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鋒軍母艦, 赫利俄斯。

欽那瓦上將冷靜地站在指揮臺前, 他的表情看上去和平時似乎沒有區別, 但額頭上滾落的冷汗卻早已把他的鬢髮打溼。

來自勒託的資訊正堆積在他的通訊列表中, 接連三封問責一再重申亞神的重要性,可想而知此時勒託行星上正進行著怎樣激烈的爭論。

先鋒軍左.翼中最有價值的航艦是左.翼母艦喀寧,而隨軍亞神的價值要高於軍團母艦,在能量領域這樣風險巨大的變故面前, 按照勒託的規則,亞神必須待在艦隊的總母艦上而不是去斷後。

也許是因為瑪忒斯掩護艦隊的次數太多了,欽那瓦上將竟然犯下了這個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錯誤。

隕石帶中, 能量黑幕仍然在傾吐扭曲著光線,針對能量領域的觀測仍然在繼續,赫利俄斯已經觀測了整整八天,能量領域能否逆流就在這一刻。

簡直就像是命運在擲骰子。

欽那瓦上將盯著遠處的宙域, 就在他覺得全身上下都已經麻木的時候, 探測的提示聲天籟般地響起了。

“能量反應嗎……”

“是能量反應!!!”

艦橋中掀起了海潮般的歡呼, 緊接著那能量領域開始旋轉變化,光線在其中扭出萬花筒一樣細碎瑰麗的團,最後, 那叫人魂牽夢縈的左.翼母艦喀寧終於出現了。

左.翼的小型航艦此時全部依附在母艦喀寧上,假如只看艦隊與器械, 那麼左.翼部隊可以說是全須全尾地迴歸了。

欽那瓦喜形於色:“快!聯絡通訊!”

很快,艦隊之間的通訊道路就聯通了,喀寧本來就是赫利俄斯的隸屬母艦, 現在艦長又取消了一切的許可權與門欄,喀寧的公共頻道幾乎是直接對整個先鋒軍開放。

而當通訊開放的那一刻,赫利俄斯的艦橋上頓時就陷入了沉默,除了通訊中傳來的聲音外,再沒有第二個人聲。

在喀寧的公共頻道中,有人在無伴奏地唱著一首歌,沒有歌詞,只有音調,曲調平和悠揚,令人感到熟悉又陌生,有些像是搖籃曲。

……也許這歌譜就儲存在先鋒軍航艦的系統裡,公共資料庫的角落中總能扣出這些零碎的小東西。

歌曲是令人恍惚的,但是這歌者的聲音卻無人不識,不論是第幾次聽到人們都要為它失神,即便是欽那瓦上將也是一樣。

沒有什麼是比這更好的通訊了。

—————

繆宣站在指揮臺上哼著歌,小系統從資料庫裡檢索出幾首舒緩的曲調,在這七天內他就牢牢地記住了最好聽的一段,幾天下來放在耳邊迴圈播放,幾乎要刻入本能中。

萬幸,喀寧順著能量逆流安全地回到了原地,遠處的宙域中能夠望見先鋒軍的艦隊,喀寧緩慢地順著既定路線走出隕石帶。

先鋒軍的輕巡們快速地圍上來,這是為了檢修,來自母艦赫利俄斯的通訊也接到了喀寧的主系統中,只等指揮官接通。

喀寧已經停在安全的宙域中了,繆宣也不急著回覆,他關閉了公共頻道,轉身落到地面上。

指揮台後的固定座位裡正橫七豎八躺著許多人事不省的軍士,他們當中一半人還活著,另一半則永遠地失陷在了混亂的能量領域中。

然而這致命的能量領域對亞神來說卻並不全是壞事,繆宣的藍條因此而翻了一倍,他對這個世界的領悟也略有些不同了。

也許以後他可以試一試推衍……他應該能測到一些東西了。

經此一役,能活下來的人也算是因禍得福,他們對精神力的運用也會產生變化,極少數的人沒準也能得到擴充套件,但這個比例在死亡率面前不值一提。

繆宣套上素.體,走到指揮台後,當他走到最高處時,他看到了昏厥在指揮台後的孔星雲。

這樣子的孔星雲是繆宣從未見過的,他的面色與以往相比格外蒼白,當退去了充滿攻擊性的神態後,他的五官就顯得溫和精緻起來……和他的母親竟足有六七分相似了。

繆宣遲疑了片刻,到底還是走到孔星雲身邊,他伸出手輕輕搭在孔星雲的側頸上,觸手一片冰涼。

繆宣深吸了一口氣,他一動不動地保持著這個動作,直到兩人接觸的部分逐漸升溫——繆宣終於感覺到了越來越清晰的脈搏。

“星雲,醒一醒,我們回來了。”

