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華宗之所以名“九華”,顧名思義,乃是因為門派內部分為九峰,分別以“北斗九星”命名,也就是在天樞、天璇、天璣、天權、玉衡、開陽、搖光七星之外,再加上洞明、隱元兩顆隱星,並稱九華。

其中,天樞峰為主峰,亦是掌門居所與門派核心所在。其餘八峰各有一名掌峰坐鎮,相當於門中長老,地位卓然。

相較於其他門派,九華宗勝在門風開放,平日裡九峰各自為政,危難之際又會同氣連枝,正可謂和而不同,暗合大道。

原著中的姜若水,正是拜入了其中第三峰——天璣峰掌峰,靖海真人門下。

平心而論,靖海真人不是什麼壞人。但他卻有一個毛病,那便是長年居於高位,順風順水,漸漸習慣了站在山巔俯瞰眾生,非但不識弱者疾苦,還生出一種“何不食肉糜”的高傲冷漠。

對於備受欺凌的姜若水,他認為她“不善結交,不知自強”,“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採取了放任自流的態度。

在他看來,這不過是些年輕人的小打小鬧,姜寶珠等人不去為難別人,獨獨為難姜若水,其中必有原因,且由她們自行解決便是。

然而,待到姜若水走火入魔,打傷姜寶珠,靖海真人又第一個站出來,義正辭嚴地痛斥她心狠手辣、殘害同門,連一點小小挫折都經受不起,心性脆弱至此,註定一生與大道無緣。

他有一句名臺詞:“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姜若水,你心胸狹窄,斤斤計較,實在不配叫這個名字。”

舒鳧讀到這裡,覺得真是好有道理的一番屁話。彼時她年輕氣盛,差點被這段劇情氣得生吃鍵盤。

——姜寶珠只是欺凌你十幾年,你卻是忍無可忍還了手啊!

拜這樣的師父,真是不如拜塊叉燒。

這一次,她無論如何不會拜入靖海真人門下,還要往他那張大義凜然的臉上扔叉燒。

那說書人倒是對靖海真人十分推崇,好生吹捧了一番,又接著道:“靖海真人劍術精絕,但較之天璇峰的明瀟真人,還是欠缺了一分火候。”

“明瀟真人?”

齊家的紅衣少女笑道,“就是那位號稱‘一劍霜寒十四州’的女劍修?她真有如此厲害,不是憑空杜撰?”

說書人點頭道:“天璇一脈在門中地位頗高,僅次於天樞,掌峰自然是極厲害的。其餘各峰中,又數搖光峰聲名最盛,人才輩出。”

然後他又簡單講了講其他幾峰,諸如天權峰擅長煉丹,一粒仙丹能讓凡人延壽數十年;玉衡峰精通法術,翻江倒海如同兒戲;洞明峰醫術精絕,號稱“起死人,肉白骨”;隱元峰最擅易容變化之法,在魔修大本營也能來去自如……

其中最特別的,莫過於搖光峰。

據說,搖光峰掌峰——曇華真人主張“有教無類”,將許多資質不佳、脾性古怪、帶有妖族血統,其他各峰不願接納的弟子收到門下,悉心指點,毫無藏私。

對此,有人懷疑他籠絡人心,也有人嘲笑他“淨撿些破爛貨”。但礙於曇華真人修為精深,性情乖戾,又對門下弟子極其護短,誰也不敢當面造次。

時至今日,搖光峰已是人才薈萃,雖然一多半都是偏才、怪才,卻在九華宗自成一隅,不容任何人輕侮小覷。

曇華門下,既無族類偏見,又無家世門第之別,堪稱一方淨土。

……

一輪聽罷,舒鳧心中已有章程。她最有好感的,除了玄玉宮這個“天下第一孃家”,就是搖光峰這位撿破爛的。

在旁人眼中,如今的她多半也是個破爛。

她暗暗下定決心,只要有機會,一定要不顧一切往這兩個地方去。

聽完了故事,茶樓中的客人意猶未盡,又開始天南地北地閒談,說著說著便談論起了齊家那位聲名鵲起的“玉軒公子”,大讚他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劍修天才,根骨清奇,驚才絕豔,一看就有天命加身。若他加入四大宗門,一定能夠扶搖直上,成為呼風喚雨的一代大能。

某種意義上,他們確實沒有說錯——因為原著就是這麼寫的。

言談間舒鳧得知,齊家那紅衣少女名為齊新蕾,另一人則是她的妹妹齊雨薇。論血緣關係,兩人都算是男主齊玉軒的堂妹。

……堂妹?

