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宅,別墅二層許滿輝臥室。
許滿輝穿著睡衣,蓋著被子,用繩子五花大綁禁錮在床上。
旁邊一個身穿深藍長衫的老人,捻著半長的花白鬍鬚,說:“他沒有中邪。”
“杜先生,您一定要救救我兒子!”許民強差點給他跪下,“他白天看起來好好的,晚上就會大喊大叫,瘋了一樣。醫院也去過了,一點辦法都沒有。不然我們也不會用繩子綁起來。”
“原來如此。”
杜先生的眼神矍鑠,抬頭看了看掛在床幃的輸液管,滴答滴答的給許滿輝輸入葡萄糖。
三天了,許滿輝白天昏睡,夜晚瘋癲,只能靠葡萄糖續命。
他圍著許滿輝轉了轉,出聲道:“把他發瘋前的事情,詳細說說。”
許民強在兒子瘋了之後,第一時間找出了許滿輝的行蹤。
慈善晚會結束,他去了酒吧鬼混到天亮,醉得不省人事回來。
酒吧是許滿輝常去的地方,他問了經理和服務員,全都說許滿輝吵吵鬧鬧,和平時一樣發洩怒火,沒有什麼不同尋常。
但就這麼不同尋常的,他回來第二天晚上就瘋了。
滿口胡話,亂喊亂叫,夜深之後,還會唸唸有詞,不知道在說什麼。
許民強描述完了行蹤,語氣越加憤怒,“一定是那個愛豆幹的!我聽彭逸說他會道術,能知人命運,一定也會詛咒人。”
杜先生撫摸鬍鬚的手頓了頓,問道:“他會什麼道術?”
許民強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但是在監控裡,我親眼看到那個傢伙對我兒子動了手!滿輝說他被咒罵的時候,我應該信他的!”
室內只有許民強的悔恨。
他不僅沒有相信自己的兒子,還因為許滿輝說漏了見過杜先生的事,給了許滿輝一巴掌。
面對中年人的悲痛,杜先生無比平靜。
他追問道:“怎麼罵的,怎麼動的手,說清楚。”
“罵的話我沒聽見,後來只聽他說叫滿輝不要去酒吧。”許民強猛然抬頭,“他抓住滿輝的手,擰了過來,推了滿輝一把!”
杜先生皺起眉,凝視著躺在床上的許滿輝,又問:“哪一只?”
“右手!”
杜先生神色凝重,沉思片刻,“解開繩子。”
等在門外的保鏢一擁而上,將捆綁許滿輝的繩子解開。
杜先生站在床邊,伸手抓起許滿輝右手,順勢捲起許滿輝衣袖,就露出了許滿輝乾乾淨淨,沒傷沒印的手臂。
他端詳這隻手,從手腕到手肘,又扯開了許滿輝衣領,看了看肩膀。
杜先生搖了搖頭,“難怪七世佛不肯見你,這個劫,他解不了。”
許民強啞口無言,“杜先生,那現在怎麼辦?”
杜先生松了手,從懷裡掏出一張手帕,慢條斯理的擦手。
“去把那個明星請過來。”
許民強立刻像是找到了罪魁,命令保鏢道:“快點!馬上把他給我抓來!”
“許老闆,我是叫你恭敬的、禮貌的,請他過來,求他過來。”
杜先生皺著眉,看向許滿輝的右手,“不然你兒子,早死了。”
若滄收到訊息的時候,剛結束心理素質課。
老師告訴他,退一步海闊天空,忍一時風平浪靜,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很有敖應學為人處世的風範。
若滄懷疑敖應學也是跟老師學的,要不然語氣神態怎麼一模一樣。
若滄還沒寫出一篇處事心得,就聽敖應學說,星辰傳媒的造謠訊息全刪了。
“全部?”若滄一陣肉痛,“我們又花了多少錢啊?”
