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後。

早春的風從南方柔柔地吹來, 帶走了晚冬的最後一分冰冷, 對於耕作的百姓來說, 此時最重要的事情大約就是春耕, 他們祈願著這一年的風調雨順,同樣也希冀兵禍不要波及到自己的村莊。

普通的百姓當然不可能知道如今的天下大勢,他們只模糊地明白自身的歸屬,見識廣博者也許還能說出織信氏的名字。

織信一族, 當今真正的霸主,在這片陸地上他們佔據了的大部分的土地,據說織信氏的大名被神佛保佑, 他統治下的領地皆是連年豐收,令人豔羨不已。

不論文化程度高低,許多人打心底裡已經誠摯地相信了這一點,甚至有平民偷偷祭祀織信大名, 以為這樣就能得到豐收與保佑。

於此相關的傳說甚至都已經被編成了傳奇, 在各大城鎮之間流行。

而關西的平民百姓又有些不同, 他們的演繹名單上也許會多幾個名字,中國(中央區域)大地上的爭霸似乎與他們沒有切身關係,他們最關注的是自己的主君, 即關西六國的共主,羽光氏。

羽光氏近年來的崛起也堪稱是演義, 八年來統合六國,這等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功績甚至稱得上是神蹟,關西百姓最喜歡的就是羽光大名的征戰演繹, 而他們最津津樂道的則是名將譜。

城鎮的集市上,一幕能劇正在上演,舞臺上那帶著能面的主角正賣力地踩著特殊步伐轉圈,高聲唱著編排得通俗易懂的歌謠,這正是描述年輕女性情感的詞曲,而另一個扮做侍女的配角則處處襯托著主角,把新婚的場面塑造得栩栩如生。

這一場戲劇名為《大婚》,講述的正是羽光氏的姬君嫁給羽光大名手下勇將的佳話,美人配英雄向來是民間最受人喜愛的故事之一,每一次在城鎮中公演都能造成萬人空巷的盛況,不論男女老幼都會趕來觀賞。

實際上能劇原本並不是屬於平民的戲曲,但是自從關西歸屬於出羽後,每隔三四十日就會有能劇在各大城鎮開場,編排最新的時事——或者說,統治者想要百姓知道的時事。

如今最熱的事情大約就是姬君下嫁,迎娶這位尊貴新娘的是羽光氏旗下的名將重臣和泉重光,和泉重光勇武,在七年的征戰中立下大功,他最出名的事蹟大概就是連下三城,只不過這了不起的功績並未被多少人傳唱,畢竟在百姓眼中,接連攻打下三座城池也只是……常規操作,及格水準。

因為在將領和泉重光之前,還站著出羽的大名以及淺川宣。

出羽大名如今正是壯年,初出茅廬就斬下後田大名首級,與他相關的傳奇當然備受歡迎,而淺川宣……

比起尋常將領都不一定能得到的勇將、智將、儒將等讚譽,這位名為淺川宣的將領,被譽為“神將”。

七年來他從無敗績,不論是陣前鬥將還是一騎討亦或者帥兵攻城略地,沒有人能夠阻攔淺川宣的鋒芒,他的武器是一杆長.槍,而槍尖所指之處竟無人可敵。

人們一致認為,要不是淺川宣和出羽家有舅甥關係,這娶公主的好事可輪不到和泉氏。

舞臺上扮演公主與侍女的人已經隨著節拍緩緩退場,隨後登場的主角則是這一幕戲劇的另一位主人公,新郎官。

穿著將軍甲冑的演員高舉著假刀,高聲唸白出自己的身份與功績,隨後便是歡天喜地地稱頌公主的美貌和主君的英明,甚至還提及了幾句其他勇武的將領,不知道唱詞都是誰寫的,從上誇到下那是面面俱到,實乃公關大手。

更絕的是為了突顯男主角的神勇,劇情還安排了一幹白給的炮灰,他們分別是“突然來犯的敵人”、“嫉妒將軍才能的小人”以及“覬覦公主美貌的妖怪”,主角拿著假刀走了幾個來回,把他們全部斬於馬下。

人群的情緒隨被一波三折的情節調動,而在擁擠的人群外圍站著兩個男子,他們的身形都頎長高大,身上的甲冑證實了他們的身份,其中一個帶著斗笠,而另一人則用斗篷將自己牢牢裹住。

披著斗篷的人看得很認真,看到關鍵的情節還會伸手扯住同伴的衣袖。

劇情終於到了最後一段,觀眾們屏住呼吸等待著美好的大結局,這一段演的是婚禮如期舉行,將軍與公主從舞臺的兩側分別入場,他們繞著圈,舞著檜扇和木刀,在松壁前模仿神話中神靈的初見。

音樂的節奏越來越歡快,在最後一個鼓點上,舞臺上的兩位主角終於面對著彼此,他們的扇子與木刀輕輕搭在一起,纏綿地在空中旋轉,觀眾們發出由衷的歡呼,掌聲雷動。

演員在致敬後退場,人群戀戀不捨地散開。

斗笠男子也帶著他的同伴離開了,而他的同伴卻放不下戲劇,他輕聲詢問:“老師,寧寧的婚禮,也會是這樣的嗎?”