舒鳧努力思索了一陣,依稀記得男主確實有幾個姊妹,而且都不是什麼正面角色。智商中等偏低,人品糊穿地心,作用主要是搞事情。

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不過很可惜,關於這幾個姊妹的具體人設和相關劇情,她就半點也想不起來了。

這也沒辦法,原著中惡毒女配太多,個個自帶降智光環,彷彿生命中只有“追捧男主”和“坑害女主”兩件大事,幾乎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她哪兒記得住?

根據她的觀察,先不說齊雨薇,齊新蕾絕對是一個極其標準的惡毒女配,而且段位比較低,約等於宮鬥文中第一個嗝屁的妃子。運氣好的話,大概可以活三集。

與此同時,齊新蕾並不知道舒鳧對她的定義,還在人群中誇誇其談:“我若要找道侶,一定要找軒哥哥那樣的人物。”

有人插話道:“聽說他與姜家大小姐訂了親?這位小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也不知是何等人物。”

齊新蕾面色一僵,眼中流露出輕蔑神色:“長年累月地躲在深閨,不敢出來見人,想來也是個上不了檯面的人物。姜家往來應酬,不也只帶著二小姐嗎?”

“姐姐,可不好這樣說話。”

齊雨薇語氣溫柔,說出的話卻也沒好聽到哪兒去,“齊家素來重信,即便娶回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嬌小姐,也不能做那背信棄義之事。”

舒鳧剛抿了一口茶,差點又給笑噴了。

這兩位小姐到底年紀輕,自以為話術高明,其實話裡話外酸勁兒濃得嚇人,都快把她給嗆著了。

舒鳧一向心寬,並不將這些毀謗之詞放在心上,不僅氣定神閒、安之若素,甚至還多添了一碟茴香豆,有滋有味地聽她們酸。

酸,接著酸。她就喜歡看別人又酸又得不到的樣子,爽得很。

所謂的酸爽,就是別人負責酸,她負責爽。

眾人聽風是雨,一下就被齊小姐帶起節奏,上趕著附和道:

“姜二小姐清麗溫婉,舉止得宜,頗有大家風範。同樣是姜家兒女,差別怎會這樣大?”

“我聽二小姐說過,她姐姐脾氣乖戾,一直對繼母和妹妹心懷怨恨,連帶著也恨上了父親。唉,男人哪有不風流的,這大小姐也太不懂事了。”

“就是,姜宗主和夫人伉儷情深,哪有一個小輩置喙的道理。她心存不滿,怎麼不收拾東西回童家去?”

“嗨,瞧你說的。童家衰落至此,她還能回哪兒去啊。”

“要我說,童家那位先夫人性烈如火,哪個男子受得了她?要不是齊、姜、童三家世交,也不會有這麼一樁親事。”

“可不是麼?”

齊新蕾神采飛揚,越說越有精神,“依我看,姜大小姐的脾氣就是隨了母親。憑她這樣的人品,如何配得上軒哥哥?我得為哥哥想想辦法,不能讓他和一個小心眼的妒婦結緣,免得貽害無窮。”

眾人連聲稱是。

“……”

舒鳧神色一凜,略微收斂了那副事不關己的笑容。罵人不及父母,這小姑娘嘴賤得有些過分了。

然而不等她開口,只聽見“噗哧”一聲,卻是那紅衣女子又憋不住笑出了聲。

這一次舒鳧看得真切,她一笑宛如春花初綻,容顏比不笑時更勝三分,說一句“勾魂奪魄”也不為過。旁邊那男子似乎不大贊同,眼底寫滿無奈,但還是搖著頭隨她去了。

齊新蕾兩次被她打斷,不由地心頭火起,柳眉倒豎:“道友,你又在笑什麼?”

女子面不改色,脫口仍是那句話:“我想起高興的事情。”

齊新蕾不依不饒:“什麼高興的事情?”

女子頭也不抬一下,只是慢條斯理摩挲著皓腕上一隻瑪瑙鐲子,曼聲道:“有個猴妖對我師父一見鍾情,嚷著要給他‘生猴子’,嚇得我師父臉都綠了。你說好不好笑?”