“錢?沒花。星辰傳媒死活不肯撤,公司都準備好律師準備起訴了,結果剛才訊息都沒了。乾乾淨淨的,只剩網友在討論。”
敖應學奇了怪了,“他們搞什麼鬼?”
若滄也覺得奇怪,瞟了一眼敖應學,“不知道,不過我看學哥你氣勢如虹,要走上人生巔峰了。”
敖應學笑出聲,“現在你說話好聽了。我就帶你一個藝人,走什麼巔峰,不走到冰封都算運氣。”
他心態平和許多。
彭總不惜代價,也要和星辰硬剛,足夠看得出若滄的重要性。
若滄迷信一點就迷信吧。
能讓許滿輝挨了一耳光,回頭想想還是挺爽的。
敖應學心情愉快的做規劃,彭逸忽然面色凝重的走進來。
他說:“我們……開個小會?”
敖應學從沒想過,開小會能開成這樣。
星辰娛樂老總許民強坐鎮,笑得十分勉強,但是語氣無比真誠。
“自從那天晚上一見,我就覺得若滄是個有潛力的人,未來必定大紅大紫。所以這次,我是真心誠意來跟你們談合作的。”
說完,許民強親自把“誠意”遞給若滄。
“這是《夜空》的劇本和合同,我們公司全資立項,隨時都能開拍,孟導那邊絕對沒問題。”
“這是malen旗下奢侈品的代言,我們和他們談好了合作,可以任意推選國內代言人。”
“還有星辰投資的所有電影、電視劇、綜藝的清單,你可以仔細看看。”
若滄對這些完全不懂,直接遞給了敖應學。
他問:“許總,能夠得到你的認可,我很高興,但是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
許民強搓著手,暗含深意的說:“我希望,你能幫幫滿輝。”
若滄還能想起許滿輝那張倒黴透頂的臉。
他掃眼看過許民強,氣運低沉,神情委頓,應該是遭遇了難以解決的困境。
若滄不急著回答,轉頭問敖應學,“這些合同怎麼樣?”
敖應學翻看這堆合同清單,光是名目就叫他咂舌。
他壓低聲音悄悄說:“都是搶都搶不到的資源,各路流量明星、當紅小生盯著呢,以前談合作都得看星辰集團的眼色,求他們吐出來,不是頂尖流量和演員,都沒辦法摻上一腳,但是……”
敖應學話鋒一轉,“嘖,我怕的是許民強沒安好心。你沒演技也沒人緣,拿這些東西就是炸彈,演好了皆大歡喜,演砸了血本無歸。這是許民強拿星辰集團的命來賭博啊。”
專業人士,一看就懂。
若滄摸清這些“誠意”的份量,坦誠的說道:“許總,我只是一個小明星,這些劇本我沒能力撐起來,咖位不夠更不敢接代言。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換成別的明星,早就心花怒放,等著資源強行捧紅了。
偏偏若滄滿不在乎,一口回絕。
許民強急得背冒冷汗。
杜先生那句“請人過來”如同警鐘,敲得他頭暈目眩。
若滄的拒絕,簡直像斷了他兒子的命。
中年男人情急之下說道:“如果你對這些資源不滿意,星辰集團的股份也可以,或者錢的話,你開個價!”