“當然不是了。”斗笠男子失笑,“那都是經過藝術加工的場面,真正的婚禮是不可能有這麼多配角來攪局的……先不說現在是停戰的時候,光是敢擄掠新娘的妖鬼就是不存在的。”

“……哦”聽到老師這麼說,披著斗篷的人竟然有些失望,“沒有啊。”

他的老師一聽就理解了學生的想法,他笑著說:“刀鬼如果想要為寧寧的婚禮出份力,那也來送嫁就好,我們作為女方的家人,和忠正一起把寧寧送去神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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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鬼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嗯。”

這一回就是同意了,雖然刀鬼一直以來都非常不喜歡羽光忠正,但是這一回是寧寧的終身大事,刀鬼是願意忍耐和讓步的。

刀鬼的老師非常欣慰,雖說有他的刻意引導,但是七年下來總算是讓刀鬼培和寧寧培養出了真摯的親情,他們之間作為兄妹的紐帶已經越來越牢固了。

繆宣拍了拍學生的肩膀:“那麼就這樣說定了,明天我帶你走一遍婚禮當天的路線。”

刀鬼:“……”

明白自己這是又被套路了,刀鬼低下了頭,悶悶地:“……哦。”

—————

婚期臨近,但羽光氏一族中已經沒有女性親屬了,連父輩都只留下繆宣一個勉強算是,再加上寧寧曾經歷過一次失敗的遭遇,這一次的婚禮也就不那麼傳統。

除了去神社等不可更改的傳統環節,其餘的慶祝活動一切從簡。

但是再怎麼簡單這也是意義重大的聯姻,而且還在羽光氏剛佔據關西六國後,因此場面上的形式是一概不能少的。

在大城鎮中公演的戲劇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也算是為更換了主人的百姓提供一個積極的鼓勵。

繆宣帶著刀鬼回到本丸,羽光氏的本丸中一片繁忙,侍從侍女們形色匆匆,人人手中都捧著各色各樣的東西。

本丸在這幾年零零碎碎的重建中越修越大,但居住在其中的人卻並沒有變化,羽光忠正和羽光寧寧,名義上是舅父的繆宣以及他帶在身邊的刀鬼。

這一家拼湊在一起的家人在這些年裡也是聚少離多,寧寧一般只會待在本丸中或者去已經安定的領土上散心,而羽光忠正則是征戰不斷,繆宣大部分時間會隨他出征,而刀鬼則在斬鬼和北上尋找妖魔之間反覆橫跳,其餘時間則跟在繆宣身後。

可惜這麼多年來,刀鬼都不知道跑遍了多少深山野林、斬殺了多少為惡一方的惡鬼,卻連一點魔神的線索都沒有。

他缺失的魂魄依然無法補足,每隔半年都得生受一次骨骼逆長的痛苦。

對此繆宣無法提供任何幫助,而哉雪禪師也無能為力——這僧人確實不是普通人,這麼多年過去,他的外貌和繆宣這個付喪神一樣,與十年前沒有任何差距,而他本人也一如既往的嫉惡如仇。

侍女們經過繆宣時紛紛行禮,她們手中都捧著摞得高高的布料,寧寧的嫁妝已經到了最後的整理階段。

直到此時繆宣才有了一點寧寧要出嫁的意識,在此之前他根本就沒什麼概念,相信刀鬼也是一樣。

繆宣問他:“我想先去看看寧寧,忠正應該也在,你來麼?”

刀鬼對所有人的情感都是差不多疏離的,他的好惡似乎也因為魂魄的缺失而丟掉了一大半,除了最親近繆宣和會關心的寧寧外,對其餘人都只有冷漠這種情緒。

不過很難得的是,刀鬼很討厭哉雪和羽光忠正,尤其是羽光忠正,刀鬼近來對他的厭惡程度已經到了看到人轉身就走的地步,而羽光忠正的反應也差不多,他們簡直就是兩塊無法靠近的同極磁鐵,龍槍大概是他們之間唯一的共同聯絡。

這一次大約因為有寧寧即將出嫁的緣故,刀鬼猶豫了片刻後,竟然點了點頭。

繆宣心裡是又好笑又無奈,便帶著他往院子的深處走。

寧寧的院落大概是整個本丸中最雅緻的地方,早春來臨,院子中的櫻樹也紛紛綻放,寧寧從不讓侍女在這個時候清掃,於是落下的花瓣幾乎要把走廊都染紅。

繆宣踏著這特殊的地毯走到了主宅,他繞過半推開的門,果然在房間裡找到了他的另一個弟子。

窗外的花瓣恣意地落在這方院落中,因為主人的喜愛,即便是在室內也能見到它們的影子,一個青年男子席地端坐在窗邊,他抬頭看著窗外的花樹,似乎正在走神。

男子的脊背挺得筆直,一頭半長的黑髮整齊地束在腦後,此時他的身上並沒有穿著他最常見的甲冑,而是只簡單披著沒有花紋的素襖——他一向不喜歡布料上有什麼誇張的紋路,而這個習慣流傳出去後也成了大名尚節儉的證明。

繆宣笑了笑,上前道:“忠正,寧寧呢?”