“噗。”

舒鳧一個沒忍住,也跟著笑了。

這次她不等齊新蕾發問,忙不迭地開口道:“也有妖怪要給我師父生猴子。”

齊新蕾一臉迷惑,在她們兩人之間來回掃視幾眼,不大確定地道:“你們的師父……是同一個人?”

“是,是。”

紅衣女子漫不經心地隨口應道,旋即回過神來,一下又忍不住笑出聲音,“不是。我師父人緣不好,身邊只有一群自作多情的猴子,哪兒有這麼可愛的姑娘。”

她眨了眨眼,故意一字一句地補充道:“不過,在猴子們眼中,說不定也覺得自己很可愛吧。要不然,他們又怎會連褲子也不穿,就得意洋洋地對人指手畫腳呢?”

“你什麼意思?!”

“你說誰是猴子,找茬吧你!!”

這句話說得刺耳,當場就有人拍案而起。齊新蕾聽出她話裡有話,面色一時間由白轉紅,又由紅轉青:“你——你在笑話我?”

“齊小姐想岔了。你又不是猴子,我怎麼會笑你呢。哈……”

“你分明在笑我!你都沒停過!”

舒鳧也發現紅衣女子笑點很低,就這麼一會兒功夫,她細長優美的眼角都掛上了一滴清淚,顯然是笑出來的。

當然,齊新蕾這副狼狽模樣確實很好笑就是了。

一旁的男子實在看不下去,遞了一方手帕給紅衣女子拭淚。她一邊擦拭眼角,一邊斂容正色道:

“齊小姐,你要相信我。我在玄玉宮受過嚴格的教育,向來心如止水,喜怒不形於色,無論多好笑都不會笑……”

說到此處她一抬頭,發現男子正以一副“你要不要臉”的表情注視著她,只好不情不願地加了一句:

“……除非忍不住。”

“……”

齊新蕾被她睜眼說瞎話的深厚功底震驚,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等等,你說你是玄玉宮的人?”

“在下柳如漪,正是出身於玄玉宮。”

女子莞爾一笑,“小門小戶,待價而沽,比不上齊家姑娘識得大體,見笑了。先生,我們走罷,別在這裡汙了人家視線。”

那男子搖頭一哂:“你還怕汙了人家視線?我看你厲害得很,都把人氣得兩眼發黑了。”

他口中這麼說著,卻還是放下茶錢,與柳如漪一道迤迤然走出茶樓。

也不知怎麼,就在兩人邁過門檻的瞬間,舒鳧只看見柳如漪袖角一卷,那些饒舌客人面前的茶杯、餐盤便悉數跳將起來,精準無誤地扣了他們一腦門。還有幾個最為口無遮攔的,則是整個人平地飛起,大頭朝下,“砰”地穿過窗戶翻了出去。

少頃,門外傳來一陣肆無忌憚的清朗笑聲:

“哎喲不行,我忍不住了,那個小丫頭真的太好笑了!這裡酸一句,那裡踩一腳,見識和心眼只有針尖大,指點江山的派頭倒是不小。她還問明瀟厲不厲害,笑死我了!明瀟一隻手也能放倒靖海,天下第一劍修非她莫屬。那丫頭明明自己也是女子,瞧她神色,卻分明看不上女劍修,也不知是什麼毛病……”

“如漪,少說兩句吧。”

男子恬淡的聲音也隨風飄來,“我早就告訴過你,若是心中不快便動手,不必多話,免得平白拉低了自己。對於這樣的人,你多看她一眼,那就是你輸了。”

柳如漪:“唉,可我就是喜歡罵人啊。我還用留影石錄下了她方才的表情,你看看,好不好看?”

男子:“不必了。你給我看猴子做什麼?你也該提升一下自己的品味,不要什麼東西都收藏。”

齊新蕾:“……”

她也被糊了一臉點心,眼皮上結結實實粘著兩個芝麻湯圓,一時間臉色發青,腳步踉蹌,要不是有她妹妹扶著,只怕當場就要厥過去了。

舒鳧一手捂嘴一手捂肚子,差點笑得滾到桌子底下去。

當然她也沒忘記正事,笑完就跟一條魚似的溜出了茶樓,一眼在人群中捕捉到柳如漪光彩照人的倩影,揚聲喊道:

“柳道友,請留步!”

