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團中的青年緩緩睜開了雙眼, 他沒有轉頭, 只是直愣愣地看著天花板, 整個人都散發著一股……迷茫的味道?

良久後, 青年這才一點點轉過頭,他的視線總算是和繆宣對上了。

“怎麼樣?”繆宣繼續詢問,“有什麼感想?”

然而青年沒有給繆宣回答,那雙紅色的眼眸就這樣看著他, 仔細看還挺漂亮,不知多久後,青年終於說話了:“不是你, 吃了我的魂魄。”

繆宣一時間還沒能接上他的話題:“什麼?”

刀鬼突然一側身,咕嚕咕嚕地就滾到了繆宣手邊,他還輕輕嗅了嗅繆宣的手臂,隨後肯定道:“不是你, 沒有味道了。”

繆宣:……

味道當然是沒有了, 畢竟詛咒的時限已經過去, 只不過這孩子……怎麼看起來不大聰明的亞子。

繆宣伸手去扶,刀鬼也沒什麼抗拒,就這樣順著他的手起身, 看這樣子竟然還有點乖巧,繆宣也不知說什麼好, 只把茶杯先遞給他。

刀鬼雙手接過,喉結滾了幾下便將茶水一飲而盡。

隨後他將茶杯塞回繆宣的手中,又摸了摸衣服, 然後整個人都僵硬了——他的衣服早就被換過了,不過之前那一身亂七八糟的繆宣也沒有扔。

繆宣眼睜睜看著刀鬼整個人似乎陷入了什麼人生難題,青年一手扯著被子,緊緊皺著眉,那雙赤紅的眼眸無辜又焦急。

然後刀鬼慢慢道:“我……沒有錢了。”

所以付不起那一杯茶。

說罷,他似乎有些愧疚,遂低下了頭。

系統:……

系統:【秒哥!你看他!你看看他!這是什麼小可愛啊啊啊啊啊!】

繆宣這一回真的不知道說什麼好了,按照年齡計算,刀鬼比羽光忠正大七歲,可是他的心智卻像是久居山林的隱士,對人世的認知非常淺薄。

智力應該也是沒有問題的,難道是因為他曾經丟失了一部分魂魄的緣故嗎?

繆宣忍住了想要摸一摸他頭的念頭:“不用給我報酬,我應該早一些來找你的。”

聽到這話青年卻又抬起了頭,這一次他說的非常認真:“我是刀鬼,不是——忠禮。”

雖然說的簡練,但繆宣聽明白了,他這是拒絕了羽光忠禮的身份。

之前他們的對話他其實聽明白了,不僅如此,他還挺抗拒“羽光忠禮”的身份。

不過繆宣也沒指望人接受良好,他只是笑了笑隨,隨後問道:“那麼你接下來要去哪裡?”

“去找最後一個妖鬼。”刀鬼有問必答,“殺了它,拿回被吃掉的一部分靈魂。”

不出所料的答案,繆宣點點頭:“那麼你知道最後一個妖鬼在哪裡嗎?”

刀鬼:“……”

刀鬼低下了頭。

“那麼這樣……我幫你找最後一隻魔神,找到後再帶著你去殺了它,在此之前你先留在這裡養傷。”繆宣溫聲道,“你的力量與速度都很強,但是還能變得更強,跟著我學習好麼?”

刀鬼猛地抬起頭,他定定地看著繆宣,微微皺起眉:“我不是忠禮。”

“那好,我也不要什麼‘忠禮’。”繆宣道,“我只要‘刀鬼’,而作為幫助刀鬼的報酬,你留在我身邊的時候一切聽我的怎麼樣?”

刀鬼又愣住了,他的腦中只有食水需要報酬交換的概念,而等價交換卻是他不曾涉足的高難問題。

要留下來嗎?想不明白。

“我給你食物、水、藥物和住所,你聽我的話。”繆宣繼續諄諄善誘,“至於你是誰,這一點由你來決定,你覺得如何?”

刀鬼又抬頭看他,像是試圖透過表象去捕捉真實:“都聽你的?”

