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回來, 舒鳧這一趟與師姐同赴中州,其實還有另外一樁事情。

“如何,還有氣兒麼?”

袁清風和周全被結結實實地捆成了兩個人肉粽子,昭雲在他們面前蹲下,從儲物袋裡掏出個小瓶, 開啟瓶蓋, 毫不留情地將其中液體一口氣潑在兩人臉上。

“醒醒, 誰讓你們睡了?”

“……咳咳咳!!”

那液體呈現一種詭異的黃褐色,惡臭撲鼻,堪稱色、香、味俱全,就連兩丈開外的舒鳧也忍不住皺起眉頭:“師姐, 這次你又加了什麼料?”

“也沒什麼。”

昭雲輕描淡寫地晃了晃小瓶,“不過就是蟾蜍的體液, 蛞蝓的黏液, 黃鼬的臭腺,腐屍花的花汁,再兌上一些……不太方便告訴你的東西。放心, 都是無毒的,只是味道有些噁心。”

一語未畢, 悠悠醒轉的兩人聽見這句話, 當場便一前一後撲倒在地, 掐著喉嚨聲嘶力竭地嘔吐起來。

舒鳧:“……答應我,師姐。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招數,以後還是少用好嗎?”

雖然辣到了對方的鼻子, 但也辣到了她的眼睛。

舒鳧長年與昭雲同行,自然帶有抵禦刺激性氣味的丹藥(江雪聲出品),當下便取出來服了一粒,背著手和顏悅色地踱到兩人面前。

她緩聲道:“如何,可知道厲害了?往後還做這種事嗎?”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袁清風苦她久矣,知道其中利害,原地一個翻身倒頭便拜,“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求道友饒我一命,給我一個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機會……”

周全也被這副陣仗嚇懵了,哪裡還顧得上春心萌動,忙不迭地跟著一起磕頭:“大哥饒命,大哥饒命!我錯了,我有眼不識泰山,一時糊塗,鬼迷心竅,我再也不敢了!”

“偷盜師門財物,勾結魔修,明知賀修文在此大開黑市、為非作歹,卻知情不報,坐視生靈罹難。”

舒鳧似笑非笑地斜睨著他們,指腹輕輕摩挲劍柄,“天衍門的門規,你們兩位想必比我清楚。如此作為,該當何罪?”

袁清風倒伏在地,滿頭冷汗涔涔:“這個,這個……”

舒鳧對他的狼狽相視而不見,淡淡介面道:“季道友寬宏,不願與你多做計較。你既然瞧不上他,便從此斷了師徒情分,自去謀生吧。只不過,天衍門給你的東西,你得一點不剩地還回來。”

說完,她又轉向瑟瑟發抖的周全:“至於你,季道友還打算搶救一下。收拾收拾,跟我回去領罪。”

“是,是……”

兩人如喪考妣,一個是因為斷了財路,一個是因為情場翻船。不僅告白無望,意中人還變成了哥斯拉——而且還是和他班主任一個輩分,乍一看就像個教導主任的哥斯拉。

袁清風情知自己屢次犯禁,無力回天,只好掙扎著試圖給自己挽留一點餘財:“道友,我在天衍門這麼多年,也為師門打造了不少法器……”

舒鳧發自內心地表示驚訝:“你是說你退貨率七成的法器嗎?你準備用這個向我討人情?”

袁清風:“……”

他怎麼如此想不開,偏偏又犯到這女人手裡。

眼見大勢已去,袁清風不敢再心存僥倖,儘管肉痛得心肝脾肺都在顫抖,但還是老老實實交出了儲物袋,其中裝有他從師門裡卷走的法器和大部分不義之財。

他的師父名叫季韶光,年紀輕、輩分低,只因為煉器天資出眾,才破例擁有了收徒指導的資格。

袁清風一向自視甚高,不怎麼將這位溫文和善的“小師父”放在眼裡,一次又一次在被逐出師門的邊緣試探,終於如願以償,順利地捲鋪蓋……不,連鋪蓋都沒有地淨身出戶了。

然而他沒想到,這還只是個開始。

舒鳧一手接過儲物袋掂了兩掂,另一手緩緩搭在他肩頭,五指收緊:“對了,袁道友。你的修為也是天衍門給的,不如一併還了吧。”

“什……你不能這樣!”

