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鳧一直覺得, 在這個修真界裡,樂修是一種相當bug的存在。

劍氣、法術、毒物、靈寵,大多都是有形之物,看得見就能抵擋,即使實力懸殊, 也能夠設法閃避。

唯獨“聲音”這東西, 無色、無味、無實體, 卻又偏偏無處不可至,威力直擊臟腑,還是個360度無死角的廣域aoe。

從設定和強度上來說,實在作弊得很。

《劍x情緣三》剛推出長歌門的時候, 不知其他門派的玩家,是否也有過相似的感觸。

而江雪聲也毫不避諱地承認, 他修音律, 確實只因為兩個字——

一個是帥。

另一個是diao(第三聲)。

舒鳧:你在說些什麼呀!.jpg

當然,樂修的實力因人而異,譬如舒鳧就菜的一比, 全靠魄月琴裝備加成。如果給她換上一把普通嗩吶,她的戰鬥力就會大打折扣, 只能靠“難聽”刺激對方自殺。

反過來說, 樂修一旦修為有成, 就像江雪聲和柳如漪一樣,那便可以殺人於彈指之間了。

比如現在,凌鳳卿一動不動地暈倒在地, 面如金紙,雙目緊閉,看上去就像一具普通的屍體。

“大公子?大公子,快醒醒!”

盛陽長老向來是堅定的太.子黨,平日裡沒少趨炎附勢,捧高踩低,只等大公子在奪嫡之爭中順利上位,搏一個從龍、哦不,從鵷鶵之功,換他千八百個絕色美少年。

他的美夢有一個前提條件,那就是大公子不能嗝屁。

因此,凌鳳卿剛一倒下,盛陽長老與一干狗腿們立即搶上,七手八腳地將他扶起,看上去活脫脫便是一群大孝子。

盛陽長老一探之下,只覺他脈象紊亂、氣海翻騰,一顆小心臟在胸腔中半死不活地掙扎,時不時劇烈抽搐一兩下,抽得眾人五臟六腑都一起揪緊,唯恐這顆金貴的心臟就此罷工。

幸好,凌鳳卿雖然負傷,但畢竟根基穩固,而且貼身藏了不少防禦法器,多少化去了江雪聲方才氣勢磅礴的一擊。好吃好喝將養些時日,要想恢復如初倒也不難。

盛陽長老心下稍安,抬起頭厲聲喝問道:“江曇!爾等傷了大公子,還想全身而退嗎?!”

“想啊,怎麼不想。”

江雪聲冷眼俯視著他,氣定神閒地背過雙手,“我們現在就走,你待如何?”

“你……”

盛陽長老有心叫陣,但自覺不能同時應對江雪聲、柳如漪兩人,便轉向一邊尚未露臉的華月長老,言語相激道,“華月,對方都騎到凌霄城頭上來了,你還不出手嗎?若是宗主知道——”

“——若是宗主知道,定會稱讚我顧全大局,沒有繼續拉低凌霄城的格調。”

謝芳年停頓須臾,又輕輕籲了口氣道:

“唉,也不對。細細一想,‘凌霄城的格調’好像已經觸底,沒什麼繼續跌落的餘地了。既是如此,我出面倒也無妨。”

只聽得車簾一陣窸窣輕響,一隻五指纖長、皓潔如玉的手從中伸出,與盛陽長老烏黑的雞爪形成了鮮明對比。

而後,但見一道流光劃過,地面上不知何時多出了一架輪椅。

非金非玉,樣式簡樸,帶著一股天然木材特有的清新香氣,似乎是以某種靈木削制而成。

輪椅落地之後,重重疊疊的簾幕無風自動,華月長老——謝芳年的身姿宛如一縷清風,悄無聲息、不露痕跡地穿過人群。

只是一眨眼的間隙,他便彷彿風中攜帶的水汽凝結成形一般,靜靜現身在眾人面前。

“曇華真人,諸位小友。”

他微微欠了欠身,“華月殘軀,不便起身行禮,見笑了。”

“……”