繆宣笑起來,輕聲道。

孔星雲的喉結顫了顫,他用力地呼吸,胸膛起伏的幅度越來越大,良久後,他才勉強恢復清醒。

青年終於睜開了雙眼,明明這是與母親如出一轍的黑色眼眸,但他的氣質卻一下子就改變了,從一潭靜水變成了一團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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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星雲抬起頭:“上校,您怎麼不唱歌了?”

繆宣:“因為我們回來了。”

—————

功夫不負有心人,在七年多的努力後,繆宣終於在催眠的夢境中找到了宣蟬臨死前的記憶。

七年多了,兩千五百多個日日夜夜,繆宣接受到的記憶越多,他對四百年前的勒託就越瞭解,如今他終於找到了記憶的最後一塊拼圖,也算是徹底繼承了宣蟬的人生。

宣蟬最後的時光是在第九環帶渡過的。

在那個時候,他被認為有嚴重的心理問題,而他各種生理併發症也讓他也不再適合戰鬥與工作,臟器的衰敗讓他不得不依賴維生系統生存,宣蟬甚至無法瞭解自己的性命,因為此時他已經作為重要的觀察物件而被監護了起來……也就是說,宣蟬倒黴地成了半個實驗標本。

宣蟬飆升的精神力早已脫離了人類的範疇,這些資料是電子記錄不會登基的,它們只允許被記錄在研究人員的手寫檔案上。

四百年前勒託才開始研究精神力再突破的課題,沒有人能解釋宣蟬的特殊,無關人等沒有許可權來探病,宣蟬每天能見到的除了科研醫護人員外,就是當時負責專案的一級上將與上將們。

以及……賽克斯塔。

亞神恩父並未因為宣蟬的衰弱就與他斷開情人關係,恰恰相反,賽克斯塔似乎是更加憐愛病弱的戀人,他更加眷戀宣蟬,每天都會花費大量的時間陪在宣蟬的病床邊,或者以精神體的形態,或者以素.體形態。

而到了這個時候,賽克斯塔已經毫不避諱死亡與重生等等話題了。

“……阿蟬別怕。”他這樣溫柔地安慰,“阿蟬的精神力已經連著三次突破了閾值,阿蟬以後一定能成為亞神中的繼承者,你不會遇到死亡的,你只會睡一覺,再在醒來後忘掉許多事情。”

但衰弱和疼痛並未讓宣蟬改變意志,他平靜地回答:“我不想變成亞神……能夠長眠就好了。”

賽克斯塔非常不解:“為什麼?成為亞神後就不會有任何疼痛了,還能夠掌握你無法想象的強大力量、永恆的生命和勒託上至高的許可權……而且我們還能夠永遠在一起,這樣不好麼?”

宣蟬緩緩搖頭:“宇宙中沒有永恆,成為亞神只是以另一種生命形態去度量宇宙,然後繼續隨著勒託流浪……這樣的未來,我並不期待。”

這個想法似乎有些脆弱,但是繆宣可以理解,畢竟在經歷過這麼多世界前他也不是個堅韌的人,曾經他在面對末世時也曾想過自毀——現在回想起來,那些稚嫩的想法都好像是上輩子的事情。

“不要天真了,阿蟬。”

賽克斯塔輕描淡寫地打斷了宣蟬的話,他輕輕摸了摸宣蟬的額頭:“一定是生理的病痛影響了你的情緒,不要想什麼放棄,你一定要進入熔爐的,勒託不能失去你的力量。”

宣蟬撇過頭:“我知道……在死後進入熔爐,然後大口吃掉我犧牲的戰友?或者被別的精神體在無意識中撕碎吞食?”

