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

舒鳧看見江雪聲, 毫不掩飾心中的信任和驚喜,當即三步並作兩步迎上前去,“你怎麼來啦?好端端的,也沒下雨,怎麼還打著把傘?”

——莫非, 這是什麼最新型的裝逼手段?

江雪聲緘口不語, 一伸手將舒鳧拉到身邊, 手中傘柄輕盈一旋,恰好將自己和她的身影藏在傘後。

而後,他方才低頭面對舒鳧不解的目光,懶洋洋地開口道:“沒什麼, 擋一擋濁氣和傻氣。”

舒鳧:“……”

論拉仇恨,還是寧比較強。

江雪聲的臉t效果立竿見影, 懷古真人見狀, 頓時大為光火:“曇華,你這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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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面上的意思。”

江雪聲抬了抬狹長的眼皮,透出一線鋒利的光, “懷古真人上了年紀,連人話也聽不懂了?”

“你!罷了, 我不屑與你做口舌之爭。”

懷古真人不願在眾人面前失了威嚴, 氣呼呼地一拂袖, “眾目睽睽之下,你若要袒護姜若水,須得說出個道理。否則, 就算到掌門面前,我也不會善罷甘休。”

“‘袒護’?”

江雪聲意味深長地重複一遍,眸光閃爍不定,“這倒奇了。鳧兒不曾做錯事,我何須‘袒護’她?況且,你瞧她這般模樣,可像是需要誰袒護的?她又不是方家小姐,離了人便活不下去。”

舒鳧:“……”

對不起哦,爹就是這麼牛逼。

——話說回來,“鳧兒”是誰?

她正在糾結“師父老給我取肉麻外號怎麼辦”,另一頭江雪聲已經氣定神閒地接著道:“方才你不是說,林小梅人品低劣,她的證言做不得數麼?你不信她,又不肯搜魂,那我只好尋個其他證人了。”

懷古真人和方晚晴俱是一怔:“什麼證人?”

江雪聲懶懶道:“我那二徒弟昭雲,本是瓊枝玉兔一族的族長么女。懷古真人,此事你也清楚吧?那你該當知曉,瓊枝玉兔之中,許多個體並無靈智,只是單純的‘空殼’而已。”

“我知道!這個我知道!”

博學多才的葉書生搶著開口,“‘瓊枝玉兔’這種妖獸,冬天會進入土裡冬眠,來年春天便會長出一棵樹,樹上結出大量兔子。不過,其中擁有靈智的只是一部分,其他都是沒有意識、沒有靈力、不能修煉的空殼,只能在頭目帶領之下行動。”

方晚晴只覺得心慌意亂,忍不住尖聲道:“所以呢?那又如何?”

關於瓊枝玉兔的知識,她在修仙界活過一世,自然也有所耳聞。瓊枝玉兔之中的一部分沒有靈智,她知道,所以呢?

沒有靈智,沒有靈智……

“等等!”

她忽然心中一緊,臉色發白,“搖光長老,難道你——您口中的‘證人’是指……”

“不錯。”

江雪聲從傘後露出半張玉面,笑意溫和,“在講經堂一帶,也有許多瓊枝玉兔出沒。倘若方小姐為了避人耳目,悄悄在偏僻處約見林小梅,想必那些玉兔都已‘看’在眼中。”

“玉兔沒有靈智,決不會弄虛作假,卻能夠記錄自己‘看’過的景象。只要抓一些帶過來,以法術匯出它們身上的記錄,屆時豈不是真相大白?”

方晚晴:“!!!!!”

糟了!

為了取信於林小梅,她並未隱瞞自己方家小姐的身份。即使一路上處處小心,也總有那麼一時半刻,她在林小梅面前露了真容!

“既然如此,那便讓人去抓些兔子。”

懷古真人沒有注意到她面色有異,不耐煩地擺了擺手,“不過,倘若其中沒有方晚晴,我可容不得你在這顛倒黑白。方晚晴,姜若水,你們以為呢?”

