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湛州港北上一千六百公里,是位於東山省沙市風尾山的狼崖城基地。

基地議會大廳裡,郎華手裡正捏著兩份傳訊。

第一條傳訊是道請帖,其中只有短短的一句話:“正月十五,甘省秦川基地,誠邀狼崖城城主參會,共商人族大計。”

第二個則是由信息部傅連合整理的一封簡報,內容大致是說粵省港城部隊擊退獸潮,在膠融核心爭奪戰中有所斬獲,但所獲核心的數量、品階及用途皆不詳。

收到這兩條訊息的時候,狼崖城剛剛開完一場短會。人們見副城主讀完傳訊後閉目思索,便知趣地帶上大門悄悄退了出去。

郎華確實正在思考,準確地說,是在回憶和比較前今兩世的資訊。

第一件事倒沒什麼,應該說狼崖城被邀請參會早在郎華的預料之中。

回想前世,郎華記得末世二年初也召開過這麼一場會議,也是以聯合政府之名邀請了東亞戰區的各大基地領主,至於其餘大州基地則透過遠端影片參會。

除了這封請帖,每個人都能在FS社群的公開頻道上看到此次會議的詳情,因此算不得什麼秘密。前世的全球大會上曾著重討論了這場災變的源頭、發展以及人族應採取的應對措施。郎華不久前過了幾眼網頁,沒發現和前世有什麼不同。

除了有一點,就是前世可沒人邀請狼崖城。

當然了,這句話是個偽命題。因為此時的狼崖城,彼時還是朝三刀作威作福的黑心基地。這種私人營建的中小型避難所,在全國沒有一千也有八百,自然不會被眾多大人物看到眼裡。

而狼崖城之所以能受邀上榜,只是因為之前的黑屍圍城戰打出了名氣。郎華籌謀數月,八千人拋頭顱灑熱血,費勁九牛二虎之力,也不過為狼崖城掙得了這一張門票,僅此而已。

不然像狼崖城這種沒有軍政商勢力涉足的“泥腿子”基地,裝備差、人口少,估計哪天被人悄悄滅了都不會有人理睬,更別說還有機會參與一場足以影響末世格局的國際會議了。

至於第二件事,則涉及到了黑獸潮。

站在未來人的角度,郎華知道——出現在港城沿海的萬餘黑獸不過冰山一角。真正意義上的獸潮早晚都會來到,但還不是現在。

前一世的郎華,彼時還不知道遠在一千六百公里外的港城沿海正發生著什麼。

那個時候他還未參軍,只是在末世三年獸禍愈發嚴峻,郎華隨軍外出作戰時聽人說起過——早在末世二年初,港城基地便向世界各地發出過鄭重警告,警惕黑獸作亂。

但那時的聯合政府正被波及全球的“人屍大戰”攪得焦頭爛額,此事暫時被壓了下來不受重視,因而漸漸沒有了下文。

現在想想,或許這能成為郎華在盤中落子的一次機會。

……

最近基地管委會的許多人不在城內,因此城主府的四層小樓常常像現在這樣,空曠且寂靜。

郎華支著胳膊,側倚在議會廳的太師椅上,二郎腿搖呀搖,兩隻眼睛幾乎眯成了兩道細線。

在楊本生帶隊出城前,他們兩人間曾有一場秘密的對話。

起因是圍城戰後基地管委會曾花費大量的人力物力尋找屍王殘軀,但卻只找到那只掉了半邊腦袋的大頭屍王。

至於那只酷似“邢莉莉”,掌握有能力“精神控制”,在背後操控著這場百萬屍潮的“異變體”屍王,卻始終沒有被找到屍體。人們掘地三尺翻遍了戰場的每一寸角落,最後只發現了半片被燒灼成巴掌大小的灰袍碎片。

進化生物到了四階,又是在同階戰鬥中,軀體不是那麼容易湮滅的。雖然那天楊本生的特技“聚勢天成”威力驚人,但郎華仍然不相信——他們會連一塊殘肢斷臂都找不到。

唯一的可能,也是郎華絕不願意相信的可能,就是這只異變體屍王以極其特殊的手段逃走活了下來。斬草卻不能除根,郎華只感到有一根尖利冰涼的刺懸在背後。

他瞞下了這件事,不管是對楊曉曉,還是對被矇在鼓裡的邢伍田。或許對這兩個人來說,知道真相所需要承受的代價,要比郎華想象中還要大得多。而對於現在的郎華,還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說明這件離奇的事件。

