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服首惡以後, 剩下的事情,就變得簡單多了。

齊三爺被江雪聲的琴絃絞斷了一條胳膊,崆峒長老被釘穿了第三條腿,先後宣告再起不能。兩人一個倒地哀號,一個跪地喘息, 被汗水浸溼的頭髮一綹一綹貼在額頭上, 活脫脫便是兩條苟延殘喘的落水狗。

舒鳧剛一想到這裡, 立刻在內心向狗道歉:對不起,辱狗了。

至於凌奚月,這人倒是個精明的,非但沒有出手協助崆峒長老, 反而在江雪聲丟擲琴絃那一瞬間催動傳送符,一溜煙地尿遁了。

挺牛逼啊, 舒鳧想。

不愧是要做病嬌男配的男人。光是這一手審時度勢、見好就收的技術, 就比男主那個鐵憨憨高了一個段位。

可惜是個病嬌。

這一次,他沒有遇到溫柔治癒的女主姜若水,自然也不會再有之後求而不得、焚心似火、劍走偏鋒、巧取豪奪的一系列魔鬼操作。舒鳧衷心希望, 他能夠珍惜這次機會,積極治療, 洗心革面, 重新做人, 保住那點來之不易的逼格與智商。

畢竟在原著中,大多數角色非蠢即low,或者又蠢又low, 這兩樣東西實在稀罕得很。

這樣一來,或許凌奚月還能成為一個不太辣眼睛的反派,把自己從垃圾桶裡拯救出來。

總而言之,希望他千萬不要再戀愛了。

就算要愛,也請他去愛惡毒女配,實現反派的內部消化,自然降解,還女主一片綠水青山。

但是,舒鳧沒有想到——

……

“阿月,阿月!你沒事吧?”

凌奚月那道傳送符是崆峒長老親手繪製,質量過硬,一轉眼就將他傳送到了千里之外的山頭。

在那裡,他豢養的靈寵——一條通體純黑的博美犬正在等候,毛茸茸、圓滾滾的,像個活蹦亂跳的煤球。

“阿月,你嚇死我啦。不是說好了,在青城辦完事情才回來嗎?是不是老色.狼又為難你了?我幫你咬他!”

博美已開了靈智,一口軟糯奶音,顛顛地衝他跑過來,蓬鬆的大毛尾巴搖成了一朵花。

是的,博美,狐狸犬。

凌奚月及冠那年,他家大哥親手抱來了這條狗,說是送給他的禮物,讓他當作自己的靈寵。

凌霄城中人盡皆知,大公子凌鳳卿的靈寵是一匹狼,來自北方雪山之巔,通身也是雪一樣的白,看上去威嚴而又高貴。

就如同“凌大公子”給人的印象一樣。清冷高華,飄逸若仙。

但在凌奚月眼中,大哥空有一身好皮囊,內裡不過是一個高配版的齊新蕾。至多比她更陰險一些,懂得拐彎抹角地羞辱人,用一條狗來提醒他眉眼高低。

白色的狼,黑色的狗,涇渭分明,高下立辨。

凌奚月知道自己勢弱,在露出獠牙之前,他只能做一個溫順的、與世無爭的弟弟,安靜地等待時機。

大哥讓他養狗,他就乖乖地養。

幸好狗很可愛,他看著也有幾分喜歡,覺得比人順眼多了。

養著養著,狗就成了他唯一的朋友。

如果說凌奚月有八斗真心,在他遇見姜若水之前,其中七鬥可能都喂了狗。

“阿玄,你別緊張。”

凌奚月伸手擼了把狗頭,眼角彎彎,依舊是一臉無可挑剔的溫柔笑意,“你瞧,我這不是好好的麼?崆峒老兒沒有為難我——他再也為難不了我,也為難不了任何人了。這麼多年來,我的心情從來沒有這樣暢快過,只可惜動手的不是我自己。”

“???”

