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鳧踏入“壺中日月”之前, 柳如漪只向她說了一句話。

“師尊說了,倘若你需要他為你出頭,只要喚他一聲便好。不論何時,不論何地,他都會馬上趕到。”

他輕輕一提唇角, 模仿著江雪聲漫不經心的語氣:“‘否則, 她要我這個師父有什麼用呢?’”

舒鳧忍不住笑出聲來:“師者, 所以傳道受業解惑也。還能是別的什麼?”

嚎一嗓子就火速趕到,那不叫師父,叫召喚獸。

讓江雪聲這種級別的大佬當召喚獸,舒鳧自覺受用不起, 也沒這個必要。

不過,江雪聲這句話仍然讓她心生暖意。

無論怎樣精明強幹, 有人一心一意支援你, 想你所想,急你所急,總是一件讓人快慰的事情。

懷揣著這點不為人知的快慰, 舒鳧輕裘緩帶,長劍倒提, 從容不迫地邁步走上前去。

“……”

雲端之上, 靖海真人注意到這番景象, 眉心不易覺察地微微一動,“小小年紀,心性倒是堅毅。曇華為人狂傲, 看人還算有幾分眼光。”

懷古真人冷哼一聲,不以為然道:“能被他看上,多少總有些不凡之處。不過,她敢進‘壺中日月’,能不能全須全尾地出來,那可就不一定了。”

靖海真人眸色幽深:“師叔,您是打算……”

“哈,我沒什麼打算。”

懷古真人大手一揮,自覺寬宏大量地揚起下巴,“一個小輩而已,我還不至於為難她。姜……她叫什麼來著?姜若水是吧?她既然接受考驗,那便看她自己的造化。紫玉壺中的妖魔,最少都在練氣七層以上,可不是輕易就能對付的。”

“萬一,她若有個閃失——”

“閃失?那不可能。”

懷古真人信心十足地擺手道,“靖海,你還不知道吧。你看好的齊家小兒,據說曾與她有過白首之約。齊家最重道義,即使吵一架退婚,也不至於對她置之不理,總會保住她一條性命。”

“……”

靖海真人沉默半晌,緩緩開口道,“但我聽掌門說起,齊家旁支與凌霄城合謀,殺害姜若水母族三十餘口,其中包括她的親生母親。姜若水之所以退婚,不為別的,只因為齊玉軒是她殺母仇人的侄兒。”

“師叔,您認為這是‘吵一架’的問題嗎?”

懷古真人:“……”

“…………”

“…………要不,讓她換個壺?”

“她已經進去了,師叔。”

“這……”

懷古真人難得顯露出一絲尷尬之色,忍不住埋怨了一句,“我前些日子閉門煉丹,你怎麼沒早告訴我。如此說來,我豈不是聽信傳言,做了件蠢事?”

靖海真人淡淡應道:“我只是覺得,姜若水性情與曇華真人肖似,狂傲有餘,沉穩不足,不是塊修道的材料。倒不如讓她受這一番磋磨,挫挫銳氣,也不失為一樁好事。”

“若她挺不過這一關……那麼,也是她的實力差強人意,命該如此,怨不得師叔。”

“……”

柳如漪恰好從一旁路過,聞言幽幽道,“靖海真人,‘差強人意’的意思是……”

靖海真人:“……住口!”

……

……

此時,“壺中日月”之內——

“……”

舒鳧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在從半空墜落。

“啊???”

——墜落。

在物理意義上,從離地一千米左右的高空,大頭朝下,一直線地朝向地面墜落。

按照這個速度,大約十幾秒後,她的頭蓋骨就會與地面發生撞擊,炸成一枚響亮的摔炮。

舒鳧:嗯,不要慌,常規操作。

……還是有一點慌的。

好你個老頭,一上場就跟我玩兒大的!

幸好,在她事先設想的“365種修仙考試開場套路”中,“高空墜落”也是其中之一。

因此,舒鳧內心的慌張只有一瞬。

下一個瞬間,她便在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手中長劍出鞘,劃出一道流暢利落的半圓軌跡,恰好穩穩當當懸停在她腳下。

“果然。”

舒鳧輕巧地踏上劍身,幽幽感嘆道,“‘御劍’這種基本技能,還是得趁早學啊。”

她抬頭仰望天空,又補充了一句:“說不準哪天,就會有個缺德玩意兒把你從天上扔下來。”

孤光發出一陣細微的嗡鳴,似乎是在回應她的自言自語。

“謝啦。”

舒鳧低下頭笑了一笑,她總覺得這把劍能聽懂人話。

這樣能幹護主的一把劍,齊玉軒竟然狠心折斷,可見他是真的沒有心。

……

沒有心的齊玉軒,並沒有像她一樣被人從天上扔下來,而是穩穩著陸在不遠處的一片草地。

他低垂眉目,從神色到聲調都無限溫和:“晚晴,你可還好?”

