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里赴戎機, 關山度若飛。

朔氣傳金柝,寒光照鐵衣。

《木蘭詩》這兩句每每讀來,都有一種雄關如鐵、冷月如霜的蒼涼大氣之感,用在如今的天狐女王——蕭鐵衣身上,正是再合適不過。

她一襲戎裝, 輕裘銀甲, 勾勒出流暢、優美而有力的身體線條, 絲毫不顯得笨重遲鈍。寬大飄逸的白袍在身後飛舞,羽翼一般舒展開來,越發襯托得她修長勁瘦,一舉手一投足都充滿力量感, 宛若身姿矯捷的獵豹一般。

“我認得你,你是葉公子的朋友。”

甫一照面, 她便直截了當地向白恬開口道, “二十年前,我們在魏城見過一面。”

“啊、是,沒錯。蕭道友, 天妖王,好久不見!”

白恬呆若木雞地發怔半晌, 這才反應過來, 一時間手腳都不知往哪裡擺, 幾乎是有些受寵若驚地回答道,“沒想到你還記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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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鐵衣爽快笑道:“與葉公子有關之人、事、物,我不敢說全部, 但大多數都銘記於心。同理,青丘一方水土,天狐千百族裔,這些年葉公子也已認全,閉著眼都能喚出名姓。”

“我想,若要攜手共度餘生,這應該是最起碼的吧?”

白恬:“…………”

你明明是狐狸精,為何一見面就給我塞狗糧?

而“葉公子”——也就是那口誦佛號、金光護體的書生,聞言再次雙掌合十,一本正經地朗聲道:

“不錯。‘皈依佛,皈依法,皈依蕭姑娘’,便是我這些年領悟的至理。與蕭姑娘有關之事,我自然是無一不知,無一不曉,片刻不敢或忘。”

順便一提,雖然葉書生通身佛光普照,法相莊嚴,但他並未剃度,一頭烏黑亮麗的秀髮茂密如初,足以羨煞秋掌門。

他和蕭鐵衣一搭一唱,妙語連珠,手頭的動作也未曾放緩,一個凜然無畏地在前抵擋,一個瀟灑利落地在後揮刀,屍傀毫無還手之力,紛紛如被風吹折的蘆葦一般倒下。

如此一來,菡萏再無壓力,立刻快言快語地插嘴道:

“葉師弟,你倆這是在一起了嗎?那還叫什麼‘葉公子’、‘蕭姑娘’,多見外呀。”

“這個,其實是有原因……”

葉書生神色有些靦腆,蕭鐵衣笑著接過話頭:

“因為我父親還沒接受他。父親為人老派,哪怕要招贅,也總放不下‘門當戶對’那一套,一直在為我挑選瓊枝玉兔家的幾十個兒子。若不是巫妖王年紀太大,父親說不定連他也要看看。”

“其實父親的意見,倒也不必在意,但葉公子堅持要獲得長輩認可,在此之前不敢唐突,我也只好隨他去了。”

“……”

冰冷的狗糧在臉上左右開弓地拍,白恬欲言又止,只好沒話找話,試圖將話題從虐狗上引開,“我還以為,天妖王這些年早已進階元嬰,不會再來陪我們小輩鬧騰。元嬰這一關,當真很難突破嗎?”

蕭鐵衣二十年前已是金丹圓滿,實力又屬其中拔尖,亦稱“半步元嬰”,深受前任天妖王信賴,因此早早便接過了妖王之位。

她父親老狐狸身為正牌元嬰,自稱“老朽坐鎮深山,任憑女兒放手施為”,其實就是快樂甩鍋,告別紛繁冗雜的族中事務,和老伴一同享受“太上皇的清閒退休生活”。

事實證明,他的選擇是正確的。

蕭鐵衣做了百來年的狐狸公主,一直備受寵愛,身上卻半點沒有嬌生慣養的影子,半點都不像傳統意義上的“公主”。

她為人、不,為狐堅強剛毅,殺伐果決,一上位便迅速施展雷霆手段,將天狐一族治理得井井有條,半點都不需要“太上皇”操心。

她繼位那段時日,老狐狸做夢都會笑醒。

什麼,大兒子蕭寒衣?

嗨呀,就當生了塊叉燒嘛!

什麼,兒子雞兒炸了?

嗨呀,無所謂啦,反正家裡又沒有王位要給他繼承!

——太上皇與太后如是說道。

“不錯,我尚未進階。金丹到元嬰確實是一道坎,九成以上的修士都折在這一關。”

對於白恬的疑問,蕭鐵衣坦然回答:

“過了,那便是一代大能;過不了,仙途也就到此為止了。”

她略一停頓,半開玩笑地接著道:“放眼如今修仙界,最年輕的元嬰便是九華宗沉璧真人,其餘都是五百歲往上的長輩。沉璧君可謂一枝獨秀,獨領風騷。”

“論歲數,論血脈,我都不如沉璧君。若是這麼快就進階,豈不是拂了他‘鴻鵠神鳥,天縱英才’的面子?”

“……”

秘境之外,沉璧真人柳如漪感動拭淚,“多謝你,蕭姑娘。已經有許多年,都不曾有人這樣恭維過我了。”

天才大白鵝,一直被迫害,從未被超越。

因為慘遭迫害太多,就連驚才絕豔的瑪麗蘇設定都被遺忘,實乃慘上加慘,無論聞者還是見者,都會為他流下鱷魚的眼淚。

事實上,即使在這一刻,柳如漪也一直提心吊膽地用餘光瞟著江雪聲,唯恐他又要出言迫害。

然而這一次,江雪聲面色凝重,遲遲沒有開口。

“先生?”