袁清風大駭之下,嗓門都撕扯得破了音,“師父,師父他不會這麼對我!!師父一直對我……”

舒鳧善解人意地點點頭:“不錯,季道友一向待你很好。除了沒有給你開後門,沒有放任你出售品質低下的法器以外,他幾乎對你有求必應,從無一星半點虧待你的地方。相反,他自覺年輕資歷低,生怕你被人看不起,還經常拜託門中長輩教導你。”

“不過。”

她話鋒一轉,語氣和目光陡然凌厲,“也不知你這人是個什麼品種的孤兒,竟然對這樣的季道友懷恨在心,勾結魔修在他出門的必經之路上設伏,意圖劫掠。要不是我和師姐恰好路過,你師父還有命在嗎?”

“!!!!!”

這一回,袁清風是真的被一劍刺中七寸,整個人如遭雷擊,顫慄著說不出一句話來。

“你,你知道……”

“不光是我,季道友也知道。”

舒鳧冷聲道,“只是他這人吧,腦子有點轉不過彎,非說你只是一時糊塗,想要再給你一次機會,不讓我幫他卸了你手腳。如今看來,你自己不想要手腳,他也救不了你啊。”

“住、住手!放開我!!”

話說到這一步,袁清風只覺得魂膽俱喪,眼睜睜看著舒鳧一手扣上自己頭頂,忍不住歇斯底里地慘叫起來:

“我求你,求求你放我一條生路吧!你不是行俠仗義嗎,九華宗不是光明磊落的名門正派嗎?!你,你們竟然做出廢人修為這種事,豈不是有違正道之名……”

“哦,這個啊。實不相瞞,季道友也是這麼想的。”

舒鳧深以為然,頗有耐心地向他解釋道,“不過我告訴他,像你這樣無可救藥的傢伙,如果一時心軟放過,你不僅不會心存感激,而且還會反咬一口,說不準這一口就咬在他的喉嚨上。”

“為了避免日後麻煩,就算不殺你,至少也得把你給廢了。”

要問為什麼,因為小說和電視劇裡都是這樣演的。

根據常規套路,心腸狠毒的反派即使被放過一次,也不會就此改過自新,反而會一門心思惦記著自己遭受的懲罰,百分之百在後續劇情中再次登場,堅持不懈地繼續搞事。

舒鳧討厭麻煩,雖然理解劇情需要,但她一點都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與同一個反派糾纏。更何況是含金量和趣味性極低的三流反派,就連作為快樂源泉都不夠格。

只要有可能,她就會毫不猶豫地送他們退場殺青。

“綜上所述,再見吧袁道友。”

“如果有緣分的話,今後你說不定還能作為‘普通袁姓村民’出場呢。”

——這是袁清風再次昏厥過去之前,聽見的最後一句話。

然後,他的戲份就結束了。

……

處置完袁清風之後,舒鳧和昭雲沒再多作停留,帶上半死不活的疤臉修士、心如死灰的周全,以及獲救的受害者和繳獲的大量贓物,一同御劍離開了這座山谷。

賀修文狡兔三窟,據點眾多,端掉一個是一個,遲早能將他逼出地面。

舒鳧心下一盤算,覺得他今年黑市的財務報表肯定不好看。如果是個上市公司,這會兒大概已經全面飄綠,一路跌停到底了。

天涼了,讓魔君破產吧。

“對了,鳧妹。”

昭雲又恢復了她那副迷惑人心的少女容貌,一手把玩著自己烏光水滑的長辮子,一對黑亮的大眼睛含著笑意,時不時向舒鳧臉上一瞥,“有個問題,我一直很想問你。”

舒鳧:“什麼?”

“你為何對季韶光這樣好?”