舒鳧目不轉睛地凝視著他,一時間有些出神。

照理說,她在修真界縱橫往來這些年,也曾見過不少各具風情的美人。

江雪聲、柳如漪自不待言,小人魚司非清靈秀美,老青蛇鄔堯英姿俊逸,教導主任戚夜心孤冷出塵,拜把兄弟季韶光溫潤如玉……

細細算來,她身邊的美人數不勝數,品質之高、種類之豐富,堪比前世的乙女遊戲。

而她卻夜夜抱劍入眠,幾乎與孤光劍結為道侶,實在是有些暴殄天物。

不過,即使是舒鳧,也從未見過謝芳年這種型別的美人。

他隔著簾子輕聲細語之際,音色之美妙、語氣之溫柔,會讓人下意識地聯想到柳如漪;那一番夾槍帶棒的犀利騷話,又與江雪聲的身影漸漸重合。

實際上,他並不像任何一個人。

舒鳧第一眼看見他,便只覺腦海中無端浮現出一句話來,似乎是在《紅樓夢》中讀到的。

“我就是個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傾國傾城貌。”

放在謝芳年身上,那便是:

“他是那傾國傾城貌,也是那多愁多病身。”

謝芳年的身量並不矮小,在男子中也算得上修長,只是一目瞭然的蒼白清減,臉上常帶病容,身材細瘦伶仃,像是個病骨支離的衣服架子。再加上整個人陷在輪椅裡,看上去便成了很小、很纖弱的一團。

他血色淡薄的面容好似一捧雪,清淺明淨的雙眼剔透如冰,卻並不讓人感到寒冷,只是覺得脆弱而虛幻,彷彿隨時都會在陽光下融化。

凌霄城之人以“鳳子龍孫”自居,無不穿金戴玉,謝芳年卻與之不同,只著素白單衣、月白外袍,手腕上纏繞著一串白色小花編成的細鏈,並非靈植法寶,不過是最尋常的茉莉花球而已。

他抬眼向舒鳧望來之際,忽而俯下腰去,按著胸口輕咳一兩聲,色澤淺淡的薄唇邊滲出一絲血色。

盛陽長老見狀一驚:“華月,你怎麼受傷了?莫非,方才你並非袖手旁觀,而是暗中以靈力相抗……”

“並非如此。”

謝芳年取出一條乾淨的帕子擦拭唇角,目光從舒鳧臉上掃過,柔聲道,“是這位小友彈琴太難聽,我只覺焚琴煮鶴,大感痛心,一不小心便咬破了嘴唇。唉,能將如此好琴彈成這般慘狀,不得不說是曠世奇才,煉器師聽了都會懸樑自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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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鳧:“……”

——好,還是把他鯊了吧。

只因這一句話,她心中對謝芳年柔弱外表的一點憐惜頓時煙消雲散,盡數轉變為熊熊燃燒的怒火。

你媽的,就連我師父都沒這麼罵過我!

雖然是實話!

雖然是實話!!!

“鳧兒,莫生氣。魄月琴在你手上,無論是用來砸人還是彈棉花,都隨你高興。”

江雪聲看著好笑,一伸手將舒鳧撥到身後,自己上前一步,細細端詳著謝芳年的相貌神情,沉吟片刻,意味深長地開口道:

“卿本佳人,何必與蟲豸為伍?”

謝芳年心思玲瓏,當即會意,抬頭向他報以一笑:“受人之託,忠人之事。”

江雪聲追問道:“受誰之託?忠誰之事?”

謝芳年坦然回答:“凌霄城城主,凌山海。他於我有恩,我投桃報李。”

“為何?”

“為鵷鶵。”

“如何算是為鵷鶵?”

“說來簡單。凌宗主一生所願,只為讓神鳥鵷鶵重現塵寰,恢復往日光彩。修煉進階,開疆拓土,誕育子嗣,都算是‘為鵷鶵’。”

謝芳年單手支頤,笑容溫潤,眼神卻如同冬日裡的陽光一般不帶熱度,從昏迷的凌鳳卿身上一掠而過。

“在他心中,‘血脈’高於一切。只要能夠傳承鵷鶵血脈,內中的魂魄是金玉也好,敗絮也罷,他都毫不關心。”

“所以,我還是得保一保這團敗絮。曇華真人,可否給我個面子,再容他多活一日?”

