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長途車司機用一種令人厭惡的、粘稠的聲音, 重複道:“你們看,我開燈了。”

似乎是為了響應他所說的話,眾人頭頂的燈光又一次閃爍起來, 像是一排不斷開合的眼睛, 令人寒毛倒豎。

車廂裡頓時一片死寂, 落針可聞。

“各位乘客……”司機稍微停頓了一下, 似乎很滿意正被所有人所注視著,隨後它就用它那拖沓的節奏繼續道, “長安隧道的車程為七天, 這一段旅途將會非常無聊,車上將為您播放新聞和電影,以及發放三餐。”

司機話音剛落下,車頂最前方就降下一面小小的螢幕, 螢幕裡開始播放歌曲mv, 那是幾個面目模糊的歌手在邊唱邊跳,聲音僵硬,曲調呆板, 歌詞則像是亂碼一樣, 字不成句。

也就在mv開始播放的那一刻,虞舟幾乎是同時就從衣兜裡摸出了一個小本子,他翻開空白的一頁,紙張無風自動, 頁面上憑空浮現出鉛筆的塗痕——這是在同時記錄螢幕中可能流出的資訊。

在這裡就要提到三人的分工了,繆宣是戰鬥力最強的那一個, 他主要負責甄別環境以及作為戰鬥主力;虞舟則是記憶資訊,分析推理以及控制其餘人類的狀態;楚恆是兩人的助手,隨時準備輔助他們的行動, 同時他的五感敏銳,有些時候能夠感知到常人無法觸及的事務……很有些主角模板的意思。

“七天很漫長,請乘客們愛護巴士的環境,保持清潔,不要亂丟垃圾,暈車的乘客請不要吐到地上,我們免費提供垃圾袋。”

司機慢吞吞地從前方的檯面下抽出一沓塑料袋,他似乎是想要強調這一點,於是搓了搓這些袋子,響起一陣令人不愉快的窸窣。

“請各位乘客在坐下後系好安全帶,有小孩的媽媽管好自己的孩子,旅途中我們將經過服務站,允許各位乘客短暫停留,不要錯過巴士的再次啟程。”

說罷,司機點點頭,轉身又回到了他的位置上,自顧自地開車。

巴士內的空間終於被完全讓給了人類乘客們,所有人面面相覷,隱約能聽到有人在壓抑著抽泣,聲音不大,但在這密閉的空間中,這悲涼絕望的哭聲卻極具感染力。

“別哭了,現在哭也沒有用處!”

第三排右邊的位置上,一位大約四十餘歲的精幹女性站起身,臉上有著很深的法令紋,看上去十分嚴肅的模樣,她的衣著是黑白兩色,一身簡潔的黑風衣嚴謹利落,一看就價格不菲。

女人環顧了一圈車內的人,很快就找到了哭聲的源頭,那是坐在第五排左側的一對湊在一起的小情侶,少年抱著少女,而女孩則惶恐地哭泣

這兩個孩子面龐稚嫩,大概也就是初高中的年紀,但其中那個男孩卻非常敏感,他牴觸地瞪了女人一眼:“八婆,看什麼看!”

女人倒也不至於和個半大孩子計較,她瞥了一眼男生的髒亂紅髮和骷髏紋身,不屑地嗤笑一聲,隨後像是看到垃圾一眼移開了視線。

這一眼可讓這少年更加怒火中燒了,他正想跳起來,懷裡的女朋友卻把他拉住了,小姑娘已經停止了哭泣,就是一直低著頭。

“我想在座的諸位應該也明白過來了,這裡就是新聞上天天說的那什麼‘鬼蜮’。”女人非常強勢,她抬起下顎,對著車上的乘客直接道,“我也不瞞你們,這不是我第一次來鬼蜮,雖然這個‘長安隧道’我沒有聽說過,但我可以告訴你們——沒什麼好怕的。”

此言一出效果立現,一聽說同伴中竟然還有經歷過鬼蜮的前輩,惶恐的人們頓時屏息以待,車內乘客的注意力在此刻幾乎全部都集中到了這女人的身上。

“先自我介紹一下吧,我叫白玉蘭,京市人,我是a社雜誌的編輯,工作單位是a區b街c號樓最頂層,你們肯定看過我主編的雜質,沒看過也一定聽過名字,或者在報刊亭中看到過封面。”

女人的自我介紹非常自信,她的視線掃過在場的每個人:“我上一次進入的鬼蜮可是c級,但進入的三十人無一傷亡,全部倖存,只要我們合作行動,我相信這一次也能順利離開。”

這一番話可真是起到了定海神針的效果,就連那個小姑娘都從她小男朋友的懷裡抬起了頭,期待地看著女人的方向。

繆宣:“……”

c級的鬼蜮和a級的可是天差地別,很明顯這位女士並不是真正的知情人,她不知道不同分級之間意味著什麼,假如說a級和b級鬼蜮之間的差距就猶如大海比湖泊,那麼c級大約就是小水溝。

現在只是人類社會適應鬼蜮的變革初期,會出現這樣的認知偏差也不難理解,許多社會慣性都沒有改變,關於鬼蜮的情報也遠沒有透明共享。

而另一個問題就出在“長安隧道”與其他鬼蜮截然不同的選擇機制,一般來說鬼蜮都是就近原則,但“長安隧道”是在全國範圍內選擇符合條件的目標!

