繆宣覺得, 有一天他會對“阿蟬”這個名字產生ptsd, 尤其是由一個笑眯眯的矮子對著他這麼喊的時候。

這十有□□是個試探——繆宣非常冷靜, 甚至還有餘力去推測賽克斯塔此時的腦迴路。

而現在是他面對這種試探, 他不能表現得完全無知,畢竟據維比烏斯所說,他一降生就露出過破綻;他更不能表現得反應很大,比如對著賽克斯塔大吼滾你的蛋老子找了個新男朋友你這個害死我的狗東西給爺爬……就不行, 很不行。

於是繆宣平靜地回答:“我已經不是‘宣蟬’了,還是以現在的名號‘瑪忒斯’來稱呼我吧。”

俊美的少年眨了眨眼,笑容完美無缺:“你說得沒錯, 成為亞神就是新生了,那麼……”

“你甦醒了多少記憶呢?會不會影響到你的工作與生活?”賽克斯塔這樣親和又關切地問。

繆宣:“……”

繆宣重複:“不算多,而且也不會影響到我,畢竟我早就不是‘宣蟬’了。”

“唉, 時過境遷, 果然又只剩下我一個人了。”賽克斯塔感慨, 他的聲音低得像是友人之間親暱的耳語,但臉上的笑意卻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為什麼瑪忒斯不喜歡那段記憶呢?是因為對‘邵熙寧’不滿意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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繆宣從未見過賽克斯塔露出過這樣的笑容, 屬於碳基素.體的普通黑眸在這一刻再也抵擋不住來自靈魂的色彩,那本該剔透的銀色在此刻像是流動的銀或水銀, 沉重得近乎凝固,邪肆得幾近狂妄,鋒利又冰冷, 似乎要將人剖皮解骨。

這簡直就像是在直面那深淵海溝或者坍塌天體,繆宣腦中的警報刺耳得都要具現化了。

“請不要開這個玩笑。”這一刻繆宣腦中下意識閃過一些糟糕的片段,他的表情也變得非常僵硬,一時間繆宣分不清這是試探還是提示或者宣告,他按住了意識海中嚷嚷著“性騷擾”的小系統,儘量讓自己不失態。

不過不論如何,繆宣不想再維持這種令人窒息的對話了:“總之我先去第三十三環帶,我還需要熟悉新環帶的環境,失陪了。”

“看來我是沒有機會再續前緣了?”賽克斯塔的表情又恢復成親切溫柔的樣子,他幾秒前的表現簡直就是繆宣的錯覺,亦或只是一個無趣的玩笑。

少年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隨後做出遺憾的樣子,對著繆宣嘆了口氣:“那麼,中校,明天見。”

繆宣一刻都不願多待,像是抓著柴火棍一樣豎著手裡的花束,大步離開港口區,他沒有回頭,但他知道賽克斯塔的目光一直都鎖定著他。

危險。

—————

幾年不見,第三十三環帶也從粗糙的框架變成了美輪美奐的宇宙堡壘,除卻最外層的防禦工事,能量鏈條與生態迴圈緊緊包裹在生活區外,巨大的港口接著訓練區,無數迴歸的先鋒軍正分批熟悉著這個他們未來的家園。

遠遠望去像是一群撒歡的螞蟻,散中有序。

繆宣最先去的還是控制樞紐,負責的欽那瓦上將會做好一切交接,他只需要去啟用一下許可權即可。

三十三環帶的構架是繆宣盯著搭好的,後續的構造與新增與設計圖終版上的內容相差不大,實際上他對三十三環帶並不陌生。

繆宣順著三十三環的外沿繞了一圈,隨後轉入控制中樞,此時的控制中樞中是一片混亂,欽那瓦上將開啟了所有機體,一邊接軌測試一邊從三十二環帶和先鋒軍的艦隊上下載資料。

今天搬家的可不只有先鋒軍,三大軍團的位置都要挪動,三十環帶開外的控制樞紐內都是這差不多的德性。

“……混蛋!你掉渣了!難道你就差這麼點時間嗎?!忘記怎麼注射營養針了!!!”

欽那瓦上將大聲呵斥一個邊啃餅乾邊開機的下屬,倒黴蛋嚇得趕緊扔掉餅乾,正是混亂的時候擋在上司面前,偏偏還偷吃掉渣,算他不走運。

看到這人的餅乾繆宣就下意識去摸他的口袋,果然在上衣下口袋的角落裡找到了幾顆硬糖,孔星雲總喜歡在這些不起眼的角落裡塞一些小東西。

欽那瓦上將的咆哮還在繼續,繆宣也不去給他添亂了,他跑到亞神的接駁口上做交接啟用,與久別重逢的科涅莉亞小姐打了個招呼。

離開前,繆宣以他的最高許可權下載了近幾年所有新課題,他匆匆掃了個大概,不出意料,精神力的突破以及應用果然是重點。

啟用與交接結束後繆宣又從位置上溜下來,探頭瞅了瞅主控制檯,見欽那瓦上將還在罵人,於是他安安靜靜地溜了。

接下來是去他的寢室,如果沒猜錯的話勤務兵應該已經把他的東西運過去了,房間大約也已經打掃乾淨,繆宣最值錢的財產是兩具碳基素.體,現在他套了一身,另一身應該就在房間的醫療艙裡。