男子聞言似乎受了一驚,他猛得轉身,露出一張稜角分明的面孔來,飛眉入鬢,眼尾上挑,目光像是刀刃一般銳利,殺伐果決的軍旅生涯和統治領地的生殺予奪徹底打磨出了他的性格,也只有在極少的時候才會流露出只屬於少年的一面。

“姐姐還在更換裳袍。”羽光忠正先是微笑,但當他看到刀鬼時笑容自然就收斂了,“龍槍,今天你不是去城鎮斬鬼了麼。”

“是的。”繆宣在他身邊坐下。

他沒有勉強刀鬼坐在他身邊,於是刀鬼抱著刀貼著牆,還非常幼稚地半轉過身,假裝沒有看到羽光忠正。

羽光忠正:……

羽光忠正:“呵。”

繆宣熟練地岔開話題:“今天我也看到了新排出來的戲,演得很好,劇情也十分有意思。”

“能得到龍槍的稱讚?看來這一次的戲劇排得不錯。”羽光忠正把茶杯推過去,“婚禮後這場戲我打算再讓他們排兩個月,要一直持續到春耕結束,我們去年剛攻下五川國,今年不宜動兵。”

“這一場戲也要在五川排麼……”繆宣點點頭,接過茶杯喝了一口,“你心裡有數就好,今年也不可能有大型戰役了,去年的包圍圈又是失敗,各方大名應當還很忌憚吧。”

這包圍圈其實是指織信包圍圈,織信氏在近幾年擴充套件得非常迅速,這片大陸上的大半塊土地已經被標上了織信的家紋,為了抵抗這位英武的霸主,大名們聯合在一起組成了包圍網,希望透過聯盟的方式群蟻噬象。

然而包圍網接連兩次都迎來慘敗,全都成了織信氏的墊腳石。

羽光忠正的領地在關西以西,和競爭積累的中央區域間還隔著幾個作為緩衝帶的小勢力,乍一看下關西一帶簡直就是世外桃源,可惜這情況是不會持久的——要麼織信氏吞併那些小國向西南擴充套件,要麼羽光氏穩定局勢後進軍中原。

這個時代本就是逆水行舟,沒有人能龜縮不前。

“明年就是第三次包圍網了,我將會參與盟約。”羽光忠正敲了敲空茶杯,“雖然時間緊迫,但是今年必須讓五川也穩定下來,耕種和工商都要穩入軌道,接下來我要去五川,你也來吧。”

繆宣點點頭:“好,等婚禮結束後再動身?”

“那是當然……花瓣落在你頭上了。”羽光忠正看著龍槍頭頂的煙粉色花瓣,突然間就是心中一動。

龍槍是付喪神,如今還保持著兩人初見時的模樣,而他卻已經比龍槍還要高了。

“今晚……”羽光忠正轉過頭,狀若尋常地漫天遍地找理由,“我們去泡溫泉吧,寒緋櫻都開了,最近月色又好,姐姐又要嫁人了……”

“姐姐又要嫁人”?看來今晚這又是給和泉重光的鴻門宴。

繆宣一聽就明白了,他鄭重點頭:“好。”

羽光忠正輕聲笑起來:“那麼就說定了。”

“雖然不需要再警告一次,但是畢竟重光就要娶寧寧了,多警告幾次也挺好,還是你想的周到。”繆宣的內心一片欣慰,“嗯,今晚我會帶著刀鬼也來,刀鬼還沒好好‘見’過寧寧未來的夫君吧?”

靠在牆上抱著刀的男人悶悶地應了一聲:“嗯。”

羽光忠正:“……”

羽光忠正的笑容逐漸消失:“呵。”

作者有話要說:  愛情讓人擁有快樂~也會帶來折磨~曾經和你一起走過~傳說中的愛河~【滑稽.jpg】【狗頭.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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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正不會黑化,他和小黑不一樣,小黑是魔,性格偏執,在魔界的大環境下成長,啥啥沒有,就老師特別亮晶晶,而且還隨時會去另一個完美世界;但是狗子不一樣,狗子在現代社會已經固定了三觀,而且他家大業大,他得為自己的領土臣民負責,這樣的環境打磨出的是霸主的品格,龍槍是師長親人也是忠臣下屬,敬在愛前。

環境對個體的影響是很大的,身體狀態同樣,所以超越時代和身殘志堅的人非常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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麼麼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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