這話一出,事情變得不同尋常。
敖應學詫異的看向彭逸,彭逸卻平靜的看向若滄。
在場三個人,只有兩個人懂他的焦急。
終於,彭逸出了聲,“若滄,其實許滿輝瘋了,許總想求你幫他驅邪。”
若滄能料到許滿輝境況不好。
但他沒想到,不好到需要驅邪的地步。
有了彭逸開啟話頭,許民強按捺不住,直接求起若滄,“是滿輝不懂事,衝撞了大師,我這個做父親的替他向你賠禮道歉,你要什麼補償都可以,我們好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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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民強拿出這一堆資源,完全是賭上星辰集團的未來,傾盡所有的求若滄。
敖應學想不明白。
然而彭逸明白,若滄也明白。
不過是走投無路罷了。
“合同留給我經紀人研究完了再說。”
若滄站起來,“許總帶路吧,我先去看看。”
許家豪宅位於市中心,喧囂的街道一路轉過去,就到了一大片僻靜清幽的別墅區。
若滄在車上聽完了許民強的解釋。
許滿輝危在旦夕,要不要救,隨若滄心情。
若滄修道十八年,心中善念不會因為短暫的俗世生活變化。
如果他不想救許滿輝,慈善晚會那天,老老實實閉嘴,自然無事發生。
外界流傳起來,也不過是瘋了一個富二代而已。
說不定還會有大批仇富網友,覺得大快人心。
許滿輝確實討厭,但是他不該死。
若滄一進許家宅邸,就覺得這個地方環境清幽,裝潢得當。
應該是得了風水師指點,連牆上畫幅和走廊擺件都是精心挑選,加固過的。
許滿輝安靜的綁在床上,連輸液管的水滴聲,都比他的呼吸聲要大。
即使臉色青黃,氣息虛弱,若滄只憑一眼,都能看出他的狀態。
“他沒有中邪,也沒有撞鬼。”
若滄說出和杜先生一模一樣的判斷,許民強心頭一驚,趕緊解釋:“白天他很正常,都是晚上發瘋。”
許民強將他調查酒吧的事情,一一說給若滄聽。
若滄環繞大床,仔細端詳許滿輝。
他氣息平緩孱弱,運勢一如既往的倒黴。
只憑許民強所說的資訊,看不出他在酒吧到底招惹了哪尊大神。
若滄環顧四周,房間裡擺設已經被清掃乾淨,恐怕這幾天許家過得並不安穩。
他略微抬頭,就發現了角落裡一枚嶄新的攝像頭。
沒有人會在臥室安裝這種東西。
許民強見他視線落在監控上,趕緊解釋,“這是為了監控滿輝白天有沒有事,特地裝上的。”
若滄沉思片刻,說道:“你們找人去附近的道觀,買香燭、硃砂、毛筆、符紙。買不到符紙,宣紙也行。”
說完,他又看向監控,補充道:“還要幾個保鏢,能夠控制住許滿輝的那種。”
許家辦事雷厲風行。
不過兩小時,所有東西準備就緒,許滿輝的房間除了那張大床,只剩下若滄要的案臺。
一切準備就緒,許滿輝撤掉了床被,穿著睡衣綁在床上。
床邊四角站了四個魁梧的保鏢,隨時準備摁住暴動的大少爺。
他們一抬眼,就能見到與想象中截然不同的“大師”。
若滄穿著淺色襯衫和黑色長褲,與身前的明黃殷紅形成鮮明對比。
他站在案臺燭火前,身姿挺拔修長,面容冷豔俊朗,不像是道士準備驅邪做法,更像是明星在開機儀式上認真祈福。
若滄專注點燃香燭。
香燭星火搖曳,不一會兒,滿室悠然煙火氣。
案臺擺放著硃砂墨碟與毛筆宣紙。
若滄拿起筆,在硯臺上沾好硃砂墨,什麼都沒說,提筆行雲流水,粗淺自成,紙面上落下數道赤紅筆鋒。
室內一片寂靜。
許民強驚恐不定的看向若滄。
他見過無數道場法事,哪有不誦經、不拜天地、不請祖師爺的道理!
然而,若滄寫得專注。
落筆鄭重,由右至左,流暢恣意。
赤紅篆書蜿蜒曲折,自成篇章。
普通人總對陌生神秘的東西敬而遠之。
繞是許民強站在身邊想要打斷,見了那一頁如同符籙的秘篆,也得訕訕閉嘴。
此時,藏身在許滿輝臥室隔壁的杜先生,透過監控看得清楚。
他整個人愣在顯示器前,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道教八十六派,各派自有修行之法。
符籙、丹藥、陣法、攝召不一而足,同為道士,出自不同派別,也有感應天地趨吉避凶的不同功法。
杜先生師承深山小派,從不以全真教、正一教正統自居。
因為他所修行的功法符籙,簡單粗放又晦澀難懂,跳出八十六派外,卻仍在道教順天應地之中。
可現在,他看得出,若滄寫的是《清靜經》秘篆,字形詭異,遵循真誥靈寶。
每寫成一字,等於落成一符。
上通天,下達地,經文方寸之間,無邪祟鬼魅可潛行!
