失的幾分鐘裡,搞了個大新聞!

“歐皇,你老公跟人跑了!”

歐執名:什麼?

“跑就跑了吧,居然是跟喬霜跑的,歐皇你不能輸給一個風流少婦!

歐執名:喬霜?!

“說!你們拍戲為什麼沒有忙到天昏地暗,若滄居然還有空跟喬霜調情?是不是你的鍋!”

歐執名:……

要想在微博評論裡得知點前因後果,實在是很難。

歐執名懷著無限的困惑與迷茫,在網上用若滄、喬霜為關鍵詞一搜,就見到齊刷刷的標題黨。

《若滄與喬霜同框,風流少婦與當紅明星攜手逛街?》

《舊識?巧遇?若滄竟然和有夫之婦喬霜同行》

《俏少婦與俊道士,若滄拍戲間隙竟然私會喬霜!》

新聞標題太會取,歐執名懷疑自己中了大時間延遲術,導致自己誤以為若滄消失的幾小時僅僅是幾分鐘。

若滄真真正正的火了,網上的標題黨全拿他和喬霜幾張合影照片蹭熱度。

完美迎合廣大八卦群眾愛好。

照片上的若滄跟喬霜少說保持了半米安全距離,同行走了條步行街而已。

在媒體八卦與花邊嘲諷中,彷彿若滄與喬霜相識多年,當街不雅。

雖然喬霜黑歷史有點多。

雖然若滄對喬霜也有不同的看法。

但是歐執名一點也不擔心若滄和喬霜會有私情。

他家小道士最關心的只有師父什麼時候才能看到《關度》。

就算他要若滄在《關度》和喬霜裡做出選擇,若滄絕對會毫不遲疑的選《關度》。

導演自信,觀眾根本不懂。

歐執名正想用自己和若滄豐富的同居經驗,嘲諷觀眾少見多怪。

就見評論下方吵成一團。

“若滄這種0緋聞,偶像劇都沒炒出點cp的小純潔,最受不了喬霜這種萬花叢中浪的熟女了。”

“你看看這張照片,喬霜笑得多高興,若滄的嘴角都向上微揚了1釐米,靠,我竟然覺得禁慾道士和成熟慾女有點配?”

“完了,歐皇真的完了,平時冷言冷語玩冷漠,估計都是若滄單方面付出,這種不懂禮尚往來的渣男,怎麼比得過手段心機一流的溫香軟玉?!”

歐執名:???

他每天都有收到若滄的符籙,每次法事都會捎帶上陣,在若滄心裡地位絕對比一個喬霜高好嗎!

歐執名震驚反駁完了,突然覺得不對。

他和若滄就是單純的同居友誼,外加驅邪除惡順風車搭檔,若滄就算談戀愛,動真心好像也跟他沒有什麼關係。

沒關係,就沒必要去理會。

但是歐執名對喬霜有著莫名其妙的偏見。

歐導演忽然警覺,走到若滄緊閉的房門前敲了敲。

不行,不行,有夫之婦這種犯罪道路,非常不適合年輕單純的若滄滄。

歐執名懷著長輩一樣的擔憂,等著若滄開門。

房間門一開,就見若滄長髮柔順的披在肩上。

沒了道士的木簪子,若滄在長髮襯托下,變得更為眉清目秀,溫柔乖巧。

歐執名正想問今天下午喬霜怎麼會在片場,視線一掃,就見電腦屏幕上明晃晃的照片,濃妝低胸高開叉。

是喬霜夜場照。

歐執名瞬間心慌了一下。

那種純情少男發現浪蕩熟女柔軟內心,一見傾心再見傾情的惡俗橋段,立刻在他腦海上演。

他實在無法想象若滄配上喬霜的景象,就算他們是真愛,他也不同意。

歐執名微微皺眉,問道:“你躲在房間裡看喬霜?”

若滄給他讓道,抓了抓披散的頭髮,“哦,我在看佛牌。”

佛牌,什麼佛牌?