由此可見這個鬼蜮的恐怖之處,光是它的籠罩範圍就已經是全球之最了。

更要命的是“長安隧道”的真正入口處是在北高原,地域偏僻,極少有普通人聽聞相關事例,很明顯京市區域的白玉蘭就沒有聽說過“長安隧道”的惡名,因此把“長安隧道”等同於京市那個“水兒衚衕”。

……當然,這其中也有訊息封鎖的緣故,為了社會的正常執行,火車和動車是不可能因此而停滯的。

繆宣看了一眼虞舟,虞舟朝他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先瞞著,不要再次造成恐慌。

要安撫住所有人是很麻煩的活計,有人領頭控制局勢總是好的。

眼間時機已至,虞舟便把手中的小冊子擱在他的行李箱上,隨後緩緩站起身,先露出一個友好的笑容:“白女士,我也是京市人,你說的這個c級鬼蜮是‘水兒衚衕*’嗎?”

虞舟就著這站起身的空檔已經記住了巴士內所有人的位置,這輛巴士上總共有四十個座位,乘客卻僅有十九人,乘客座位就是照搬了動車上的次序,其中大部分人都集中在中間段,五六七排坐滿了人,虞舟和繆宣就在第七排左側,而楚恆和那個大學男生則是在第七排的右側。

這一次被拉入鬼蜮的人也是各個年齡段都有,但大部分人都集中在十五到五十歲之間,老人只有一對慈眉善目的老夫婦,孩童則只有那位母親抱著的男孩子。

就在虞舟快速記下每個人面容的當口,白玉蘭已經面露喜色,她第一眼就對虞舟印象很好,沒想到這位竟然還是她的老鄉:“你也走過‘水兒衚衕’嗎!”

“不,並不是我,但是我家就在附近。”反正京市是虞舟的老家,他隨口就編了一套說辭,“我們這一帶的人都很擔心‘水兒衚衕’,我也是時常關心它的變化,而最近‘水兒衚衕’已經降到d級了。”

實際上鬼蜮一旦掉到c級,願意進入的人就不少了,畢竟進入鬼蜮後能夠拿到的好處是實實在在的,而且c級以下的鬼蜮大多數都被探索得比較徹底,風險大大減小。

而在c級之前,闖鬼蜮的人中會有一大部分來自民間組織和軍隊。

“你應該去走一走的,上一次有兩位武警同志帶隊,我這個沒什麼力氣的人也能順利過關,你一個男人去只會更輕鬆。”雖然話是這麼說,但白女士心中難免升起了幾分優越感來,她笑道,“而且我離開‘水兒衚衕’後身上的老毛病都自己好了,現在身體比我辦公室裡那些小姑娘還活絡。”

坐在楚恆身後一排的一個人在這時探出頭來,他露出一張肥頭大耳的臉來,雖然遠遠稱不上帥氣,但笑起來的時候卻能給人一種陳懇熱情的印象。

“這位……白姐啊!”此人一開口就十分熱絡,“我原本以為這一次我就是一抹黑闖生死了,沒想到竟然有前輩高人站出來帶領大家,白姐高義啊!”

白玉蘭皺了皺眉:“別這麼叫我,我的年齡比你小。”

黃凱立刻改口:“嘿嘿,鄙人姓黃,單名凱,就是一個地產商小老闆,沒有白小姐這樣有本事,當然也沒有這位——”

黃凱看了一眼虞舟:“這位小哥這樣有見識,還不知道小哥你尊姓大名啊?”

虞舟溫和地笑了笑:“黃老闆你好,我叫虞舟,虞美人的虞,野渡無人舟自橫的舟,平時就是畫些插畫維生。”

黃凱一眼掃過虞舟身上衣服的價格,大約也就明白了他的經濟實力,他呵呵笑起來,好似對虞舟傾蓋如故:“原來虞先生竟然是藝術家!哎呀和白小姐是一樣的工作型別啊!”

白玉蘭冷冷淡淡道:“雜質編輯還不算藝術家。”

很顯然她不大喜歡這個黃老闆,比起中年胖子的恭維,她更吃虞舟這樣年輕帥哥的寒暄。

三人交換姓名後,黃老闆就迫不及待地就開始詢問走出鬼蜮能得到的好處,白玉蘭十分不耐煩地應付他,虞舟只是恰到好處地插幾句話,他扶著座位,隨時準備落座——那司機剛說過要系安全帶,就算虞舟站起身,他的安全帶也是扣在身上的。

逐漸熱絡的氣氛讓車上的乘客們不再戰戰兢兢了,更多的人也開始自我介紹,第五排右側是那對初中生小情侶,偏巧得很,而第五排左的中年夫婦就都是初中老師;第六排左側是母子倆,右側則是退休的老夫婦;第七排就是繆宣虞舟等人。

繆宣左右看看,開始隨大流介紹自己:“我姓宣,我叫宣軻,是大學學生。”

楚恆緊隨其後:“我姓楚,楚恆,律師。”

楚恆旁邊的真正大學生趕緊道:“我也是大學生!我是蘇杭大學的學生,我叫馮錢嶸……你是哪一所大學的?”