“不會的,你怎麼會這樣想?”賽克斯塔微笑著看著宣蟬,像是在看著一樣任性的孩子,“我不會讓別人傷害到你的……阿蟬,我會保護你的。”

繆宣在短暫的怔愣後突然明白了,熔爐就由賽克斯塔一手管理,而他這個管理員竟然會說出這種話,這就是要硬保宣蟬的意思了……雖然以宣蟬現在的精神力體量,他成為亞神繼承者的可能性極大。

宣蟬比繆宣反應得更快,他以一種訝異又不解的目光看著戀人,像是第一次認識他。

在沉默了許久後,宣蟬冷漠到:“邵熙寧,我也差不多要死了,我們該分手了。”

隨後就是一陣俗世鬧劇,這是在宣蟬躺上病床後兩人之間的第一次劇烈爭吵。

繆宣旁觀了一次分手大戲,不愧是貂蟬姐姐的建模,宣蟬在分手時說的話真是漂亮又冰冷,竟然襯托得賽克斯塔有些無理取鬧。

而在這次爭吵過後,賽克斯塔仍然會每天過來陪著宣蟬,只宣蟬的態度變得禮貌又疏離,兩人之間的隔閡越來越多,到了最後,賽克斯塔最常做的事就是在醫療艙邊沉默,而宣蟬則因為衰敗的身體機理而陷入斷斷續續的昏睡。

這大概就是一方要分一方不願意,但這種感情的事情是分不出對錯的,繆宣在一旁看著都覺得胃疼,直到這一段記憶轉場。

宣蟬再次睜開雙眼時,他沒有躺在病床或者醫療艙中,他躺在冰冷的地面上,頭枕著前男友的膝蓋。

“熙寧……邵熙寧,這是哪裡?”宣蟬虛弱地問,“你把我從第九環裡帶出來了?”

賽克斯塔套著碳基素.體跪坐在牆邊,他的臉背對著光源,嘴角牽動,繆宣只能依稀分辨出這是一個笑容。

“這裡是第五環帶,熔爐和亞神殿都在這裡。”賽克斯塔溫聲道,“阿蟬別怕……我在呢。”

宣蟬已經察覺到了不對勁:“你把我帶到這裡來做什麼?”

賽克斯塔答非所問:“阿蟬,你的精神力昨天下降了一個千分點,都是我們的藥物太粗糙,你的精神力不會再增長了。”

宣蟬:“回答我的問題,你為什麼把我帶到這裡?!”

“阿蟬,你現在的狀態是最好的,你已經抵達了這具身軀所能夠抵達的精神力巔峰。”賽克斯塔嘆了口氣,他的聲音近乎寵溺,“阿蟬……準備好了麼?很快的,睡一覺就好。”

繆宣:!!!

系統:【???】

宣蟬也是錯愕了好一會兒才明白賽克斯塔在說什麼,他非常不可置信:“你要殺了我?!”

賽克斯塔安撫地摸著戀人的頭髮:“不疼的,你的日常藥物都有止疼鎮痛的作用……阿蟬還有什麼問題麼?”

一旦那屬於情人的溫情被殺意揭開,賽克斯塔往日裡的行為頓時就變了味道,宣蟬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你對我都做了些什麼……我的精神力治療……”

“是的哦,很抱歉我們現在只有粗糙的初代精神力藥劑,要不然阿蟬會更厲害。”賽克斯塔俯身吻了吻宣蟬的前額,低聲絮語,“雖然肉.體被藥劑破壞很痛苦,但這是通往永恆的必經之路。”

一切都真相大白了,宣蟬本身根本就不存在什麼心理問題,一切都是賽克斯塔的操縱,他用藥劑把宣蟬的精神力堆疊到了一個恐怖的高度,然後在巔峰時刻剝離宣蟬的精神體,再加上熔爐管理者的後續引導

有了這些作保證,宣蟬成為亞神的可能性幾乎是百分之百。

邵熙寧把自己造成了神,現在輪到了他的愛人——雖然是一廂情願的。

繆宣也好,貂蟬也罷,他們都反感自己的命運被他人擺佈,而宣蟬是兩人的集合建模,他自然對賽克斯塔的所作所為表達出了極大的憤怒。

宣蟬想從這要命的膝枕上掙扎起身,但賽克斯塔哪裡會允許蛛網上的蝴蝶逃離,他扶起宣蟬,將他半摟進懷裡。

“晚安,阿蟬。”

賽克斯塔輕輕吻了吻宣蟬的鬢角,隨後他一手攬住宣蟬的肩膀另一手則扣住他的頭顱,電光石火之間,人類那脆弱的頸骨就被硬生生地擰斷了。

“咔吧”

所有的回憶,到此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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