歐執名腦海裡的言情劇,忽然斷檔,開始卡殼。

然而若滄坐在電腦前,調出了無數喬霜的照片,每一張都是低胸、短裙、豔麗妝。

他不僅有喬霜照片,還儲存了許多許多許多。

可惜,他的注意力從來不在喬霜身上,而是在喬霜的金珠鏈上。

他展示了好幾張喬霜出沒於夜場的照片,認真說道:“喬霜結婚之後,一直戴著這條金鏈子。”

“她告訴我,這是她和她老公愛情的象徵。”

細長的金珠鏈子,一直藏到她胸口裡,偶爾會露出來,在鏡頭前閃出阿彌陀佛神秘微笑。

若滄一張一張詳盡的調給歐執名看。

而歐執名站在旁邊,眉頭緊鎖。

他可能是累瘋了,才會忘記若滄的老本行,在若滄這樣用氣運和麵相識人的道士眼裡,再美的女人,恐怕跟白骨沒有區別。

得道高人的思想意識,遠超歐執名這種娛樂圈俗人。

歐執名深刻懺悔,並且學習若滄的專注認真,去端詳那枚笑得詭異的阿彌陀佛。

“這條項鍊是七世佛給的?”

“是。”若滄滑鼠一劃,調出了陳曉雅生前的照片,“而且我懷疑,這條項鍊是陳曉雅的。”

逝世多年的年輕影后,出現在螢幕上。

若滄切出來的每一張陳曉雅的合影,都能從她裹得嚴密的衣領,隱約看到金珠串。

細細碎碎,和喬霜的佛牌鏈子很像。

而且,陳曉雅是安世東的亡妻,又是七世佛的信眾。

喬霜極有可能戴著的佛牌和陳曉雅是同一條。

“但我不明白喬霜到底做了什麼,讓安世東那麼害怕。”

若滄雙手環抱,知道了喬霜和陳曉雅有相同的佛牌,也只能說明她們相同的老公摳門得無以復加。

喬霜好像又吃這套,表情眷戀得不似作假。

可安世東的害怕,更不會是假的。

“會不會安世東發現喬霜想殺他,要他的錢?”

歐執名提出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最近安世東的資產處置頻繁,大部分房產股票拋售之後,都捐給了慈善機構,像這樣操作的話,他就算出事意外身亡,喬霜也分不到一分遺產。”

若滄點開了一家事務所的資訊,說道:“今天我陪喬霜走了一段路,她去的這家律師事務所,擅長的就是經濟合同業務。安世東的資產處置,更像是喬霜在幫他做。”

大量拋售,把錢捐去做慈善,如果真是喬霜經手,說明她不在乎錢。

一個不在乎錢,更沒有殺人目的的喬霜,能夠擁有鎮壓佛牌陰晦氣息的強烈氣勢,著實令若滄很感興趣。

若滄仰起頭,盯著歐執名看,“你比我早混圈那麼久,你就沒聽說點喬霜、陳曉雅和安世東的八卦嗎?”

歐執名:……

混圈混久了,只會助長純情少男成熟少婦的烏七八糟花邊念頭。

喬霜出名,陳曉雅也出名,但是這兩個女人生前都沒同過框,陳曉雅不知道死了多少年了,才有喬霜跟安世東結婚的訊息。

無論是從理論,還是時間來推,喬霜和安世東的恩怨,和陳曉雅八竿子打不著。

非要有關係,只剩安世東把同一條項鍊繼承給新任妻子,這種王八蛋操作的關係。

若滄在椅子裡盤腿打坐,看歐執名的視線略帶失望。

“你掌握的訊息,還不如杜先生。”

歐執名深刻懺悔,“我當初真的只是一個專注演戲的普通演員。”

八卦新聞看都不會多看一眼的那種。

退圈的過氣影帝指望不上,若滄只能指望自家的偵探型好師侄。

過了大約四五天,杜先生終於帶回了訊息,厚厚的一堆,全是紙質檔案拍照,唯一的網絡新聞只有一則——

《喬氏集團宣佈破產,喬敏行夫婦自殺身亡》

十多年前的舊訊息,沾染了人命血腥。

新聞簡單複述了喬氏集團破產始末,又說了喬敏行夫婦自殺的事情。

再往下拉,就是他們失蹤的女兒喬楚的檔案資料。

喬楚的檔案照片,紅底藍白校服,笑得陽光燦爛。

確實和喬霜有幾分相似。

杜先生捻著鬍鬚,背著手,嘆息道:“喬敏行夫婦自殺的時候,喬楚才十七歲,本來應該參加高考,結果人直接消失了。活生生的一個小姑娘,外界傳聞被債主綁架、拐賣,學校後來報了警,結果一無所獲。我在查喬霜的時候,找了當年喬霜的經紀人。經紀人手裡還有一份喬霜的身份證復印件照片,上面喬霜的真實姓名就是喬楚。”