“我……但憑真人吩咐。”

方晚晴冷汗涔涔,只好暗自期盼,自己露臉的場景沒有被兔子目擊。

“我也沒意見。”

舒鳧乜斜著眼看她神色,心中對她的想法猜了個八.九不離十,暗自覺得好笑。

原著中沒有提及“搖光長老”這個人物,看來上一世的方晚晴,同樣對他不甚熟悉。

倘若她瞭解江雪聲,那麼她就會知道——這個男人,從來不裝沒有把握的逼。

不出所料,江雪聲顯然早有準備,見懷古真人點頭,便從容不迫地抬手拍了一拍:“司非,上來吧。”

“是,師父。”

話音剛落,舒鳧只覺得眼前一花,憑空裡忽地多出一道人影。

那人影是個少年模樣,穿著與長相都頗有異域風情,一身輕盈柔軟的白底滾藍邊長衫,一頭波浪似的及腰捲髮,一對琉璃般透亮的貓兒眼,髮間戴著些珍珠碎玉,眼底泛著一層藍瑩瑩的水光。在本該是耳朵的位置上,斜斜生著兩片半透明的、銀光閃閃的薄鰭,如同凝固的浪花。

如果要用一個詞來形容,可能就是“人魚公主”。

……不對,怎麼你也是公主?

少年手中抱著個籮筐,其中滿滿當當,毛絨絨、胖乎乎,都是舒鳧再熟悉不過的鋼牙小白兔。

不過這會兒,這些兔子安靜得不可思議,毛絨玩具似的一動不動,看上去十二萬分的人畜無害,透著一股“兔兔這麼可愛,為什麼要吃兔兔”的柔弱可憐。

那少年目不斜視地上前,將籮筐放在地上,面向眾人生硬地行了個禮。

“師父,各位。”

他的語調有些古怪,重音和節奏落不在點上,帶著一種異族人初學漢語的生疏,“我捕了些兔子,都是沒有靈智的空殼。請驗視。”

“……”

懷古真人不情不願地用神識掃了一遍,知道他所言非虛,便隨口吩咐道,“既然如此,你將兔子放下,退到一邊,待我來檢查他們記錄的影像。”

“是。”

少年一板一眼地應聲,退回到江雪聲身後。

舒鳧難掩心中好奇,忍不住偏過頭去打量他:“先生,這位就是三師……”

“噓。”

江雪聲豎起食指在她嘴唇前方比了一比,一手按著她腦袋,另一手攬過少年肩膀,笑吟吟地挽著他們兩人退後一步,“懷古真人,請吧。”

“哼,不用你說。”

懷古真人不疑有他,袍袖一揚,無數光點便如同螢火一般紛紛散落,將地上的兔子們籠罩其中。

而後,光點源源不斷彙集到一處,又一齊升上半空,如同星辰匯作銀河,緩緩拉開一幅巨大的熒幕。

在熒幕中央,影影綽綽間,依稀有幾道人影搖晃。

“啊,有了。”

舒鳧下意識地前傾身體,儘可能貼近光幕,試圖看清楚其中的影像。

——然後,她就與一張唇紅齒白的大臉撞了個正著。

“噫?!”

舒鳧猛地後跳一步,恰好被張開雙臂的江雪聲接住。

“哎,小心。”

江雪聲雙手扶住她肩膀,搖頭道,“讓你別湊太前,你看,被嚇著了吧。還是說,你被她醜到了?”

方晚晴:“……”

——不用說,那自然就是她的臉。

她一向自恃貌美,不過這一刻,她已經顧不上追究那句“醜到”了。

因為在熒幕中央,那個巨大的“方晚晴”身披斗篷,目光陰鷙,一副見不得人的鬼祟模樣。在她對面,正是臉色蒼白、神情僵硬,顫抖著接過短劍的林小梅!