柳如漪略帶遲疑地歪過頭看他,伸手在他面前揮了揮,“你怎麼了?魔修混入其中,這一點我們早有預料,不算意外之事。正因如此,我們才讓鳳君跟著,不是嗎?”

“魔修不是問題。”

江雪聲以指尖輕點桌面,緩緩道,“問題在於,他們為什麼要襲擊那些低階弟子?如果是狡慧魔君出手,那麼他應該很清楚,鳧兒才是他們的威脅。”

江雪聲看得出來,那名少女模樣的屍傀固然實力強勁,但也只能拖延舒鳧片刻,不足以將她格殺。

如此看來,魔修真正的目標,似乎就是白恬等一干人畜無害的小菜雞。

他們巧設桃林陣法,派遣屍傀現身挑釁,都是為了吸引舒鳧前往破陣,趁機將她與其他人分隔開來。

——殺個雞而已,何必如此大張旗鼓,精心設計?

這大大出乎了江雪聲的預料,若不是蕭鐵衣和葉書生及時趕到,只怕白恬分分鐘就涼了。

若不搞清楚他們殺雞的原因,江雪聲便覺得食不知味,就連迫害柳如漪都提不起心情。

殺人,殺人……

魔修心思狠辣,殺人如麻,卻不殺可能造成威脅的勁敵,反而對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下手。

——難道說,他們需要的不是“質量”,而是數量?

“如漪。”

江雪聲忽然沒頭沒尾地開口道,“你記不記得,我們之前曾經討論過一次,這些年魔修幾次大規模的屠戮,都恰好發生在地脈行經之處?凌鳳卿的親信被蠱蟲控制,也可以說是魔修挑撥。”

“這我記得。”

柳如漪立刻回答,“鴻鵠嫡脈被屠,青城齊三爺為禍一方,暗害師妹母族童氏,這些都發生在南州。鳳族被滅,鳳儀門唱了一出‘假鳳虛凰’,暗中對靈獸施虐,這兩樁大事發生在東州。北州有魔域,中州有姚、魏兩城。”

“不過,姚魏那一次,魔修雖是大舉來襲,但我們有明瀟和天璇峰相助,死傷的主要都是他們……”

“……”

江雪聲沉吟片刻,目光投向窗外人來人往的熱鬧城池,眼底漸漸浮現出一片涼意,如同日光下閃閃發亮的薄冰。

“倘若……死的是魔修,也一樣能達成目的呢?”

“我很擔心,如漪。”

“就好像我們知曉如何封印魔氣,而趙九歌一無所知,也不知‘我們知曉封印之法’一樣。我只怕現在,趙九歌已經掌握了一些我們毫不知情的訊息,而且正在付諸行動。”

……

與此同時,紫微仙會的秘境之中,舒鳧正在心急火燎地往回趕。

白恬無暇分心為她指路,好在她過目不忘,走過一趟便大體記了個分明,拖著條屍傀尾巴在林間穿梭跳躍,時不時回頭應付一兩招,速度倒也不算太慢。

大約一刻鍾後,舒鳧便漸漸接近白恬所在的位置,也目睹了蕭鐵衣和葉書生天降神兵,眾人平安脫險,不由長長地松了口氣。

與此相對,那名屍傀少女就沒這麼開心了。

“看不出來,這群小家夥人脈還挺廣,在這種地方都能遇到援軍。”

她收斂笑容,秀眉緊擰,露出個含嗔帶怒的嬌俏表情,“不過,這座桃花林中的陣法,也不是你們想象的那般好破。方才設得簡單,只是為了引你上鉤罷了。”

“是嗎?”

舒鳧故作驚訝,“可是我回來這會兒,看上去也很簡單啊。”

“……那是因為我要阻攔你,無法一心一意佈陣。”

屍傀少女的笑容徹底消失,輕飄飄地立在桃樹枝頭一頓足,手中桃花枝斜斜一挑——

上一刻還是桃花枝,下一刻就變成了白森森的人骨。

同時,桃花林中的景象也發生了變化。

原本如雲霞、如錦繡的璀璨桃花,就好像注水稀釋一般,一寸一寸,一點一點地褪去顏色,最終轉變為蒼白的骨骼。

樹幹是無數根相互依偎的脊椎。

樹枝是千萬條交纏的腿和手臂。

每一朵桃花,都是五節雪白的指骨,彷彿在枝頭向人揮手致意。

微風穿過綿延不絕的白骨林,重重疊疊的骨骼碰撞在一處,發出空洞刺耳的聲響。

而在桃花林中央,一具足有數丈高的骷髏威嚴俯視,眼窩裡散發出碧瑩瑩的綠光。

所謂的“眼窩”有三個,因為這骷髏眉心還開了個孔,裡頭生了第三只眼睛。

“哦——”

舒鳧絲毫不為眼前陰森詭異的情景所懾,恍然大悟般以拳擊掌,“我明白了。是不是要同時摘走這骷髏的三隻眼睛,然後才能破陣?”

屍傀少女驀地一怔,雖然口中不答,但滿臉都寫著“你他媽怎麼知道”。

舒鳧:“這個嘛……”

——嗨,我沒破過陣,還沒打過網遊裡的團隊地下城嗎?

遊戲機制,都是這樣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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