藝人出道往往多是藝名。

藝名叫多了,也就變成了本名。

圈內知道喬霜真實身份的不多,但是經紀人知道。

他不僅知道,還把喬霜的可憐經歷當成一種談資,說給有錢老闆聽,作為交易的籌碼。

有錢人家的大家閨秀,落魄之後,進入娛樂圈走穴坐臺。

聽起來就有點兒金枝淪落風塵的味道,正中了遊歷花叢老男人的高雅品位。

從喬楚到喬霜,缺失的五年時光無處可查。

但是喬霜出沒在圈內,已經是一位人盡皆知的女人,勾住了不少有婦之夫的心。

男人始終會因為漂亮女人的悲慘身世,對她產生不同的想法。

歐執名有點理解那些老男人為什麼會熱衷於喬霜了。

身世可憐,長相貌美,性格開朗。

這樣的美人在懷,更是滿足了一群人的虛榮和大男子主義。

杜先生家破人亡,歐執名父母雙亡。

他們心情無比複雜,不認可喬霜的行徑,又會懷疑她是身不由己。

看她巧笑倩兮的照片,都不由自主帶上憐惜。

唯獨若滄一如既往的保持著客觀,反反覆覆端詳了喬霜簡短的履歷。

他忽然問:“陳曉雅自殺的時候,喬霜幾歲?”

“陳曉雅是六七年前自殺的,喬霜差不多二十二三的樣子。”

杜先生說道這個年齡,特地提了提,“經紀人簽下喬霜,讓她在圈內活動,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

那時候的喬霜,說是經紀公司的藝人,更像是什麼散漫玩物。

出沒在各大晚會派對,紅唇豔妝,低胸短裙,極為不正經。

以至於一些老男人初見她是時候,根本不信她是什麼父母雙亡、被迫下海的大家閨秀,以為是經紀人給她艹的人設。

如果不是看到喬楚的簡歷,歐執名和杜先生也是不會信的。

喬霜太不符合冷清高雅大小姐的氣質,更像天生從橫夜場的高傲女王。

若滄翻來覆去看,最終視線盯在喬敏行夫婦自殺的新聞上。

“歐執名,你能不能找個有錢人,去接觸一下喬霜?”

歐執名本能覺得,若滄說的接觸,絕對不是他想的那個接觸。

於是,歐導仔細問道:“怎麼接觸?”

“安世東不是在賣資產?找個有錢人,和他們談買賣,然後……把他們關在我們要去的海島上怎麼樣?”

誘騙、拐帶、囚禁一應俱全。

若滄儼然已經完全適應了水深火熱娛樂圈,擁有了自己的想法。

他要把兩夫妻關到海島去,必然是想不耽誤拍戲的,解決佛牌遺留的問題。

歐執名覺得喬霜可憐,但是對安世東沒有太多好感。

他皺眉問道:“你要救安世東?”

若滄向來以氣觀人,安世東那種陰險狡詐只會給人添麻煩的傢伙,他都不想多看一眼。

他說:“我想救喬霜。”

安世東近些天的慈善行為,即使沒有新聞報道,業內也一清二楚。

這位安總多摳門多貪財,大家看在眼裡記在心裡。

以前娶了陳曉雅,沒想著做點慈善。

娶了喬霜,倒是想起來積德行善了。

業內看安世東覺得稀奇,安世東只覺得心驚膽戰。

穿著水藍色長裙的喬霜,親暱的挽著安世東的手,把人往碼頭帶。

一聽說要去海島,安世東心裡頓時懷疑喬霜要對他殺人滅口。

他害怕的問道:“為、為什麼要去這麼遠的地方?”

喬霜一臉委屈,嬌滴滴的說:“老公,人家董總約我們去海島談生意,難道你怕我騙你嘛?”