說起來他在三十二環帶上似乎還有庫存,也不知道搬過來了沒有,裡面的東西有一半能讓孔星雲看到就炸裂……

繆宣開啟了他的房間,這一次他的房間面積不小,而且在牆壁上也附有一個巨大的舷窗。

舷窗下……

“你是定點在窗戶下重新整理嗎?這是第幾次啊。”繆宣終於忍不住自己的吐糟慾望了,“而且生長條件是不開燈?”

坐在舷窗下的男人應聲轉身,他看著繆宣,良久後才低聲哼笑:“沒錯,陰生植物都是這樣。”

繆宣索性也不開燈了,他關上了門,先更改房間許可權:“維比烏斯,你怎麼不來港口迎接我?”

“去港口做什麼?是看著一群人對你大喊大叫?還是凱珀尼亞上躥下跳?或者賽克斯塔給你送花?”維比烏斯冷漠道,“都挺沒意思的,我寧願在這裡等你。”

一提到賽克斯塔繆宣就又是一陣心梗,但維比烏斯這麼一提醒他才想起來自己好像是收了一束大白花的,等一等,那柴火——呸,那束花呢?

離開港口後他好像順手放在哪個地方,放哪了來著……當時根本沒過腦,想不起來了。

繆宣:“……”

繆宣別開話題:“我這一次給你帶了禮物回來,是很少見的釔鋼石自旋晶簇,還是能量礦床第八層弄出來的。”

維比烏斯的聲音柔和了一些:“這聽起來還算不錯……恭喜晉升,中校距離將級已經不遠了,恭喜。”

將級和校級之間的差距可是天塹,對於亞神來說也是一樣的。

繆宣:“謝謝,這沒什麼,遠征的時候軍功就是攢得快。”

“你把先鋒軍的死亡率壓得很低,這已經很難得了,更何況你還從能量領域裡安全撤離了,這才是最難得的。”

維比烏斯笑了笑:“能從能量領域迴歸總是能得到不少好處的。”

這倒是真的,繆宣現在的實力比起遠征前那是翻了一番。

維比烏斯突然道,“我聽說你找了個伴侶?”

繆宣承認了:“是的,先鋒軍的准將孔星雲。”

維比烏斯竟然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亞神的記憶是不會褪色的,他仔細回憶了一下,恍然大悟:“是他啊,那個記錄第一,第一次精神力實驗中成功突破的人……已經是准將了?那也不錯,挺優秀的。”

維比烏斯微微皺起眉,他嚴肅地看著繆宣,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良久後,他嘆了口氣:“我記得你說過你喪失了情愛的本能,你這又是怎麼回事?”

繆宣不自在地咳嗽了一聲:“……就是想找個伴了。”

“呵。”維比烏斯一秒就戳破了他的修飾,“分明是那小崽子纏你纏到手了,然後你覺得你要負責任,是不是?”

繆宣:“你要是這麼說也……”

維比烏斯低低咒罵了幾句,繆宣聽到了諸如“都是無恥之徒”以及“沒有丁點長進,又好騙又傻”之類他不大明白的話。

“你過來。”維比烏斯招了招手,繆宣趕緊湊上去,他按住繆宣的肩膀開了遮蔽,“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雖然沒問這打算是哪一方面的,但既然開了遮蔽,這也就不言自明了。

實際上如今繆宣自己也能夠開啟遮蔽,而且時間還比維比烏斯的長許多。

繆宣笑了笑,直接道:“我想起了所有屬於‘宣蟬’的回憶。”

維比烏斯驚疑不定地看著他:“你想起來了!那你——那你是怎麼……”

繆宣:“賽克斯塔殺了宣蟬,為了催化精神力創造一個亞神。”

“什麼!”維比烏斯先是震驚,隨後震怒,“他!他怎麼?!”

維比烏斯想問賽克斯塔怎麼會這麼做,畢竟當時他們都那麼清楚宣蟬的志向;維比烏斯還想他為什麼那麼篤定,科研區與醫療部怎麼會配合他;但緊接著那兩個死去的亞神浮現在維比烏斯的腦海中,還有近幾年來勒託的暗潮,他恍然——

賽克斯塔就是這樣一個冷酷理智的東西,他幾乎就是勒託冰冷一面的完美化身,他既要掌握勒託,也要控制情人,他確實是愛著宣蟬的,所以他才要讓宣蟬長長久久地陪在他身邊,他要他的戀人永遠是他的所有物。

這簡直是老皇帝逼著妻子殉葬,亦或是鬼魂謀殺他活著的伴侶。

在此之前維比烏斯未必就沒有猜測,但他一直在迴避這個模糊想法,直到現在,苦主在他面前揭示真相。

維比烏斯的遮蔽開始波動,繆宣直接強勢地接手,他反手拍在這位前輩的肩膀上,輕聲道:“我大概會找個時間去殺了賽克斯塔,維比烏斯,我需要你的幫助。”