昭雲眼中笑意更深,句尾意味深長地揚起,“他的確照顧了白恬一段時間,才貌人品都算得上不錯,是個討人喜歡的小朋友。但你與他不過寥寥數面之緣,此前也沒什麼交情,幾乎可說是‘素昧平生’。”

“為何你每次一遇上他的事,總是格外關心,親力親為,恨不得將他照顧得無微不至?”

“……”

舒鳧知道她有所誤解,唯恐這位猛女又說出“面首”之類的過激發言,想也不想便一口斷言道:“師姐,你誤會了。我待季韶光好,只因為我知道,他是個值得我如此維護的好人。”

事實不止如此,卻也八九不離十。

因為,舒鳧知道——

名叫“季韶光”的天衍門弟子,就是原著中為女主鞠躬盡瘁、奉獻一生、雖死不悔的溫柔男二。

——保護我方男二,難道還需要什麼理由嗎?

——這是出於道德和良知,是為了彌補當年暴怒撕書的意難平,每一個有良心的人都會這樣做!

男主可以殺,男二不能死!

“是麼?那便是我多心了。”

昭雲一向豪爽直率,聞言也不懷疑,只是豎起一根纖纖玉指,有些意興索然地點著下巴,“不過,你可別待他太好,讓他生出些什麼多餘的誤會。”

舒鳧疑惑道:“誤會?”

“是啊。這一回花朝節,他可是託了先生傳話,說是‘有要事相商’,一定要與你在魏城見上一面。我聽先生說,當時他神態忸怩,說不定是動了春心啊。”

說到這裡,昭雲忍不住抿唇一笑:“就連一向沉著冷靜的先生,一下都有些沒反應過來,這會兒正跟師弟一起發愁,生怕一不留心你就被天衍門拐跑了。我瞧著怪麻煩的,索性直接告訴你,你自己多加注意。”

“凌奚月這樣的追求者,有一個就夠麻煩了吧?”

舒鳧:“……啊???”

……

就這樣,舒鳧懷抱著前所未有的沉重心態,將此行收穫上交門派後,獨自一人前往魏城。距離花朝節還有幾日,昭雲說要往別處逛逛,便打發她先去和季韶光碰頭。

舒鳧:我太難了.jpg

在舒鳧的記憶裡,原著中季韶光就是一個默默付出、不求回報的溫潤青年,對女主愛得剋制而又隱忍,極少直接表達情感,就連表白也要拐上九曲十八個彎,唯恐心上人聽出來。再加上女主懵懂小白花的設定,反射弧長得驚人,以至於他無怨無悔生死相隨十幾載,女主才發現他愛得如此深沉。

因此,季韶光輾轉透過江雪聲約她見面,本身就是一個極其危險的訊號,讓舒鳧心中警鍾長鳴。

她知道,這人想要告白的時候,往往會表現得特別含蓄委婉,比待字閨中的少女更矜持。他越是拐彎抹角,用意就越是值得懷疑。

順便一提,對於季韶光比山高、比海深的真愛,原著中女主的回應是:

“可是,季大哥,我只將你當作我的親哥哥……”

季韶光:“………………嗯,我也可以把你當作親妹妹。”

雖然舒鳧知道感情這事兒勉強不來,但她第一次看到這段劇情,還是差點原地噴出一口老血。

天可憐見,講講道理,女主到底喜歡齊玉軒什麼啊?

愛他傻,愛他渣,愛他發育不全的小腦瓜?

愛他中央空調風力大,姐姐妹妹一百八,送你一年到頭宮鬥無閒暇?