畢竟對於這場末世,無論前世今生,每個人的認知都極其有限。

郎華希望那天是自己看錯了,看

到了一個模樣相似的屍變怪物。

郎華也希望是自己判斷錯了,其實那個狡詐難纏的異變體屍王,早已在楊叔的範圍攻擊下化作飛灰、遁入輪迴。

“呼……”

吐出一口濁氣,郎華舒張眉眼,費力地從椅圈裡坐起來。

他站起身來,活動活動筋骨。拿過桌面上的紙條,郎華打算去後山久違地串個門,或者說是去做一場小生意。

基地議會廳位於城主府二層,走下樓梯、穿過辦事大廳,郎華就來到了內城的廣場上。

夜星稀鬆,城樓門洞燈火通明,從這邊能看到鄭月瑛正帶著登記處的幾個幹事支起七八張條桌,有條不紊地進行新一波難民的收容工作。

在更遠的看不到的地方,狼崖城人在修繕外城星堡防線時,將一段塗滿血肉混合物的城牆保留了下來。這段觸目驚心的血壁城桓,將成為今後狼崖城的標誌建築,以此紀念人類末世史上的第一場黑屍圍城戰的偉大勝利。

對於不幸戰死的人,後勤部對照之前的登記名冊,將他們的姓名全部篆刻在石碑上,以此告慰犧牲者的在天之靈。

而對於那些戰後活下來的狼崖城人,郎華完成了他許下的承諾。戰後所有人的過去一筆勾銷,所有活下來的人自動轉為“一等公民”身份,如今領著最好的福利待遇,被分配到了基地的各級崗位上展開工作。

城牆下的一批舊營房已經被拆掉了。有了上次的教訓,城主府規定只有核心成員才能在內城居住,理由是內城的關鍵設施眾多,就算留人居住也不適合隨便走動。

至於其他人,則可以選擇遷到外城的任一居住區。不僅房租、水電全免,管委會還會提供一批生活用品作為獎勵……

登記處的動作很麻利,沒多久就有一組三十個難民完成了登記和一系列檢查。

他們在一隊城防軍的帶領下轉身回到外城。在那裡他們將接受為期一個月的軍事訓練,然後就要自願選擇參軍,或成為其他工種回到沙市的各個據點中去。

像這樣的倖存者,城防軍在戰後收復城區的過程中解救了不少。

他們大多藏身於城市的下水道系統內,和變異後的老鼠爭搶食物和生存空間。知道藏身於社群人防地下室中的聰明人還是少數,許多對政府救援抱有一絲希望的人,不顧無線電的警告,就近留在了鱗次櫛比的高樓中。

之後的幾個月,他們不是在尋找食物的過程中死在了外面,就是被活活餓死在樓內,或被凍死在樓頂的天臺上。許多人甚至在死前自相殘殺、同類相食,因此普遍死狀極其悽慘

還有些有幸留在餐飲店或大型超市裡的人,或者習慣在隆冬大量採購年貨的家庭。他們靠著充足的食物儲備,節衣縮食、精打細算地挨到了得救的那一天。

沙市的人們無疑是幸運的,因為他們撐到了狼崖城軍隊回援城市的那一刻。但在世界的其他角落,這種好運卻不是常常能有的。

不論大型、中型還是小型,很少有城市能像沙市一樣在末世初年就得到解放。相較那些仍然被百萬黑屍苦惱的同級地市,沙市的命運在圍城戰塵埃落定的那一天就被改變了。

據後勤部不斷統計,戰後從沙市陸陸續續救出來的倖存者很多,狼崖城轄下的人口數量很快又回到八千關口,而且還有進一步增多的趨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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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郎華這一次卻不想留太多人在風尾山基地了。

末世中這些人都是不可多得的勞動力。按他的意思,最好讓他們在沙市重新安家,將各地工廠的產能恢復。在取得必要的武器後,他們將返回沙市居住,那裡也會成為狼崖城的大後方,成為狼崖城在末世中掙扎求生的一點小資本。

對了,戰後段晴所在的秘書處還完善了此前不成熟的軍功制度。

對戰備物資,狼崖城今後將實行公有和私有並行的開放制度。由信息部在城主府中央電腦上建立每個倖存者的個人聯網檔案,記錄每個人在狼崖城內獲得的積分。

城內各級軍隊、守備隊、搜索隊以軍功多寡作為衡量是否晉升的標準。軍功越多,軍銜越高,就能享受更多的特權和優待,包括但不限於新式武器、新式藥劑的優先配給,火力更強、價格更低的軍需品購買資格。