博美歪著小腦袋,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好像兩粒黑葡萄,直勾勾盯著他瞧。

凌奚月:“……”

沃日,好可愛。

凌奚月沉迷奪嫡,無心風月,視美人如紅粉骷髏,看一條狗倒是眉清目秀。

如果換在平時,他這會兒就該在內心感慨“不如擼狗,搞事情不如擼狗”了。但這一次,他卻意外地躊躇一瞬,提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題:

“我這次去往青城,原本是想打探清楚‘窮奇’一事,日後將訊息送給大哥的仇人,也好給他添些麻煩。只是,我沒想到……”

回想起方才齊家那一幕,凌奚月一手按著眉心,抿出個半帶無奈的苦笑:“沒想到,我這邊還沒問完,那邊苦主就殺上了門,好生厲害,當場把齊三和崆峒老兒都給廢了。若是我跑得不夠快,下一個被廢的就是我了。”

“這麼厲害呀。”

博美一吐舌頭,“廢了也好,老色.狼一直看不起你,偏心著呢!他也不想想,要不是大少爺故意害你,讓你流落黑市,被人剝去了身上的鵷雛血,你又怎麼會比不過大少爺。以後要是你們相爭,他肯定幫著……”

“噓。”

凌奚月伸手按住狗嘴,“說什麼呢。我怎會與大哥相爭?只不過,如果他自己絆了一跤,跌出個好歹來,凌霄城不可一日無主,鵷雛後裔不可一日無君,我取而代之也是自然。”

他還不至於像齊雨薇一樣,做那種親自下手的蠢事。

只不過事成以後,要怎樣慢慢料理那位大哥,就是另一樁事情了。

“對對,就是就是。”

博美是個標準小狗腿,一個勁兒地衝他搖尾巴,“對了阿月,大少爺的‘仇人’,是個什麼樣的人呀?你不是說‘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想要與他們結盟,一起對付大少爺嗎?”

凌奚月一臉為難地揉了揉太陽穴:“這個啊……”

這個啊,是真的不太好辦。

他原本打的主意,是找到“窮奇”之禍的受害者——尤其是童氏遺孤,悄悄將幕後主使的訊息透露給他們,點一把火,扇一陣風,慫恿他們去燒凌大公子的尾巴。

但他沒想到,這“遺孤”是個實打實的狠人,根本用不著他煽風點火,直接和唯一能與凌霄城爭鋒的九華宗搭上了線,哐哐兩下,起手就打爆了自己仇人的狗頭。

凌奚月想起舒鳧嬉笑怒罵的模樣,想起她刻薄的口吻,飛揚的眉目,一張嘴能把自己的未婚夫懟出翔來,只覺得她沒半分少女青澀,一點也不像個十來歲的小姑娘。

自己利用她的如意算盤,怕是落了個空。

而且……

“小姑娘一身正氣,霽月光風,眼中揉不得沙子,想來是不會喜歡我的。”

他心中忽然有點遺憾。

凌奚月自己不是什麼好東西,但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世上就是有許多壞東西,自己壞得冒泡,卻偏偏喜歡好人。

凌奚月是喜歡好人的。

舒鳧想的沒錯,他的確喜歡姜若水這樣柔情似水的聖母,因為她善良純淨,不染纖塵,是他內心珍藏的一片淨土——如果得不到,就要燒成焦土那種。

舒鳧不知道的是,對他來說,“溫柔聖母”不是一見鍾情的必要條件,“淨土”才是。

聖母他可以,性烈如火、光明磊落的暴躁老妹兒,只要一顆心剔透乾淨,他也可以。

雖然舒鳧看他的眼神像在罵他撒幣,但他卻覺得,她罵人的樣子真的好靚仔。

“‘朗朗乾坤是我主使,昭昭日月為我撐腰。’這樣漂亮的話,我是一輩子也講不出來了。”

凌奚月在一塊平滑的青石上坐下,一手撐著白淨額頭,一手閒閒垂落,指尖一下一下地敲打山石。

“天涯何處無芳草,這道理我自然明白。然而天涯浩大,要尋一枝合乎心意的花,可不是容易事啊。”

博美覺得他今日有些古怪,仰起頭呆呆望他:“阿月?你怎麼啦?”