來接他們的人暗暗笑,眼神裡都是羨慕和複雜的嫉妒。

安世東面對這麼多陌生人,怕死情緒淡了一些。

但他真的怕喬霜騙他!

於是,海船遠行路上,安世東一直抓著船員和董總秘書問東問西。

一會兒問目的地生活設施是不是齊全,一會兒問董總為人到底怎麼樣。

喬霜倒是把出行當成了遊玩,長裙一脫,穿著清亮泳裝,自拍自樂。

根本不介意這是陌生人的出行船。

國內群島酒店別墅多不勝數。

董總的出行船,在海上行駛了一整天,終於在接近黃昏的時候,到達了偏遠的目的地。

西裡斯海島已經被溫柔的光亮籠罩。

密集的樹林,淡黃淺白的沙灘,一看就是人跡罕至的絕佳度假勝地。

船漸行漸近,安世東抓著欄杆遠眺,能見到酒店透出來的微光。

太好了,不是無人島。

他提心吊膽一整天,唯恐喬霜這個女人,把他騙來扔進荒島。

船越來越近,在碼頭靠岸。

董總的秘書領著他們踩在木質橋上,步步前行。

剛到沙灘,他們就見到一個身材頎長,穿著月白色短袖短褲的男人。

他戴著墨鏡,扎著長髮馬尾,拿著一根細長的杆子,低頭在沙灘上寫寫畫畫。

若滄不再是道士裝扮,渾身氣質仍是溫潤。

見他們走進了,親切的喊了一聲,“安總,安夫人,我們真是好有緣分。”

喬霜一臉詫異,安世東一臉恐懼。

若滄笑著學出喬霜的語氣,帶著他特有的調侃意味,“我剛才聽酒店的人說今天有客人要來,原來是兩位要登島啊。”

那一瞬間,安世東就想回家了。

什麼無人島、食人島都沒有島上住了個若滄可怕!

他幾乎繞開海灘上若滄的鬼畫符,追著董總秘書低聲問:“董總什麼時候跟我們談?其實我的要價很低,他開什麼條件都可以,不用談了。我籤了合同就走。”

“那怎麼行?”董總秘書詫異無比,“董總說了,您是他的朋友,得在這裡住幾天,好好聊聊。船都已經開走了。”

果然,安世東一回頭,送他們過來的海船,已經悠然的往回開。

他還沒能表達震驚,就見到海灘上的若滄杵著長杆,信步跟上來。

“快走,快走。”

安世東催得格外急。

他真的不想再見到若滄了!

西裡斯海島度假酒店享有盛名。

《關度》設點在這裡拍攝全劇的懸疑兇殺案部分,從歐執名帶組登島開始,若滄每天都會在海灘上,完成他的早晚課。

全自動不留痕的大沙灘,成為了他最愛的寫符場所。

《關度》會在這座島上待三個月以上。

而這三個月,喬霜和安世東根本沒法離開,只能給他好好的活著。

若滄拍著手上細細碎碎的白沙,目送安世東拖著喬霜消失在酒店大堂。

他悠然坐在歐執名身邊,大爺式伸展手臂霸佔沙發上沿。

若滄說:“這像不像你的劇本?因為意外來到與世隔絕島嶼上的夫妻,突然遭遇了兇殺案,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整天過得提心吊膽,終於在害怕之中,吐露出塵封許久的驚天大秘密。”

歐執名發現,若滄戲拍多了,很有創作劇本的天賦。

這麼驚悚懸疑的梗概,竟然和《關度》完美契合。

他笑道:“怎麼,你要當一回刑警張旻哲?”

若滄視線清明的看他,“我要當一回道士關度。”

安世東當晚見了董總,確定對方是真心誠意談生意之後,火急火燎的要籤合同走人。

董總滿口答應,說明早一定送他離開,才把安世東安撫下來。

結果一大早,董總不見了,碼頭也沒船了。

安世東從碼頭確定了沒有船隻之後,風風火火跑回酒店前臺,要求派船送他離開。

前臺還沒能做出解釋。

就聽到一聲輕笑,歐執名走了過來。

“安總何必這麼急,吃過早飯再走啊。”

安世東看到他,臉色一變,趕緊往歐執名身後探看。

還好,歐執名是一個人,沒有跟著一位凶神惡煞男青年。

“不了,怕打擾歐導你們拍戲。”

安世東想一個人跑的,歐執名來了,也只能端著一副謹小慎微的模樣。

歐執名笑了笑,說道:“其實吉人天相大師也在,剛才還問起你了。不過安總要走的話,那我就回他,你太忙了吧。”

“吉人天相?”安世東眼睛一亮,“大師在哪兒,我想見見他,我不忙!”