—————

第六環,紀念館。

同一間房間,同一位投影,只是來看她的人換了。

繆宣看著仍舊恬靜美麗的孔月投影,以及孔星雲的背影,突然就生出一種物是人非的哀傷來。

範德貝倫上將已經逝世很久了,也許現在連先鋒軍都遺忘了他們曾經的指揮官,接任者欽那瓦雖不是天縱奇才的人物,但他負責穩重,果決堅韌。

他們都是很好的指揮官,也都是繆宣欣賞的同僚。

自範德貝倫上將逝世後,繆宣就幾乎沒有來過紀念館,他看著孔星雲寬闊的背影,有那麼一瞬間把他和他的父親重疊在了一起。

勒託的制度造就了獨特的社會,父親不認識兒子,兒子也不在乎父親,但他們在同一個墓碑前緬懷,分別緬懷他們的妻子與母親。

這是一個架在死亡和時間上的家庭,而就連身為旁觀者的繆宣都不知道孔星雲到底有多少個兄弟,其中也許還有同父同母的,但他們可能終其一生都不會遇到對方,即便遇到也只是陌生人。

……而範德貝倫的死因卻又是凱珀尼亞前身的寄生。

孔星雲在與凱珀尼亞針鋒相對的時候,他們不會知道他們之間還有著這樣難以言喻的聯絡。

孔星雲預定的時間是半個小時,他先是沉默地聽著孔女士的鼓勵,隨後也不聽了,他只是望著投影,凝視著孔月包容又溫柔的黑眸,長久地出神。

繆宣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但是孔星雲一直握著他的手,像是這樣能從他這兒汲取到支撐自己的力量。

提示音微微響起,他們預定的半個小時快要到了,紀念館中可沒有續費這個說法,也許不久後另一位孔星雲未曾謀面的兄弟就會打開門,而他的目的也只是看一看自己的母親。

當提示音響起第三次的時候,孔星雲終於回神了,他垂著頭與繆宣一同走出房間,自言自語般道:“我在七年紀的時候曾經去過胚胎的培育區……嬰兒們像是軟體動物一樣漂浮在培養皿裡。”

繆宣拍了拍孔星雲的背,孔星雲反手緊緊抱住了他。

“在女性沒有消失的曾經,母親的孕期通常只有四十周,不是勒託胚胎培養皿中的八十周——這麼脆弱的東西不到發育完全就會早早出生,然後被無微不至地再照顧四十周,這樣他們才能夠爬動,才具備了最基本的移動能力。”

繆宣:“只有這樣才更容易分娩,發育完全的嬰兒對母親來說無法負擔。”

“那個時候我就無法想象……”孔星雲把頭埋進繆宣的肩窩,“我的母親這麼脆弱,我無法想象她孕育的樣子,我腦中只有勒託的培養皿。”

“很奇怪,我無法對母親產生安全感或者歸屬感,我只能夠想到保護她。”

繆宣輕輕嘆了口氣。

勒託的教育就是批量生產社會零件,勒託的人是不可能有家庭概念的,而即便勒託已經拼盡了全力把“母親”、“歸屬感”和“母星勒託”繫結在一起,勒託的人還是不可能和家庭中長大的孩子等同的。

孔星雲沒有被母親照顧的經歷,因此他也無法理解如孔月照顧孩子的景象,恰恰相反,他基於血緣所發展出的感情是對母親的保護欲,因為在孔星雲的概念中孔月實在是太弱太弱了。

繆宣正在心中寫勒託心理小論文呢,埋在他肩窩裡的狗子也開始了日常躁動,舔舔咬咬含含糊糊:“中校,我只有在您身邊才能感到安全和歸屬。”

“說什麼呢……”繆宣無奈地嘆了口氣,孔星雲咬到了他的喉結“有人過來了,別鬧。”

孔星雲倒也聽話,只是在他抬起頭的一瞬間,他猛地往繆宣的唇上啾了一口,要是這傢伙有尾巴,大概已經得意地轉成了電風扇。

繆宣好氣又好笑,他一把推開了孔星雲的腦袋,與此同時同時也看到了走廊上正朝著他們走來的人。

兩個人,一位老者和一位少年,一人穿著黑色的軍裝,另一人則披著簡約的白袍。

這兩個人繆宣都認識,他們當然也認識他。

夏爾瑪一級上將,以及亞神形態的賽克斯塔。

賽克斯塔的視線落在繆宣的脖頸上,隨著他們的不斷靠近,他的視線一寸一寸地上升,最後落在繆宣的嘴唇上。

不再動了。

少年翹了翹嘴角,似乎有什麼東西從他那銀色的眼眸中肆無忌憚地流瀉出來了。

於是繆宣在這一天內,第二次看到了賽克斯塔這令他印象深刻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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