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域人民多奇志, 不過一炷香工夫,在主持人慷慨激昂、口沫橫飛的安利之下,被舒鳧評價為“有個屁用”的高達型鎧甲,就找到了自己的買家。

那是個瘦削高挑的男人,麻桿一樣細細高高的一長條, 臉上沒有二兩肉, 面色青白, 透著一股灰濛濛的死氣。

“好像是狡慧魔君的親信。”

人群中有魔修竊竊私語,“據說狡慧魔君擅長御屍之法,俗稱‘陰兵借道’,看來是真的。他身邊的人, 有一個算一個,都是這副面目。”

“可不是嗎?”

有人低聲附和, “狡慧魔君生性多疑, 除了自己控制的屍首之外,從來不讓旁人近身。”

那瘦高個也不掩飾,大大方方地表明身份:“不錯, 我正是代表魔君前來,採買些需要的物資。諸位不必介意我, 儘管繼續便是。”

“狡慧魔君, 就是那個萬年老二?”

舒鳧向柳如漪問道, “如此說來,魔域剩下的六位魔君,除了趙九歌與他手下的饕餮之外, 狡慧、南宮、凝露,全都在這裡摻了一腳。黑市生意不錯啊。”

柳如漪提了提唇角,露出個不成形的冷笑:“是啊。賀修文是個俗人,其他魔君忙著攻城略地,這些偷雞摸狗、上不得檯面的腌臢事,只有他樂得去做。旁人若有什麼想要的,只管來黑市找他便是。”

“趙九歌也一樣。他見不得龍鳳逍遙自在,又自命梟雄,覺得折磨俘虜不入流,這才將龍鳳後裔送到黑市,由著賀修文處置。”

說到這裡,柳如漪微微眯起雙眼,平日裡輕鬆閒適的笑容裂開一道縫隙,頭一次流露出一點幽微的恨意來,“借刀殺人,還是這麼髒的刀。”

看見他的表情,舒鳧恍然想起,柳如漪本是鴻鵠一族的遺孤。

五鳳之中,鳳族幾近全滅,鴻鵠同樣瀕危,嫡脈只差一線就要斷絕。

所幸鴻鵠並不排斥混血,旁支沒有被趙九歌放在眼中,因此得以倖存。唯一流落在外的橘貓大黃,歷經磨難、死而復生之後,終於被江雪聲撿了回來。

若不是因為大黃,舒鳧也不會與江雪聲和柳如漪相遇。如今想來,當真是恍若隔世一般。

但是,話又說回來……

——鴻鵠公主與貓妖生下的“天貓”,怎會靈智殘缺,幼年時就孤身一貓流落山林?

舒鳧也曾懷疑,大黃的父母是為魔修所害,但一直沒有證據。再加上大黃頭腦不好使,全然不記得自己幼年時代的經歷,毫無線索可循,此事便成了一樁懸案。

不過,根據九華宗醫修診斷,大黃魂魄受損,的確是因外力所致,很可能是孃胎裡落下的毛病。

他的父母遭遇過什麼,不難想象。

“……”

“師妹,你在想什麼?”

柳如漪見舒鳧沉默不語,以為她忌憚魔君,便溫聲細氣地寬慰道,“無妨,不必擔心。此地有我們四人在,別說只是屬下,即使那四個魔頭統統親自前來,咱們一一捉對廝殺,也能全身而退。”

他一邊說一邊撩著舒鳧的頭髮,給她也編了個雙螺髻,將她打扮成沙雕小熊貓,藉此緩解自己內心的苦楚與孤獨。

“不,我不是擔心這個……”

舒鳧正要解釋,卻只見臺上撤走高達之後,又有兩名魔修押著一位容色清秀的少女上前,將她硬推到場中,讓燈光聚集在少女蒼白晶瑩的面孔上。

“……”

少女抬眸,面色白淨如玉,一雙眼清澄靈動,波光盈盈,竟是罕見的翡翠色。

“各位,這便是今日的重頭戲!”

主持人陡然將嗓門拉高八度,幾乎飆出了海豚音——這委實是個寶才推銷員,賀修文撿到鬼了,“玄玉宮女修,掌門凌波仙子嫡傳,純種的東海月蛟!!!”

“什麼?!”

除了江雪聲依然神色如常之外,柳如漪、舒鳧、鄔堯,全都在一瞬間變了顏色。

玄玉宮弟子,大多遠居海外,年輕弟子更是極少到五州大地走動,一向被凌波仙子保護得很好,怎麼會落到魔修手中?