徒弟跟隨杜先生時間不長。
學著杜先生的樣子,只能看到若滄寫了一紙的歪歪扭扭,像符籙文字,又不依照符籙規則。
然而杜先生看得專注,惹得他不禁出聲問道:“師父,這個人到底什麼來歷。”
杜先生手指攢握背在身後,皺眉凝視畫面,低聲說了句:“安靜。”
隔壁沒人說話,許滿輝房間裡也沒人敢出聲。
若滄洋洋灑灑寫完一篇《清靜經》,抬手放在蠟燭上引燃,燒出一室煙氣。
他既沒有誦經,也沒有掐訣。
安靜的書寫著經文,寫完一篇,引燃燒掉。
灰燼裡漸漸彌散出淡淡清幽味道。
隨著煙火明滅的,似乎不止是香火味道,還有山脈、樹林、灌木、溪水帶來的自然氣息。
許民強看著看著,出了神。
他和所有人一樣,愣愣的盯著若滄的筆鋒,視線隨著每一個字移動。
他覺得自己熬出了幻覺。
要不然怎麼會在一片煙燻繚繞之中,聞到晨間清露的澄澈,耳邊又能聽到涓涓溪水的潺潺。
火舌燎盡紙張,一明一滅的火光,撫平了他心裡的慌亂。
彷彿視線余光中,自己的兒子也睡得安穩香甜。
三天了,他第一次如此平靜的等待夜晚。
如果給許民強一張床,他覺得自己立刻就能酣然睡去。
外界天光漸漸落幕,燭火愈加明亮。
若滄停了筆,凝視著窗外。
忽然發現了一道常人不可察覺的氣息,勢如破竹的穿破夜幕,徑直衝了進來。
案臺方寸間燭火、香案未亂。
許滿輝卻突然轉醒似的,開始驚厥、抽搐。
即使有繩子捆住,也沒辦法完全控制住他。
周圍保鏢立刻回神,伸手死死壓住了他的手腳。
許民強惶恐大喊:“大師!”
若滄慢條斯理的疊好宣紙。
半指寬、一尺長的長刃狀宣紙,夾著內裡的紅色硃砂痕跡,顯得堅硬鋒利。
他持著宣紙疊成的長刃,對准許滿輝從上往下一劃,許滿輝身上的繩索連同睡衣順勢破開!
保鏢震驚的看著被銳利刀刃割破的繩子。
抬頭只見面容俊朗的年輕人,在燭光裡,顯露出陰森詭魅的陰影。
許民強所有的懷疑,在這一刻碾碎成灰。
他看守了兒子兩個晚上,親眼見證過這繩子有多牢固。
睡衣是許滿輝常穿的款式,雖然是真絲質地,但也不是一張柔軟的宣紙可以劃破的東西!
什麼把戲,什麼騙術,在若滄一刀劃下去,了結得乾脆。
許民強轉頭追著若滄的動作,想要搞清楚這是怎麼做到的。
他想,說不定是藏了刀!
最終,他卻發現若滄淡然的把長刃放在火苗上,點燃其他寫滿經文的宣紙一樣,讓它化成了一縷黑灰。
火光灼灼,明滅自生。
五雙眼睛寫滿了不可思議,盯著若滄的一舉一動。
若滄點燃三炷香,終於拜了拜祖師。
然後端起硃砂碟盞,握好毛筆,站在床邊。
他眼神深邃,聲音低沉,說道:“把人好好摁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