歐執名只是笑。

安世東瞬間慌亂了起來,四周看了看。

他低聲下四說道:“求求你了,就算我做了什麼得罪你們的事情,最近遭的報應也夠多了。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公司也快沒了。歐導,你就發發善心,讓我見吉人天相一面吧。”

“老公?”

他話音剛落,身後就響起了催命鬼一樣的甜膩聲音。

安世東變臉如翻書,轉過身擠出笑容,解釋道:“啊、啊我去看了看酒店有沒有早餐,沒想到你醒了。餓不餓?我們去吃早飯?”

做賊心虛就是安世東這樣的。

喬霜穿著短裙短袖出來,他立馬就裝回了二十四孝好老公。

美麗的女人,在外人面前,總是給足了安世東面子。

她伸手挽住安世東,笑容溫柔的說道:“有點餓了,我們吃完飯就回家吧,免得你在島上睡不安穩。”

之前急著逃命的安世東,有了吉人天相的訊息,主意改得飛快。

“多住幾天,董總說給我們付了錢了,要我們多住幾天。”

安世東抬出董總的名義,為了顯得不那麼奇怪,他還指了指門外,“你看藍天沙灘,景色這麼好,我們玩玩再回去。”

喬霜看了一眼歐執名,笑道:“可是我聽說歐導劇組包了酒店拍戲,我們兩個外人在這兒打擾不好吧。”

安世東看歐知名的眼神,跟看救世主沒區別了。

哪怕歐執名瞧不上這麼一個老男人的祈求,為了若滄的孤島兇案劇本,也不會拆臺。

他說:“不會打擾的。兩位有空可以來片場看看,島上拍的部分,還挺有意思。”

說完就走,安世東顯然聽懂了。

吉人天相在片場,有空自己來看!

於是,心裡只有吉人天相的安世東,一早上心緒不寧。

為了不讓喬霜察覺,他耐心諂媚的陪著喬霜玩水、走沙,臨近中午了,才說:“回酒店吧,順便看看歐導他們拍得怎麼樣。”

喬霜不是傻子。

安世東曾經跑去歐執名片場大鬧自殺,想逼誰出手不重要,重要的是:安世東在找人救命。

她都以為這個老男人放棄了,歐執名也懶得搭理安世東。

誰知道,他們還會在這座海島碰上。

喬霜臉上仍是溫和的笑意,看安世東的視線卻寫滿了深意。

然而,安世東整個靈魂裡都是吉人天相,根本顧不上去揣度這個女人的深邃心思。

吉人天相是道教的人。

擅長一手狠厲兇殘的符籙,那些符籙,安世東早就看過。

當初就覺得刺目暈眩,頭痛欲裂。

找到七世佛,只聽得全宗偉跟他說:“這是你對阿彌陀佛心不誠,才會有的懲罰。”

心誠不誠,安世東自己清楚得很!

他從沒對七世佛有過真誠的信奉,服從全宗偉的要求不過是為了利益!

向錢看的老男人,心思更加活絡。

沒了七世佛管束的喬霜,挖出了他隱瞞多年的舊事,步步緊逼,他當然得想辦法解決掉喬霜這樣虔誠信任七世佛的邪教徒!

杜先生和七世佛對立多年毫無建樹。

吉人天相寫幾張符甩在網上,都能叫他頭暈目眩。

誰有大本事,誰在招搖撞騙,沒人比他更明白。

眼見著酒店工作人員指向的片場近了,安世東聽著隱約傳來的對話聲,都能想象出吉人天相的樣子。

那必然是一位目光矍鑠、氣勢驚人的絕世高人。

哪怕混雜在片場一眾工作人員裡,也有著與眾不同的普世聖光,溫柔慈祥。

安世東的想象,令他腳步雀躍。

如果不是喬霜挽著他的手,他都能飛起來。

《關度》的片場佈置得確實不同。

只不過是一個單純的庭院,地面都畫上了詭異的符咒。

看到彎彎曲曲的篆書,安世東沒由來的皺眉。

這些痕跡,像極了若滄在沙灘上的隨意書寫,原來那個演員昨天是在沙灘練習?