反過來說,當年的龍族與青鸞一樣,正是為了保護後裔不為魔修所害,才選擇固守東海,依靠天塹守護一方安寧。

龍鳳後裔之中,除了青鸞以外,處境最為安全穩妥的,就是退居東海的月蛟一脈了。

另一邊,南宮溟也在向他的侍從提問:

“半刻鐘,我要關於東海月蛟的所有資訊,讓我判斷是否值得出價。現在,你可以開始了。”

侍從:“……”

按理來說,南宮溟堂堂一代魔君,見識本該比自己的手下豐富,沒有向手下詢問意見的道理。

但他可是霸道總裁,總裁有疑問,怎麼能親自調查呢?

就算是上網百度,也得由秘書替他操作電腦,將網頁內容一頁頁列印出來,裝幀完善,恭恭敬敬地呈送到他辦公桌上,最好再配一杯84年的紅酒,讓他細細品嚐。

如此,方顯總裁風範。

“是,魔君。”

侍從苦著一張臉,抬手一抹日漸升高的髮際線,年紀輕輕就有了入土的風姿,“東海月蛟一族,與巫山雲蛟齊名,皆是上古龍族後裔。傳說三千年前,正道與天魔一戰後,龍族所剩無幾,大多退往東海,與居住在海中的鮫人、鯤鵬等水族通婚,誕育後代。其中,繼承了龍族靈力的白蛟一脈,便被稱為‘東海月蛟’。”

“後來,月蛟某一代族長在五州大陸行走,發現人族女子處境艱難,便將龍宮改建為‘玄玉宮’,收留天下女子,與月蛟一族的後裔共同教育。在屬下看來,這倒不失為一段佳話。”

南宮溟:“我沒有問你的意見。‘你看來’如何,與我有關係嗎?接著說。”

侍從:“……”

——老闆,我可以辭職嗎?

答案是不可以,總裁有令,做秘書的只能服從:“是,魔君。簡而言之,相較於龍族與蛇妖誕育、主要繼承了‘龍性.淫’的巫山雲蛟,東海月蛟可說是正統龍族後裔,血脈精純,根基深厚,不容小覷。月蛟十分難得,若能將其買下,無論是作為藥引還是鼎爐,對魔君定然大有裨益。”

“啊這。”

舒鳧現在五感格外靈敏,一字不落地聽入耳中,一邊聽一邊感慨,“真是的,這話讓巫妖王聽見,他老人家該多傷心啊。乍一聽,還以為月蛟是大房生的,雲蛟是小三生的……”

【事實也差不多。】

鄔堯寒著臉道,【退居東海的龍族之中,有條青龍生性叛逆,不滿長輩安排的親事,便獨自逃婚跑了出來。在巫山一地,這條青龍與蛇妖相戀,日夜雲……咳咳!如此,方才有了我們雲蛟一脈。】

【巫山雲蛟雖是龍族之後,卻同時繼承了蛇妖的血脈,身懷劇毒,需要依靠“合歡”才能得道。在高貴、清正、純潔無瑕的月蛟一脈眼中,向來是看不上我們的。】

江雪聲插話道:【沒關係,我看得上你啊。老祖宗的肯定,不是比他們更值錢嗎?】

鄔堯:【……你“看上我”的表現,就是讓我為你奔走賣命,流盡最後一滴血?】

江雪聲:【是啊,不然呢?雖說你不是我的子孫,但一輩一輩數下來,勉強也算個曾侄孫什麼的。君子尊老愛幼,我很老,你不幼,我使喚你有問題嗎?】

鄔堯:【滾!!!】

舒鳧:“……”

要毀掉一段悲情苦澀的獨白,有時候只需要一個江雪聲。

話說回來,自從脫單以後,江雪聲日漸放飛,倒是一天比一天不介意別人說他老了。

——我很老,這又有什麼關係呢?我女朋友年輕啊!

——你像我一樣老的時候,能找到這麼青春可愛的女朋友嗎?科科!

他現在的心態,大概就是如此。

不過眼下,比起他們的相聲,還是場中月蛟少女的安危更為要緊。

【先生,那真是東海月蛟?】

舒鳧問道。

【不錯,我能感受到她的氣息,與我所知的月蛟一模一樣。最關鍵的是,我認得這名少女的面孔。】

江雪聲簡短地回答道,【凌波獨身至今,沒有子嗣,只有兩個外甥女,她便是其中之一。我聽凌波說起過,她的首徒是個人族女子,前些年已經結嬰,堪當大任,她有意將掌門之位傳給首徒,不再由月蛟一族掌握玄玉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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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這名月蛟少女得知訊息,心中悒鬱,便一氣之下跑了出來……】

舒鳧:“……”

搞了半天,這又是個季小北啊!

最近離家出走的孩子也太多了!

與此同時,魔修聽見“龍族後裔”的名號,一個個就像嗅著肉味的鬣狗一樣,開始爭先恐後地報價搶奪,南宮溟和狡慧魔君的使者也不例外。

舒鳧倒是很想加入,最好能兵不血刃地將小姑娘拍回來。

只是,她一來擔心暴露身份,人沒救出來,反倒讓小姑娘淪為人質;二來……

——這兩個魔君,也太特麼有錢了!