“……”

就在這一幕出現的瞬間,四面頃刻間鴉雀無聲,落針可聞。眾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覷,表情就像剛剛活吃了一隻蟑螂。

懷古真人一個錯手,薅掉了自己引以為豪的兩根長胡子。

“不是的,我——”

方晚晴面無人色,顫抖得好像一片風中枯葉,掙扎著想要開口辯解。但在她之前,熒幕中的林小梅先一步低聲問道:

“方小姐,我……不用殺了她吧?只要讓姜若水落選,你就會在懷古真人和靖海真人面前舉薦我,讓我進入天璣峰,是這樣對嗎?我,我不想殺人啊。”

“不錯。”

熒幕中的方晚晴胸有成竹,循循善誘,“第一道試煉的佈置,我早已打探清楚。你只要按照我說的去做,在姜若水潛入洞穴之際,用這柄短劍割斷繩索,就一定能讓她出局。”

“……”

林小梅猶豫再三,最終還是握緊了短劍,狠下心一咬嘴唇,“好,我做。”

“……”

“……”

短暫的沉默之後,滿場譁然。

“竟然真的是方晚晴!!”

“不對啊!方晚晴為什麼要這樣做?!我之前明明聽說,是姜若水糾纏不休,心生嫉恨……”

“我早就說了,那些都是謠言!”

“可是,以方晚晴的出身,為什麼要算計她?”

“就、就是啊!”

方晚晴已經哆嗦得說不出話來,只有方瀚不見棺材不掉淚,還在扯著嗓門嘶喊,“我姐姐是什麼人,她為什麼要費心算計姜若水?她們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我姐姐根本看不上她!她就是個——”

——話音未落。

原本靜靜守候在江雪聲身後的少年,忽然如同一道激流般飛濺而出。

他的動作快逾閃電,舒鳧甚至還沒來得及看清,便只見少年手中多出了一柄半透明的軟劍,劍身清冽如冰,緊貼著方瀚細伶伶的脖頸轉了一個圈。

少年:“你不用在意我,接著說。”

方瀚:“……”

他眼珠一陣亂轉,艱難地咽了口唾沫:“你……你都把劍架在我脖子上了,還想讓我說什麼?遺言嗎?”

少年:“都可以。你可以繼續罵,也可以向小師妹道歉。”

方瀚:“如果我繼續罵……”

少年:“你罵什麼,它就會變成你的遺言。”

方瀚:“……”

……

而另一方面,熒幕上的畫面還在繼續。

方晚晴交代完林小梅之後,又另外買通了幾個散修,讓他們在人群中散佈謠言,詆譭姜若水的名聲。

雖然這一次她沒有開口,也沒有顯露真容,只是以玉簡傳話,但那些散修一個個大驚小怪,張口就將玉簡上的字都念了出來:

“姜家……是青城那個姜家?你是說,他們家的大小姐紅杏出牆,攀上了搖光峰的掌峰真人?”

“不會吧,這真人也太飢不擇食了。一個小家族的女修,年紀輕輕的,臉都沒長開,能有幾分顏色?”

“嗨,那可不一定。十來歲的小姑娘,嫩得都能一把掐出水來,仙人也要嚐個新鮮嘛!”

幾個男修湊在一起猥瑣地嘿嘿笑了一陣,這才想起正事,裝模作樣地清了清嗓子,轉向那身披斗篷的“僱主”正色道:

“只要我們幫你傳話,這些靈石、靈藥,就全都歸我們了?”

“……”

斗篷人物沒作聲,一言不發地點了點頭。

待那些散修心滿意足地作鳥獸散後,畫面依然沒有結束,而是一路追隨著斗篷人物的背影,直到她沿著隱秘的山間小徑回到講經堂,搖身一變,恢復了方晚晴楚楚動人的模樣。

那一張唇紅齒白的大臉特寫,任誰也不會認錯。

“……”

“…………”

“………………”

這一次,羨雲臺是真的一片死寂,就連懷古真人也說不出一個字了。

太尷尬了。

實在太尷尬了。

公開處刑,莫過於此。

或許是終於意識到大勢已去,又或許是再也承受不了眾人針刺般的視線,方晚晴“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伏倒在懷古真人面前,啜泣著叩首道:

“真人,是晚輩錯了!晚輩一時糊塗,被嫉妒心衝昏了頭腦,釀下大錯,以後再也不敢了!我……我可以道歉,對,我可以向姜姑娘道歉!求您網開一面,讓我留在您門下……”

她情知這一次滿盤皆輸,對自己下手極狠,將腦袋磕得“砰砰”作響,額頭傷口開裂,滿臉鮮血橫流。

方瀚早已嚇得六神無主,又不敢伸手去扶,只好在姐姐身邊一起跪下,和她一道磕頭如搗蒜。

就像原著中被他們陷害的姜若水一般,卑微、無措、狼狽不堪,猶如塵埃中匍匐求生的螻蟻。

江雪聲笑意不減,緩緩傾身,將面孔湊近舒鳧耳邊道:“她說要道歉,你接受麼?”