繆宣當即扯道:“京市大學。”

不過宣軻也確實是從這所大學裡畢業的,有相關的記憶。

虞舟當即就笑了:“京市大學也是我的母校……原來是學弟啊。”

說罷,虞舟開始瘋狂的眼神暗示。

繆宣:“……”

繆宣:“真巧啊,你好。”

不,我是不會叫你學長的。

虞舟好像能猜到繆宣想說什麼,他有些遺憾地眨了眨眼。

第八排最右側只坐著那位黃老闆;車輛後方坐著三個人,裡面有一位女醫生;而車輛的第二排則坐著一個男人,他一句話都沒說過,甚至沒有轉過一次頭。

大巴士中的氣氛已經是空前融洽了,最起碼同一排的和前後排的人都開始相互認識,就連那對小情侶也開始和旁邊的老師夫妻溝通,虞舟順勢坐下,他先是掃了一眼正在套大學男生話的楚恆,隨後又檢查了一遍行李箱上的小冊子。

繆宣側過頭,隱晦地比了個手勢,這意思是車上那個司機他有能力無傷解決。

虞舟心領神會,他把手裡的小冊子交給繆宣,然後又抽出普通的筆和便籤本來,一邊快速地速寫,一邊小聲地和繆宣分析:“已經被透露出的規則有幾點很明顯,七天,車輛內乾淨,安全帶,強調了孩子,還有服務站,這應該是劃分天數的節點,還有排洩的問題。”

人類不可能長期不排洩,但這大巴士上沒有廁所,因此解決方式要麼是靠目前情報未知的服務站,問題是服務站有幾個?多久遇到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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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麼就是使用嘔吐垃圾袋,在不弄髒車輛的情況下……當然,後者是所有人都很不樂意遇到的。

繆宣開始有些後悔,在上一個晉級世界他怎麼沒問問楚恆這一次的細節。

就在兩人快速地分析已知情報的間隙中,虞舟已經接連塗了五張小速寫畫,全部都是車廂內的場景。

作為和宣軻一起走過數十鬼蜮的固定搭檔,虞舟心細如髮且記憶力極佳,他不僅僅會留鬼蜮中各種需要注意的場景,他還會備份鬼怪以及人類的畫像,視情況保留或銷燬。

繆宣看著便籤本,突然心頭一緊:“虞舟!”

此時虞舟正在塗他的第六張記錄,聞言他的筆尖一抖,條件反射地收起便籤本。

繆宣快速檢查了三人的安全帶,同時朗聲道:“都回位置上!繫好安全帶!”

他這一聲示警中夾帶了輕微的精神力震懾,別說普通人了,那位開車的不是人也抖了抖,車內的乘客們全部停止了對話,立即下意識去按照繆宣的話去做。

也就在虞舟剛收好紙筆的那一刻,巴士開始了它的顛簸。

在這一刻,這輛車似乎駛上了全世界最糟糕的土路,每個人都能感覺到屁.股底下的顫抖,明明車窗外還是一片沒有任何變化的漆黑,但是瘋狂跳動的車輪卻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

與此同時,那擺設一般的車窗竟緩緩拉開了一條口子,第五排的初中男老師一不小心臉撞上縫隙,他那接觸到外界的皮膚頓時就像是被開水澆透了一般,快速地鼓起密集的水泡!

只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接觸到車窗外的皮膚就已經躍至二度燒傷,中年男子發出殺豬一般的慘嚎,他的妻子也同時發出尖叫。

“車窗!不能碰到車窗!”

少年那正處於變聲期的聲音刺耳地響起,是第五排的那個男生大聲地提醒著車上的人。

這完全是一項針對坐在靠窗側乘客的考驗,車窗開啟的縫隙不大,但人在這種程度的顛簸中很容易就會磕到頭臉,要是運氣糟糕一些碰到車窗縫隙……二度燒傷是肯定的,只看接觸面積大小了。

車尾響起了女人的哭喊聲,也不知道她是否碰到了什麼地方,那個地產小老闆正大聲地咒罵,期間竟然還摻雜了白玉蘭對著司機喊停的聲音。

不過顯而易見,鬼蜮裡的鬼怪是不會聽人類的話的。

第七排,虞舟坐在靠窗側,不過他雙手正抓著前排座椅背後的把手,堪稱穩如泰山,繆宣隨時注意著他,同時也伸手穿過座椅間的縫隙,順手就幫了一把前排的母子。

楚恆也反應敏捷,他和繆宣一樣扯住了前排靠窗側的老人,這位老人差一點就步了那男老師的後塵。

偏偏就在這樣一片混亂中,最前方的那個小螢幕卻不再播放沒有意義的歌舞mv,它黑了黑屏,隨後在一片顛簸、混亂與尖叫中開始播報起新聞來——是人類能夠理解的那種。

好極了,是情報放送。

繆宣:……

真是會挑時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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