“……”

雙方都是聰明人,話說到這份上,有些事就沒必要繼續深究了。

謝芳年寥寥數言,點到即止,將如今凌霄城的景況透了個分明:

——凌山海一心復興鵷鶵,溺愛後代,對兩個寶貝兒子(凌奚月不算)無有不應。凌鳳卿的所作所為,雖然並非父親授意,卻是他默許縱容。

——倘若凌鳳卿有個萬一,凌山海不會善罷甘休,對在場所有人來說都是不小的麻煩。稍有不慎,此事便會演變為兩派相爭,伏屍百萬,血流漂杵。

所以,謝芳年提出“再等一日”。

至於一日後會發生什麼,尚且不得而知。

江雪聲稍加斟酌,心下已有見地,卻沒有立刻作答,而是轉向舒鳧詢問道:“鳧兒,你怎麼說?”

舒鳧乾脆應道:“好。明日擂臺,在天下人面前堂堂正正地了斷恩怨,亦是我的夙願。”

“還有……”

她不服氣地瞪了謝芳年一眼,“我也想請謝長老見識一下,我的琴曲究竟會不會讓人自縊。”

她一語未畢,謝芳年又開始蹙眉捧心,一臉虛弱地咳嗽連連:“抱歉,你不要再讓我想起來了。我光是回想一下,就覺得心痛如絞、五內如焚,彷彿要因此生出心魔。若再多聽幾次,此生可能會無緣大道……”

舒鳧:“……”

男人,你引起了我的注意。

自從我穿越以來,全世界的罵人小能手都是我兄弟,你是第一個敢罵我的人。

……

江雪聲與謝芳年達成一致以後,雙方也就不再糾纏,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盛陽長老一百個不甘心,然而孤掌難鳴,只好悻悻地甩下幾句反派標準狠話,小心翼翼背起凌鳳卿,折回姚城給他療傷去了。

事情告一段落後,昭雲和狐狸姑娘們立刻一擁而上,將驚魂未定的凌青月圍在其中,噓寒問暖,熱絡非常。

對於命途多舛的落難少女,女妖們一向很有同情心。

葉書生看得一臉茫然:同樣是陌生人,為什麼自己和凌青月受到的待遇截然不同?

——莫非,這就是舒鳧說過的“性別歧視”?

蕭鐵衣在他肩頭輕拍一下,笑道:“好了,你也別愣著了。聽說這些年你經歷頗多,我很想聽一聽,不如找個地方坐坐?正好這會兒姐妹們都忙著,不必擔心她們為難你。”

葉書生撓頭尬笑:“其實也沒什麼。我這些年就做了兩件事,一是勤加鍛體,二是走遍天下找你……要不,我就跟你說說,我是怎麼鍛體的?”

“……”

舒鳧實在聽不下去,拳頭硬了又硬,忍不住開口插話道,“不是我說,葉書生你——”

——你倒是給我講後一件事啊!!!

“好啊,就說鍛體。”

蕭鐵衣一口答應道,“走吧,聽說百花樓的冬菇燉雞不錯,我請客。我們狐妖喜歡這個,你懂的——你有沒有什麼忌口?或者偏好的菜系?若是現在就餓了,我這裡有小妹做的點心,可以悄悄給你墊飢,別讓她知道就好。”

舒鳧:“………………”

講真,葉書生上輩子是不是拯救過世界。

其實他才是女主吧?

“怎麼,羨慕了?”

江雪聲見她一直瞠目結舌地盯著葉書生,不由失笑,半帶打趣地喚她道,“走吧,今日我也請你一次,不帶你師兄他們。”

舒鳧這才回過神來,隨口問道:“去哪兒?”

“去天衍門鶴夢真人下榻之處,捉一隻青色的雞,然後研究一下怎麼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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