果然,不義之財賺起來就是容易!這些殺千刀的銀行搶劫犯!

【江曇,你不是很有本事嗎?】

眼看價格越抬越高,魔修一個個滿眼狂熱、垂涎欲滴,鄔堯逐漸難掩焦躁,【雖說關係不睦,她好歹也是我的同族。快想個辦法,將人給我搞出來。】

【我還以為,你不喜歡東海月蛟。】

江雪聲揶揄他一句,又轉向柳如漪道,【如漪,你不妨犧牲一下美色,與南宮溟做個交易,讓他將月蛟姑娘送給你?】

柳如漪哪裡肯答應:【那我犧牲也太大了!先生,“自己動手,豐衣足食”,這是你教給我們的道理。你就不能犧牲一下自己,出門換套女裝再進來嗎?】

……

話雖如此,當苦瓜臉侍從再一次走近之時,柳如漪依然忍辱負重,做好了“笑納”的準備。

如果能以這種方式救回月蛟少女,自然是再好不過。

然而,侍從說的卻是:“這位姑娘,待拍賣會結束以後,我家主人想請你到他府上一敘。他對你一見如故,想來很是有緣。”

柳如漪:“?????”

——不是,這進展也太快了吧???

南宮溟不是他們的目標,接近他毫無意義,柳如漪也無心與之周旋。

畢竟,他一向直得頂天立地,恨不得連夜奔上崆峒山,站在山頂大喊“滾犢子,你老子我不搞基!”。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乾脆利落地拒絕了!

柳如漪莞爾一笑,面露歉然之色,開口就是一招釜底抽薪:

“抱歉,請轉告你家主人,我有磨鏡之好,平生只喜愛女子。男子的邀約,恕我不能接受。”

暴露男扮女裝可能會引起懷疑,那就自稱女同性戀,這下他總沒辦法了吧?

除非,南宮溟願意為愛變性……

“這怎麼可能?”

然而,南宮溟的腦迴路比柳如漪想象的更為嚴密,不一會兒便遣侍從過來傳話,“男女相配,陰陽調和,此乃古往今來的至理。哪有男人愛上男人,女人愛上女人之說?姑娘,你還是想個好一些的託辭吧。”

得,這還是個“我即宇宙”的直男。

因為我是直男,所以全宇宙必然只有直男,簡稱宇宙直男。

柳如漪:“……你問問你家主人,我若換個其他說法,譬如直說‘我不喜歡他這種型別’,他會就此放棄嗎?”

侍從悶悶點頭,一溜小跑著回去傳話。

一分鐘後,他又一溜小跑過來:

“我家主人說,你若想拒絕他,絕無半分可能。這是你挑起的火,唯有你才能將其熄滅。姑娘,你可知道,你拒絕的是什麼人的愛?”

……他哪來的愛啊?!!

不就是見色起意嗎!!!

【師兄莫慌,這裡交給我。】

舒鳧見柳如漪瀕臨崩潰,當仁不讓地站出來道:“放尊重些,什麼姑娘?她早已名花有主,你們該稱呼她一聲‘夫人’。”

柳如漪:【……師妹?】

侍從愣了愣,一臉狐疑地轉向她道:“你又是她什麼人?”

“我?”

舒鳧面不改色,朗聲應答,“我自然是她女兒,她就是我的母親。你要強搶我的母親,拆散我的家庭,還不許做子女的說話嗎?這是什麼道理!”

柳如漪:【師妹???】

舒鳧置若罔聞,抬手一指,將江雪聲和鄔堯也拉下水來:

“還有他們,都是我的兄長。方才你們將兄長趕走,迫使我們母子分離,未免太過無禮!”

侍從:“母……可是,那邊那兩個男人,看上去都比你母親年紀更大啊!”

“呵,見識短淺。”

舒鳧尖銳地冷笑一聲,一字字發於肺腑,斬釘截鐵,鏗鏘有力:

“難道你不知,這世上還有‘小媽’嗎?我們對小媽滿心敬意,視若親母,誰也不能將她奪走!”

柳如漪:【師妹!!!!!】

……

“……原來如此,她早已嫁做人婦,而且與繼子、繼女相處融洽。如此說來,我堂堂一代魔君,的確不該奪人之好,讓□□離子散。”

舒鳧所料不錯,面對21世紀新興題材——小媽文學,就連經典的霸道總裁也會甘拜下風,自認稍遜一籌。

然而,南宮溟心念一轉,目光再次犀利起來:

“她這個繼女,不僅與她一樣打扮成食鐵獸模樣,面對我也敢直言相斥,據理力爭,倒是非同一般。從未有一個人,膽敢如此言辭激烈地拒絕我……”

“很好。女人,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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