“先生,莫要鬧我。”

舒鳧只覺耳根被熱氣撩得發癢,將頭頸微微一偏,也轉過臉衝他笑道,“道歉若有用,還要天璇峰做什麼?她喜歡磕頭,就讓她多磕幾個,反正地面又不會疼。”

“好,好。”

再說另一邊,渾身僵硬、老臉鐵青的懷古真人一見方晚晴磕頭,頓時如夢方醒,想也不想便接話道,“知……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方晚晴,既然你知道錯了,那便……”

“懷古真人,殘害同門是九華宗大忌。‘知錯能改’這句話,並不適用於這裡。”

鮫人少年面色平靜,模仿著先前方瀚指控舒鳧的措辭,以一種復讀機一樣毫無起伏的語調開口道,“‘方晚晴對其他修士下此毒手,手段狠辣,心性兇殘,這樣的毒婦也配進入九華宗?’”

“放肆!”

懷古真人又薅斷了自己一把鬍子,“一介小輩,胡言亂語,這裡豈有你說話的份?!”

少年:“師父,他說我胡言亂語。”

江雪聲:“哦,你說了什麼?”

少年:“我把方家人的話重複了一遍。”

懷古真人:“……”

……

“唉……”

就在雙方僵持不下之際,眾人只聽見頭頂幽幽一聲響,如同風動山林,又傳來了掌門熟悉的、充滿憂愁和仙氣的嘆息。

秋掌門一向與人為善,以大局為重,極少與懷古真人正面衝突。但事已至此,是非曲直有目共睹,再任由他鬧下去,丟的就不光是方晚晴一個人的臉了。

“師叔,罷了。”

他輕嘆道,語氣溫和卻不容置疑,“方晚晴心性有虧,不宜入我九華宗。若不加處置,此事也難以服眾。”

“傳掌門令。不僅是這一次,從今以後,未來十次入門試煉,九華宗都不會對方晚晴敞開大門。”

“師叔,您若想引她入門……且等六百年後,看她心性如何,再作打算吧。”

“六百年?!”

懷古真人大驚之下,將自己參差不齊的鬍鬚都吹了起來,“她若不入內門,不得修煉之法,如何能活到六百年!此事若宣揚出去,方家和其他宗門都不會再收留她,她根本無處容身……”

掌門溫言軟語地回答:“活不到,那便活不到吧。難道九華宗,還要負責幫她延年益壽嗎?”

“師叔這般好心腸,不如效仿洞明峰外出遊歷,懸壺濟世,澤被蒼生,也好過救一個心術不正之人。您在原地停留太久,也該出去走動走動了。”

“………………”

聽到掌門最後一句話,方晚晴再也承受不住打擊,兩眼發黑,渾身一軟,無力地癱倒在地。

在極度恐慌和絕望之下,她再也無法保持優美的儀態風姿,暈倒時也不像電視劇一般充滿美感,而是直接仰面癱倒,在地上鋪成了一個四仰八叉的“大”字。

那一刻,整個羨雲臺都安靜了。

包括江雪聲和舒鳧在內,許多人都取出隨身攜帶的留影石,記錄下了這一幕珍貴的影像。

此時舒鳧還不知道,未來幾十年、上百年裡,這段快樂的影像都將在修仙界影片網站上不斷流傳,為無數人帶來歡聲笑語。

雖然方晚晴本人已經在修仙界社會性死亡,但作為一種不可多得的搞笑素材,一個“現在不學好,長大變成方晚晴”的標誌性形象,她將在眾人心目中得到永生。

她的名字,永遠與笑話……不對,永遠與快樂相連。

可喜可賀。

作者有話要說:  連入門第一關都沒過,滿臉血的撲街照傳遍全網,最後變成鬼畜影片素材的重生白月光,你見過嗎?

三師兄:我在人群裡其實很緊張,只能殺個人冷靜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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