柳如漪聞聲轉頭,唇角揚起一點笑意:“這不是方才的姑娘麼?特意追上我們,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當。”

舒鳧一本正經地拱手,“我有心拜入玄玉宮門下,不知道友可否引路。”

“哦?這倒奇了。”

柳如漪目光閃爍,“方才在茶樓中,眾人都對玄玉宮十分不屑,對凌霄城滿心嚮往。怎麼你卻是反著來的?凌霄城弟子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一個個風光無限,資源、機遇一樣都少不了,不好麼?”

這話說的,倒像是要考校她的心性了。

舒鳧沒想到她有此一問,倒也不慌,坦坦蕩蕩地如實回答道:“剛才在茶樓裡,我明明白白聽見,旁的修士若是也叫‘鳳’,就會被凌鳳鳴和他的父兄百般打壓,只能改名叫雞、鴨、麻雀,博凌公子一笑。敢問道友,此話當真?”

“……”

柳如漪眉尖微微一動,隱約浮現出幾分譏誚之色,“自然是真的。你若不信,且往外頭去問問,什麼王野雞、趙白鴨、孫雀兒,那可是多得很呢。也有些不肯就範的,若有大宗門庇護還好,若沒有,這一輩子的仙途也就毀了。”

“那就對了。若此事當真,那我只有一句話講。”

舒鳧深吸一口氣,提高嗓門道,“凌霄城視他人如禽獸,我看他們禽獸不如。”

她是個爆脾氣,再加上容易入戲,每次看文都要把反派辱罵個千八百遍。凌霄城作風如此霸道,幾乎不將小修士當人看,她在茶樓裡憋了老半天,因此這會兒罵起人來,完全發自真心,情感充沛,那叫一個水到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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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漪“噗”地笑出聲來:“好一個禽獸不如!”

與她同行的男子眉目溫和,見狀也跟著好脾氣地笑了一笑,輕聲嘆道:“如漪損人的功夫已是一絕,你小小年紀,倒也伶牙俐齒。若是你們結成一路,只怕能把天下人都罵到……”

他稍作斟酌,選擇了一個最妥帖的字眼:“罵到自閉。”

“凌霄城橫行多年,早該被人罵一罵醒醒腦子。要不是看在掌門的面子上,我不光能罵到他們自閉,還能罵到他們自刎。”

柳如漪不以為然,忽而破顏一笑,俯身在舒鳧頭頂上揉了一把,“我看這小姑娘根骨不凡,心性上佳,罵人也罵得挺帶勁兒,正合我的胃口。不如這一程就帶上她,如何?”

“你高興就好。”

男子口中這麼說著,但並無勉強為難之色,從容不迫地向舒鳧見禮道,“在下姓江,表字雪聲,是如漪的……朋友。還未請教道友姓名?”

“我……”

舒鳧略一猶豫,隨即坦然道,“我叫舒鳧。‘鳧’便是水鳥、野鴨之意,我父母從來沒想著讓我當鳳凰,只要舒服一生就行,也省得凌公子大張旗鼓逼我改名了。”

“舒服一生,你父母倒看得通透。”

柳如漪慨嘆一聲,又收起笑容正色道,“舒姑娘,我們這一趟來到青城,其實是為了擒捉一隻妖獸。”

舒鳧:“妖獸?”

柳如漪:“不錯。你意下如何?若是不怕,不妨和我們一起走一遭。待事成以後,我自會帶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舒鳧眼中一亮,當即一口應諾下來:“我亟需歷練,自然不怕。不知是何種妖獸?”

江雪聲沉吟片刻,像是唯恐嚇著小朋友,一字一頓緩緩道:“‘四凶’之一的窮奇,道友可曾聽過?”

舒鳧不由地一怔。

她對妖獸並不熟悉,最多也就是在《山海經》裡一目十行地看過,知道名字而已。

但對姜若水來說,這個名字卻是再熟悉不過的夢魘。

——姜若水的生母童瑤,正是在討伐窮奇一戰中豁命血戰,以至於傷重隕落。

同樣是在那一戰中,童氏一族死傷慘重,一蹶不振,成為了姜若水一生悲劇的開端。

透過姜若水的記憶,舒鳧清楚看見,當年窮奇已被童瑤拼著最後一口氣揮劍斬殺。不過短短數年,怎麼會又冒出來一隻?

原著可沒寫這個啊!

舒鳧發現,自己的劇情外掛有些不夠用了。這個世界的全貌,或許遠比原著百萬字的描寫更為廣闊。

但入門機緣要緊,她不過略一躊躇,很快便下定決心:“我知道。實不相瞞,窮奇與我也有一段因緣,願盡綿薄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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