“嗯,我沒事。”

方晚晴偎依在他身邊,整個人彷彿一把柔若無骨的樹藤,在他手臂上纏了一圈又一圈。

“……”

這造型舒鳧記得。在原著裡,方小姐就是這樣有意無意地秀恩愛,狗糧不要錢一樣地發,把女主虐得死去活來。

不過這一次,在舒鳧面前,她的秀再也算不上虐狗,只能叫做“對牛彈琴”,或者“給鋼鐵直男放愛情電影”。

“方小姐,我覺得吧,你這樣……有點影響齊公子使劍。”

鋼鐵直男收劍入鞘,像個棒槌一樣衝他們面前一杵,直眉楞眼地開口道,“你雖然苗條,作為肩部掛件來說,還是稍微大了一些。”

方晚晴:“……”

這和說好的不一樣啊!

當然,舒鳧並沒有跟他們說好,實際上也不想多說。

習慣性地嘴賤一句之後,她便將這對難捨難分的野鴛鴦撇在一旁,開始觀察周圍的環境。

一眼望去,此處與玉壺之外的景色並無差異。一樣是重巒疊嶂,綠水青山,一派令人流連忘返的桃源風景。

眼下他們降落在一處山谷,與搖光峰有幾分相似,一道潺潺流淌的山澗從中蜿蜒而過,兩岸花木掩映,芳草如茵。

那山澗在他們面前轉了個彎,流入一道更為狹窄的溪谷,一眼望不見頭,也不知水流從何而來,又要延伸向何處。

舒鳧想了想,覺得溪谷裡施展不開,不如往源頭走一走。按照常規套路,作為boss的大妖多半也在源頭。

難得來一趟,不打個boss怎麼行?

“玉軒,我們就順流而下吧。”

與此同時,她聽見方晚晴向齊玉軒提議道,“我有種感覺,只要我們穿過它,定然會有好事發生。”

齊玉軒自然點頭說好,一轉頭看見舒鳧,又沉下臉淡淡開口道:“姜姑娘,你……”

“玉軒。”

方晚晴溫言軟語地打斷他,“我想和你在一起。”

這個“在一起”,自然就是“二人世界”的意思。

舒鳧被這位大小姐的獨佔欲逗樂了,偏過頭打量她一陣,笑著抱了抱拳:“那……我祝二位度假愉快?我這人不解風情,太煞風景,就不打擾了。”

“慢著!”

齊玉軒又從身後叫住她,“你——姜姑娘,我雖然對你無意,三叔之事也令我無法釋懷,但父親十分關心你。他說過,讓我好好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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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顧?”

舒鳧眨了眨眼,“那你照顧得還挺周到。關於我‘紅杏出牆’的流言,偌大一個講經堂都傳遍了,也沒見你開口放一個屁啊。”

齊玉軒一下噎住:“你……我,我是因為……”

舒鳧:“因為你不想讓別人管你叫負心漢,管方晚晴叫狐狸精,說你三叔是個禽獸不如的人渣,所以只能把髒水潑到我頭上。好了知道了,跪安吧,你身上那股垃圾味燻到我了。”

齊玉軒:“……”

舒鳧實在懶得與他粉飾太平,一套組合拳打完,只覺得神清氣爽,精神百倍,還能順著這一口氣再打十個。

孤光劍一直在劍鞘中嗡嗡作響,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砍人。舒鳧索性將它抽了出來,虛虛提在手中,轉過身逆流而上。

“姜——”

齊玉軒還想再說什麼,這一聲卻未能成型,不上不下地卡在了嗓子眼裡。

其一,是因為方晚晴挽住他的胳膊,不動聲色地制止了他。

其二,則是因為——

“……哇哦。”

在舒鳧面前,通往上游的崎嶇山道上,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出現了……

一頭熊。

一頭身高三米、雙腿直立,乍一看有四個舒鳧那麼壯實,一巴掌就能拍爛她腦殼的,巨大黑熊。

舒鳧步子邁得急,一下沒收住,險些一頭撞進熊肚皮上的絨毛裡。她再一抬頭,正好迎上黑熊張開的血盆大口,一股熱烘烘的酸臭氣息兜頭噴了她一臉,幾乎燻得她兩眼一黑。

舒鳧第一反應是:這熊口臭不小,吃完人肯定不刷牙。

“姜若水!”

齊玉軒眼看著黑熊“嗷嗚”一口咬下,到底還是顧慮著父親的囑託,厲聲喝道:“別逞能,你一個人對付不了……”

話音未落。

舒鳧腦門一偏,堪堪避開黑熊張開的大口,接著一手扳住它上顎,另一手緊握長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劍身刺入了它嘴裡!

黑熊:“……?!!”

齊玉軒:“……!!!”

彷彿有靈的孤光劍:“……………………”

如果孤光有劍靈,劍靈有感知,這會兒可能已經被燻得暈過去了。

但舒鳧顧不上這些。三個月來,她每天與天璇峰弟子比試過招,如今出手快穩準狠,幾乎形成了肌肉記憶,一招一式都直逼要害,見血封喉。

出劍不封喉,等於沒出劍。

只不過,她“封喉”的姿勢有點不一樣就是了。

“小心些。”

舒鳧將劍尖抵在黑熊喉頭的軟肉上,下頜微抬,雙眼狡獪地眯成一條線,“你這嘴一合攏,下半輩子可能就吃不了東西了。”

黑熊發出含混不清的聲音:“噫嗚嗚噫。”

舒鳧:“我聽不懂。”

黑熊:“噫嗚嗚嗚嗚嗚噫!!!”