他踩上符籙,沒想過要小心翼翼的避開地面的痕跡。

一顆心提起來,迫切的想要見到吉人天相。

只聽到不遠處傳來清晰的臺詞。

“有的人做了見不得光的事情,總以為沒人知道。”

若滄的聲音冷漠清冽,隱隱帶著笑意,“人確實不知道了,但他們就沒想過,鬼知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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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世東腳步頓住,視線直愣愣的盯著身穿短袖,扎著馬尾的若滄。

年輕的演員,站了起來,眼神如刀一般盯著他,勾起唇角,眉眼彎彎的說:“死人的鬼魂,一清二楚。”

安世東不知道怎麼的,從腳底躥上一股子陰冷寒氣,海島熱辣辣的風吹過,吹得他渾身如墜冰窖,卻又大汗淋漓。

他說不上心裡的感覺。

那一瞬間,彷彿回到了初見吉人天相符籙的時候,他頭痛欲裂,四肢僵硬,體內五臟六腑燒灼,喉嚨裡迴盪著抑制不住的咆哮。

不,她不知道,她不知道!

安世東僵在原地,喉嚨裡漸漸逸散出低嚎。

“老公?”喬霜感受到安世東在顫抖,手臂透出涼意,“安世東?安世東!”

安世東上島不到24小時,就在片場倒下。

他身上佔滿了寫過秘篆的白沙,嘴裡始終含糊不清的唸叨著“不,她不知道,不”。

為張旻哲準備的治療團隊,給安世東用上了。

這位身體崩到極限的憔悴老男人,發起了突如其來的高燒。

像是海島中暑,又像靈魂驚懼。

醫生見多識廣,說開幾副藥,過一晚上還沒退燒,再輸液試試。

劇組的人都被安世東嚇到了。

《關度》在拍的,剛好是鬼上身的劇情。

演員們還沒開始找感覺,安世□□然親自演示什麼叫鬼上身。

安總與《關度》有緣。

兩次到片場,兩次都成為演員們的演技參考物件。

每一個即將參演晚上“鬼上身”戲碼的演員,都打著慰問關切的名義,進去端詳了安世東的神色。

喬霜抄著手靠在門邊,見他們參觀動物一樣參觀安世東,根本不阻止,還樂在其中。

若滄走過來,嘆息道:“海島太陽大,風也大,安總一把年紀了,也不容易。”

喬霜笑出聲,並不關心安世東的安危。

她問:“小帥哥,我聽他們講,晚上你們要演招魂的戲。你們拍的其實是鬼片?”

若滄說:“《關度》是懸疑刑偵片。招魂只是電影裡一種破案手段,刑偵有一種問詢方法,用的是心理攻勢,擊破罪犯的心理防線,讓他們自己認罪。說是招魂,更像是利用招魂,騙兇手信以為真。”

他劇透得一清二楚,喬霜反而愣了愣。

“你這麼說得好沒趣啊。兇手一旦知道你們在騙他,不就演不下去了?”

若滄勾起笑,“所以說電影就是電影,一定會讓兇手相信,也一定會演下去。”

電影有著劇情刻意的設定,與充滿意外的現實不同,總能恰到其份的完成一個劇情一個劇情的銜接。

喬霜眼神裡寫滿了沒意思。

若滄卻盛情邀請,“不如晚上你來看看,看看這場戲到底有沒有趣?”