愛他冷酷霸道又眼瞎,從來不肯聽人話,一言不合就要翻臉把你殺?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智商成負。

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痴兒女。

姜若水是個痴兒,季韶光也一樣。

總而言之,在舒鳧的記憶裡,除了芳菲、戚夜心等一系列炮灰配角之外,季韶光作為男二,也一樣是個為女主發光發熱,“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的悲情人物。

雖然他深愛的女主不是舒鳧,但她既然繼承了姜若水的一切,又熟知他的性格人品,自然必須盡力護他周全。

不過……

……要是因此再讓他陷入一段無果的單戀,那可就不太妙了。

所以這一天,當舒鳧踏入魏城地界,慢慢走向與季韶光約定的茶樓時,心情和步伐都格外沉重。

光,不要愛上哥,哥只是一個傳說。

魏城繁華,十里長街車水馬龍,各色店鋪鱗次櫛比,人群歡樂的喧鬧聲伴隨著花香與酒香一同,從長街一頭直傳到另一頭,滿城都洋溢著無限春光與幸福的朝氣。

舒鳧行走在這片繁華市井之中,心緒不由地放寬幾分,剛想深吸一口這難得輕鬆愉快的空氣,忽然只見眼前掠過一道紅影,有個巴掌大小的物事從天而降。

“……?!”

舒鳧反應奇快,心思電轉間劍已出鞘,寒光一閃,轉瞬便將那驟然出現的古怪物事削為兩半。

直到那物事飄飄搖搖落地,舒鳧才發現,那並非什麼暗器或者高空拋物,只是一朵奇異的、碗口大的粉色桃花。

她用劍尖挑起半朵桃花,目光一凝,剛有些上浮的心再次重重沉了下去。

與此同時,從她頭頂半扇開啟的窗戶裡,已經傳來了再熟悉不過的輕快男聲:

“姜姑娘,許久不見,別來無恙啊。”

“……”

舒鳧緩緩抬眼望去,不出所料,只見一位身穿金色衣袍的少年倚在樓上,面如冠玉,眼若秋波,手中把玩著一束花枝,正是三年來“偶遇”無數次的凌奚月。

“姜姑娘,你何必這樣看著我?中州花朝節,人人皆可參加,我不過是來湊個熱鬧。”

凌奚月一邊笑,一邊將手向下一探,掏出個大寶貝——也就是他那條煤球似的博美犬,獻寶一般向前送了一送,“你看,阿玄也很想你。”

博美:“汪!”

——我可能不是人,但你用狗來把妹,你才是真的狗。

舒鳧剛想反唇相譏,卻只聽見“吱呀”一聲響,街對面的茶樓上又有一扇窗戶悠悠開啟,另一張熟悉的面孔探了出來:

“這不是舒鳧麼?許久未見,看見你這般精神,我就放心了。有失遠迎,快上來坐。”

那人生得霞姿月韻,清逸絕俗,又身穿一襲晴空般湛藍底色的柔軟春衫,整個人看上去便也如青空一般遼遠,水波一樣溫柔,任誰都會一眼沉溺其中。

舒鳧初次與他見面時,也有過一秒鐘的驚豔,但很快就撲騰著上了岸。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江老師,天下誰都不是絕色美人。

不過,作為朋友來說,季韶光無論外表還是內在,絕對都是非常養眼的。

而且——

“汪汪!”

從季韶光身邊,倏地探出了一個雪白的大號狗頭,觀其頭型和毛色,分明是一條毛絨絨的肥美薩摩耶。

季韶光微微一笑,溫柔地輕撫薩摩耶皮毛:“蘭蘭,不要鬧……哎,你別拱我啊!你看你,身上毛這麼多,蹭著怪癢的。”

“韶光,我看蘭蘭是想我了。”

舒鳧忍俊不禁,抬起手衝他揮了揮,“等一等,我這便上來。”

說完,她再沒回頭看凌奚月一眼,步履輕快地上了季韶光那座茶樓。

兩廂一對比她便發現,季韶光看她的眼神清澈坦蕩,與往常一般無二,顯然並無男女之情。

兄弟,你果然還是我的兄弟啊!

凌奚月:“………………”

笑容漸漸消失.jpg

也許是為了紓解心中抑鬱,他忽然面無表情地抬起手,重重拍打了一下博美的狗頭。

博美:“嗷?!!”

作者有話要說:  博美:?

鳧哥:無情也似我 引劍鋒斬桃花(唱)

雪哥:危(正在跑步趕來的路上)

原男二和鳧哥是純純兄弟情,就像原女主把他當大哥一樣,他也把鳧哥當大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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