舒鳧慈眉善目地點頭:“我知道,我知道。九華宗用於試煉弟子的,要麼是沒有靈智的魔獸,要麼是走過邪道、傷人性命的妖獸。你在外面吃過人,對不對?”

黑熊淚眼汪汪,拼命把嘴張得更大:“鵝戳遼,鵝債也卜敢遼!”

“你瞧你,普通話都說不標準,講話講得跟火星文似的。熊啊,還是要多讀書。”

舒鳧笑得更慈愛了,伸手在黑熊腮幫上拍了一拍,“放心吧,人吃牛羊,熊吃人,都是自然現象,我不打算追究。只要你不吃我,我就不會為難你。”

熊似乎是聽懂了,憋著兩包眼淚,可憐巴巴地點頭。

舒鳧果然說到做到,略一頷首,反手利落地將長劍抽出,劍身光亮如新,一滴血也沒有沾上。

……當然,口水還是免不了的。

孤光劍嗡嗡震顫兩下,突然拖著舒鳧的胳膊向下一垂,自閉了。

“劍兄,想開點嘛。”

舒鳧好言好語地開導它,“你看看我,半個腦殼都被它吞進去了,這味兒好像三年沒洗頭。要不,回頭我給你一起洗洗?”

她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著,一邊提著劍邁出一步,卻只見站在自己對面的齊玉軒面色鐵青,表情僵硬,雙唇像缺氧的魚一樣開開合合,半天也發不出一點聲音。

“姜……你……”

“玉軒。”

方晚晴緊緊摟著他一條胳膊,一副小鳥依人的模樣,像是要將自己整個人揉到他身體裡去。

“嗯?”

舒鳧挑眉,“齊公子,你想說什麼?”

齊玉軒也算是個見過世面的,她這一手劍雖然夠快,卻未必能讓他目瞪口呆。

所以他這番模樣,必然還有其他理由。

當然,舒鳧清楚這個“理由”。

就在齊玉軒欲言又止、天人交戰的當口,她倏地頓住腳步,手腕一勾,以一種不可思議的刁鑽角度,頭也不回地向身後刺出一劍。

——啪嚓。

利刃沒入血肉的聲音響起,一簇帶著熱氣的血花飛濺到她手上。

“嗚……呃……”

在舒鳧身後,被她放過一馬的黑熊並未離去,反而高舉利爪,企圖趁她不備,一把撕裂這個人修瘦小的身軀。

齊玉軒之所以表情僵硬,正是因為他將這一幕盡收眼底,有意出聲提醒,卻礙於身邊還有個心思敏感的方晚晴。在方晚晴面前,他不知該不該開口提醒“前未婚妻”,一時猶豫,就這樣錯過了開口的時機。

幸好,舒鳧眼觀六路,耳聞八方,並不需要他的提醒。

就在黑熊下手之前,她的劍鋒已經穿透厚實的熊皮,不偏不倚直刺入它心臟,劍尖從後背破體而出。

黑熊放聲慘嚎,卻被長劍牢牢釘住,好像鐵籤上的烤肉一般動彈不得。任憑它如何掙扎嘶吼,也無法阻止生命力隨著血液一同流失。

“我就知道,你是誆我的。”

舒鳧輕聲細語地向它說道,依然沒有回頭,“也對,九華宗對妖獸一向寬容,若不是怙惡不悛,你又怎麼會被關到這裡?”

“不過幸好,我也是誆你的。從一開始,我就沒打算要放過你。”

“……”

黑熊雙目圓睜,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喘氣聲,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了。

“再見,謝謝你送我上分。”

舒鳧輕快地撇了撇嘴角,原地一個旋身,將那柄吹毛斷發的利劍抽了出來。

劍身帶出的鮮血如同瓢潑一般,瞬間避無可避地灑了她半身,在她臉頰上留下幾道醒目的血痕。

飛濺的血花之中,不僅是舒鳧自己,就連一旁方晚晴的精緻妝容和昂貴衣裙都難以倖免,被濺上了好幾個零星血點,駭得她連連後退。

“……”

舒鳧就這樣披著半身鮮血抬起頭來,衝著齊玉軒和方晚晴一咧嘴,露出個近乎友好的微笑:

“齊公子,你剛才想說什麼來著?”

她的笑容足夠友善,但搭配這副尊容,怎麼看怎麼像個變態殺人狂。

齊玉軒:“……沒什麼,打擾了。”

不知為何,他彷彿聽見腦海中有個聲音在說——

【公子,時代變了。】

他突然有點想回家。

作者有話要說:  鳧哥:謝邀,人在俄羅斯,剛殺完熊回來,寧有事嗎?

那一天,齊玉軒再次回想起了被蘇維埃支配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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