安世東還在病床上,要死不活。

喬霜抬眼看了看他張著蒼白的嘴唇,喃喃“不不”,霎時露出笑意。

“好啊,我去看看。”

那是一出約定好的鬼上身。

一群人藉著關度的招魂儀式,心懷鬼胎,裝作鬼魂附體,互相指責甩鍋。

場面混亂又充滿了喜劇色彩。

道貌岸然、故作優雅的上流人士,在這場打臉揭短的戲碼裡,盡顯人性的陰暗與狡詐。

關度招的不是死人的鬼魂。

而是活人心底的鬼。

片場擺好了法事用的案臺。

海島夜風呼呼,劇組找的地方,四面有樹有建築,擋住了大半的狂風。

窸窸窣窣的樹葉響動,特別有夜深人靜,鬼氣瀰漫的氛圍。

張旻哲的站在片場,臉色蒼白都是因為身體慣性感受到陰寒與冰涼。

病症沒有當初那麼重,他強忍著開拍,接過了若滄給的一張符。

戲是這麼演。

關度給符,說道:“你容易招惹冤魂,待會請來的馮家祖宗,附在你的身上就不好了。”

張旻哲卻在接過那張符籙之後,真的感覺到渾身陰寒冰冷的痛意消散。

他詫異的表情留在了鏡頭裡,跟刑警莫名其妙的詫異如出一轍。

關度的招魂儀式,簡約又完整。

那些唸誦的經文四散在海風之中,化作每一個人臉上詭異的心思,隨著淺淡的香燭氣息,漸漸擴散出來。

突然,有人動了。

她驟然倒下,所有人震驚恐慌的圍著她。

好一陣忙碌後,女演員眼睛一瞪,跳起來就給了自己老公一巴掌!

不過是演戲而已,喬霜站在外面,卻覺得十分有趣。

這一巴掌又響又亮,女演員必然沒有留情。

下一刻,飾演老公的男演員,揚聲罵道:“你幹什麼?!”

女演員怒火中燒,指著他鼻子罵,“我幹什麼,你心裡清楚!你把我的屍體扔進海里餵魚,還想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喬霜臉上笑容散了,視線直愣愣的盯著那位假裝鬼上身的女演員。

她聲嘶力竭,說著“我”被殺的全部細節,指認了兇手。

飾演她老公的男人,確實是兇手。

原本不相信,卻因為對方說得巨細無遺,簡直親眼所見,頓時百口莫辯。

喬霜已經有了若滄給的劇透。

不過是心理攻勢罷了,卻因為演員演技精湛,讓她看得愁容滿面。

拍戲不像看電影。

一幕過了之後,又會換出多個方位,反覆拍攝。

喬霜站在旁邊,視線始終沒有離開過“鬼上身”的女演員。

她字字血淚,聲聲控訴,聽得多了,好像真的是電影裡死去的亡魂,重回人間為自己指認兇手。

一場戲拍完,差不多深夜。

若滄見喬霜抱著手臂,風吹得再冷,也沒有提前離場。

他問:“怎麼樣?歐導親自寫的劇本,經過演員拍出來,是不是比我說的內容要有趣得多。”

喬霜笑容淺淡的透著憂傷,“戲是一出好戲,只可惜是假的。”

無論戲裡戲外,都沒有鬼魂,更沒有招魂鬼上身。

兇手卻要靠死人的名義來抓,就跟正義還得死人自己伸張一樣。

何其諷刺。

她摸了摸微涼的手臂,“這世上哪有這麼 簡單的真相大白。如果不是巧妙的劇本,那個殺人兇手,也不會這麼容易的認錯。”

什麼痛哭流涕,什麼悔不當初,都是假的,是演出來的。

喬霜不喜歡這樣的故事。

她宛若嘆息般感慨道:“人死了就是死了,兇手根本不會覺得悔恨,說不定還心想,死得真好。”

喬霜語氣輕鬆,氣運裡升起掩蓋不住的悲傷。

濃郁的痛苦,在她極強的運勢裡翻攪,終於把淺淡的恨意,攪得濃稠漆黑。

若滄的視線透過她,彷彿看到了很多人。

他問:“人死了,確實再也回不來了。可是活著的人,為什麼要為死去的人痛苦?”

“痛苦?”她勾起一抹魅惑陰森的笑,“那得看活著的人是為誰而活了。”

喬霜紅唇微翹,視線深沉,氣運熾烈篤定。

她說:“如果是為了自己活,當然是忘記死人,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死人也不需要活人惦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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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如果活著的人,本就是為了死人而活呢?”

喬霜纖長濃密的睫毛,微微一挑,適合夜色的濃妝顯露出絲絲鮮活喜意。

“能夠親手幫冤死的人報仇雪恨,活著的人,不知道有多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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