而對於那些不願意參軍的人,在透過自發戰鬥獵取晶核、蒐集獲取物資後,同樣也可以透過向基地出售晶核、物資來獲得城內

積分。

積分在狼崖城的聯網系統中有兩個關鍵資料,一個是現有積分,用作消費。一個是註冊以來積分累計總和,類似軍功象徵。

現有積分是狼崖城內通用的貨幣,在出售、消費過程中不斷增減。總積分則是衡量一個人對基地貢獻的標準,其效用等同於軍功,分值越高,晉升越快,與官方交易時獲得的優惠就越大。

這樣的想法,竟和幾千公裡外的港城不謀而合。

其實最先提出這套制度的人不是段晴,而是郎華。倒不是什麼英雄所見略同。只在前一世最先這麼做的就是港城的鳩鴿山地旅,他此時不過是拾人牙慧罷了。

腦袋裡亂七八糟地計劃著,郎華兩步三晃,像個街溜子似的走了沒多久,後山便已經近在眼前。

他這次來,可不是來找張誠的。雖然前段時間他總是三天兩頭地往這跑,但那是為了公務,而且最近幾天可有些特殊。

不久前,南齊軍區的李義山連長託人給張誠送來訊息。說是之前安排護送倖存者的兩名戰士遲遲沒有歸隊,想來已是發生不測。

郎華瞭解到,那名倖存者安然其實是張誠災變求生期間的女伴,是一起經歷過生死,患過難的人。

前世的戰場呆了十三年,郎華最能理解這種感受,理解張誠這兩天的情緒低落。

善解人意的陳心妍院長自然也看得出現在不是嬉鬧的時候。但該生的悶氣還是要生的,而且不能氣壞了身子。於是此刻進門習慣不敲門的郎華,顯然就成為了一個發洩怨氣的好物件。

“該來的不來,不該來的天天來,真的是。”

夜深了,可生物實驗室裡還是燈火通明的模樣。實驗臺前,穿一身白大褂的陳心妍掐著腰,沒好氣地對郎華說:“下次要買門票聽見沒?”

“心妍姐姐~你好無情啊~”郎華扮起嬌弱公主來也很像那麼回事,“嘖嘖嘖,你看張哥沒空陪您,您是何苦哀哉。這不還有我在嘛~”

“滾,離我遠點。”陳心妍側身躲開郎華,緊接著抱起胳膊一臉嫌棄,“你的小女友不在,找我發什麼騷。”

“嗚嗚嗚……”

“滾,麻溜滾。再不滾我可動手了。”

閒話一陣,郎華隨手掏出一張摺疊整齊的白紙,在陳心妍眼前晃了晃就放在了實驗臺上。

“喏,看看吧。”

“什麼東西?”陳心妍的眉毛動了動,“奇怪的東西我可不看。”

“行了,明知故問。我保證這次什麼條件都沒有,行了吧?”

沒好氣地瞪郎華一眼,陳心妍揪過紙張,急忙忙開啟,貼近臉前一字一句地認著。

“陳家的獸禍解除了,傍晚剛來的訊息。”郎華在一旁輕聲道。

他注意到陳心妍讀過一遍後臉色明顯放鬆,然後又繃住臉色仔仔細細地再看了一遍。確認沒有問題後,她就把那紙條死死捏在了手裡。

陳心妍板著臉警告郎華:“下次這種事直接通訊器裡說,你跑得太慢了知道不?”

這話聽得郎華大翻白眼。

蝦米?我堂堂四階中期的能力者,風尾山狼崖城數一數二的高手,給你白做跑腿夥計,您居然還嫌慢?

這要求是不是有點太高了?

“我……”

郎華剛想辯駁兩句,就被陳心妍暴力打斷趕了出去。

邊推還邊低斂著眉眼,前言不搭後語地教訓郎華:“你個頭啊你!快出去。這是我的實驗室,不對,這是女生的私人空間懂不懂?”

嗯?這實驗室明明也有他這個副城主一份好不好?

被推出門外趕走的郎華,好半天沒緩過神來。

冬夜空氣正涼,小風一吹,郎華不禁打一個寒顫。

末了,他有點想明白了。到底是怕訊息慢了,還是怕失態的樣子被人看到呢?

“何必呢?人活得多累啊……”悠悠嘆息中,郎華邁步走遠。

不知過了多久,一聲沉悶的爆響悄悄出現。狼崖城的上空忽然綻放出一頂碩大的煙花。一聲過後,接著是兩聲、三聲、七八聲,那絢爛的光彩四下飛濺,頻頻點亮冬夜裡的天空。

薄薄黑霧隨風湧動,那點點光華輕穿而過,瞬息映在了每一個抬頭仰望的城防軍或難民眼中。

深夜已至,春節到來。

一片歡聲笑語中,末世二年緩緩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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