“……”

凌奚月身量瘦小,又生了一張顯年輕的娃娃臉,看著還是個半大少年模樣。這會兒他坐在朦朧的曙色中,細碎的陽光給他描了一圈金邊,勾勒出清秀眉眼,像個不食人間煙火的漂亮精怪。

“沒什麼。”

他的嗓音輕柔,像是在自言自語,“我就是在想,齊玉軒算個什麼東西,也配讓她罵。她還不如多罵我兩句呢,起碼我不會回嘴惹她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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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凌霄城見慣了蠅營狗苟,奴顏婢膝,從來沒有人那麼義正辭嚴地罵過我。就這麼一會兒沒聽見,我還真是有點想她了。”

博美:“……………………你沒事吧?????”

……

舒鳧:“阿嚏!!!!!”

柳如漪:“小師妹,怎麼回事?著涼了?”

舒鳧:“不知道,我覺得像是撞鬼了。”

女鬼田馨:“你叫我?”

舒鳧:“……並沒有,你不要突然趴在我肩膀上,很嚇人的。”

此時的舒鳧還不知道,就在剛才,發生了一次陰差陽錯的世界線收束。即使與原著相差十萬八千裡,“姜若水”依然引起了凌奚月的注意。

只不過這一次,凌奚月變態的方向……稍微有點不太一樣。

舒鳧沒有在意這個噴嚏,她正忙著與田馨建立感情,一邊熱情交流吸貓經驗,一邊激情辱罵“連貓都不放過”的敗類人渣,順便分享了一下兩個世界的髒話藝術,收穫頗豐。

舒鳧:“像齊三這樣的,我們一般叫他舔狗。舔到最後,一無所有。”

田馨一拍大腿:“嗨,那多對不起狗!用帶‘狗’的詞辱罵別人,那可能是在罵人。用來罵他們,那肯定是在罵狗啊!”

舒鳧深以為然:“對不起,我又辱狗了。”

至於江雪聲和柳如漪,他們正與齊鋒等一干家主攀談,謙遜有禮,談吐斯文,乍一看就跟兩個正常人似的。

齊三爺和他的女兒已經被押下去等候發落,齊玉軒苦苦哀求未果,反而惹火了他的暴躁老爹,也被施了禁言術一起拖去思過。崆峒長老是凌霄城狗腿,齊家不好處置,便由江雪聲一麻袋套了,說是要揹著這條狗腿回去“與掌門商議一番”。

光看他那輕鬆恬淡的表情,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背的是條火腿,準備和掌門商量一下油煎還是燉湯。

一通禮貌的商業互吹之後,齊鋒憂心忡忡地開口道:“齊某聽聞,凌霄、九華、天衍、玄玉四大宗門,一向各行其道,互不相擾。曇華真人仗義出手,齊某感激不盡,只怕連累了九華宗……”

江雪聲溫和道:“放心,連累不了。”

“是啊。”柳如漪粲然一笑,“青城本就在南方地界,這一趟是凌霄城暗度陳倉,反而砸了自己的腳。掌門八面玲瓏,有他周旋,這也算不得什麼大事。要說連累,左右不過是連累他多掉幾根頭髮。”

舒鳧:“……”

可是掌門又做錯了什麼呢?

根據她稀薄的記憶,九華宗這位“掌門”在原著中沒什麼存在感,似乎是個勤勤懇懇、每天在禿頭邊緣徘徊的勞碌命。

除了脫髮有點嚴重之外,掌門算得上人美心善,而且十分稱職,修為手腕樣樣不差。

但九華宗實在太大,掌門分.身乏術,獨木難支,各峰內部事務便一般交由掌峰全權處理。因此,姜若水在天璣峰飽受欺凌,又一直獨自默默忍受,掌門一無所知,自然也沒能幫上什麼忙。

用舒鳧的話來說,會哭的孩子才有奶吃,你得哭啊!

當然,這一次她不打算哭。

她要讓齊玉軒和姜寶珠哭,最好是哭到天地變色、江河逆流,眼淚淹沒天璣峰,哭聲震塌羨雲臺。

……

半刻鐘後。

柳如漪交代完善後事宜,又溫聲細語地安撫了眾人一陣,一力擔保凌霄城決不會再來找麻煩,要找也只會找上九華宗。

九華宗家大業大,他敢來就槓他娘的,大不了關門放掌門。

“……”

舒鳧心有慼慼,覺得掌門真是太難了。

正如她先前所料,江雪聲師徒聲名在外,一旦亮出身份,便是兩塊行走的金字招牌。各位家主圍著他們,七嘴八舌地恭維半天,仍是一個個意猶未盡,恨不得加個微信,粉個微博,再聊他個十年八年的。

其中又數白宗主最為熱情,只見他滿臉堆笑,分明是個看見“名師培訓班”就走不動道的冤大頭。

白宗主興奮地搓手手:“那個,曇華真人,您看犬子……”

江雪聲掃了白恬一眼,淡淡道:“資質平常,悟性不壞。若有良師指點,不說出類拔萃,要振興白家卻也不難。”

此話一出,就連白夫人也不免動容:“恬兒當真有此機緣?不知真人可否……”

“三個月後,九華宗將在羨雲臺舉辦入門試煉,廣收門徒。”

江雪聲仍是淡淡的,既不過分殷勤,也不會讓人覺得敷衍怠慢,“令郎若有這份心,不妨試上一試。”

白氏夫婦喜上眉梢,白恬更是激動得語無倫次,一連衝江雪聲鞠了好幾個躬,張口就是一句“多謝師叔”,又忙不迭地改口說“多謝仙人”,再沒有半點驕矜倨傲之態。

他一抬頭看見舒鳧,又難掩喜色地連連揮手:“道友,道友!再過不久,我便去九華宗找你們了,你且等著!”

白恬本就是個稚氣未脫的小少年,再加上這一副歡欣雀躍的小模樣,看上去哪兒還像什麼花孔雀,分明是只唧唧喳喳的小黃雞。

舒鳧看著他直樂,一旁的齊鋒卻驀地一怔,一抹憂色襲上眉頭。

“姜小姐,你……當真要去九華宗?可與姜宗主商量過?”

他憂心忡忡地問道,“還有,你與軒兒的婚事,既然就此作罷,總要與姜家說上一聲……”

舒鳧輕快一笑:“自然是要去的。至於我和令郎的婚事,齊宗主不必擔心。即使您不開口,我不開口,姜家也會登門退親。”

“為何?莫非小兒舉止失當,哪裡開罪了姜宗主?”

齊鋒正疑惑間,忽然聽見門外傳來響亮的通報聲:“宗主!姜宗主、姜夫人帶著姜二小姐來了,說是……說是……”

說曹操曹操就到,齊鋒心中越發迷惑:“說什麼?他們是來接姜小姐的?”

“不,不是。”

那通報的弟子臉色發青,戰戰兢兢地縮著脖頸,卻又忍不住拿餘光去瞟舒鳧,“姜夫人說,姜大小姐……大小姐與人私奔,敗壞家門,不堪再與公子結親。所以,所以她希望解除婚約,改為……姜二小姐與公子結親。”

齊鋒:“什麼?????”

齊鋒剛剛經歷了一番家門不幸、大義滅親,胸中滿是沉甸甸的滄桑與悲愴,這會兒猝不及防地被姜家人拖回到宅鬥劇本裡,一下子整個人都有點適應不良,滿腦子只剩下一個念頭:

——這姓姜的,講的都是些什麼東西???

舒鳧:“哦豁。我就說吧,他們一天不捱打,渾身都難受。”

作者有話要說:  狗:幹,老兄你性.癖好幾把怪啊.jpg

鳧哥試圖用社會主義鐵拳治療病嬌,不料藥效過猛,把人性.癖都給打劈叉了,打成了一個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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