系統摸著胸口直道犯罪,而繆宣看著這樣的刀鬼實在是好笑又無奈。

這也……太好哄了,難怪刀鬼在這之前一直都只斬殺鬼,從來沒有聽說過民間有關於他的傳聞。

繆宣連忙點頭,一臉陳懇:“是的,我會帶著你去斬鬼,不帶你殺人。”

眼前的青年身上不再帶有駭人的骸骨,一頭凌亂的頭髮也已經被寧寧細心地束好,清晰地露出了他的五官,大概是天長日久地被鎧甲骸骨遮擋,青年的皮膚是有些不大健康的蒼白色,配上那雙剔透的紅色眼眸……

同系統一樣,繆宣竟然生出了一種拐賣小孩子的罪惡感來。

不過刀鬼並不知道面前這個人在想些什麼,他只是眨了眨眼,然後點頭:“好。”

—————

津前國內的大勢已經趨於穩定,羽光忠正在破除了一切老舊的樊籬後重新構造秩序,比起已有的秩序,他更希望能建立一個新的基礎。

出羽的土地仍然有一小部分在後田手中,不過羽光忠正也不著急,他統計自己土地山的人口,安定春耕,徵集氏族,訓練軍隊。

羽光忠正也許不是內政上的名家,但他絕對是兵法上的天才,在多年的蟄伏與打磨後總算是露出了非凡的一面——不,他在斬下後田大名頭顱的那一刻就註定了波瀾的命運。

在這樣的情況下,繆宣當然也不可能空閒,既然羽光忠正接下了練兵與佈防剿匪等重任,那麼堆積成山的內政事務就全送到了他手上,新的秩序還在嬰兒階段,需要事必躬親的監護,不僅如此,許多新投奔而來的人才也需要相互磨合,其中就包括在津前打亂中立功的酒井家。

這一切讓繆宣恍惚間似乎回憶起了許多痛苦的社畜過往,說起來他處理事務好像確實是一把好手……不過再平庸的人才,要是能和他一樣擁有這麼多世界的考驗,那一定也能成為國之棟樑。

但現在羽光忠正能信任的人很少,在這套老班底裡內政人才更少,也只能由繆宣頂上。

兩方都事務纏身,結果這一忙碌就忙到了夏末早秋。

“我都記住了。”清澈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繆宣一邊機械地計算著手中的數字,一邊順手接過後方遞來的紙張,他放下筆檢查了一遍——字跡很呆板,但是能寫出來就很不錯了,反正他自己的筆跡也好不到哪裡去。

“都記住了嗎?能理解它們的意思了嗎?”

刀鬼挺直了背,他的聲音毫無起伏:“天地雖雲廣,獨容我身難。日月雖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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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繆宣看來刀鬼在見聞和心智上都還是年幼的孩子,他不僅要叫他武技,同時也得把文化課補一補,也就是說,和羽光忠正一個教法。

繆宣邊聽邊點頭,同時順手進行著毫無暗度的繁重計算,直到刀鬼結束後才放下筆:“那麼明白意思了嗎?”

刀鬼:“……這些人,沒飯吃。”

繆宣:“……”

這個概括太質樸了,他只能乾巴巴地表示肯定,然後附上粗略的講解:“啊……確實是這樣,《貧窮問答歌》確實是反應百姓缺衣少食的境況,這些都是因為執政者的橫徵暴斂。”

刀鬼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繆宣將書翻了一頁還給他:“接下來背這一頁,有字不認識嗎?”

“你昨晚,都教過了。”刀鬼拿過書,“我都會。”

繆宣有些欣慰,刀鬼雖然不通人事,但是他的資質實際上很不錯,教過的字基本上一遍就能記住,雖說不能理解詩詞俳句中的意思,但是能聽懂人話也是很難得的了!

而且繆宣原本以為刀鬼會戒心很重,沒想到他似乎很輕易就接受了他,大概是每天都能從他這裡學到武技、得到食物的緣故,有些時候繆宣甚至會覺得他太乖了,讓幹什麼就幹什麼,和羽光忠正這小混蛋完全就是兩個極端。

不過讓兩個人聽話的前提其實還是一樣的,那就是先把人打服了……

秋風瑟瑟,迴廊裡響起了輕微的腳步聲,繆宣很快就捕捉到了這個聲音,而刀鬼也聽到了,他僵硬了一瞬,低下了頭。

腳步聲逐漸靠近,然後門便被開了,一位華服麗人有些拘束地站在門口:“我把午飯帶來了,舅父……呃……大哥。”

繆宣擱下筆:“今天是寧寧來送飯嗎?辛苦你了。”

寧寧如今已經痊癒,被繆宣養得胖了一圈,面色紅潤,神情舒展,越發像是未出嫁的掌上明珠,出羽無憂無慮的小公主。

“這、這些都是我親手做的。”寧寧一步步蹭到繆宣的案几前,她把食盒放在旁邊的小几上,生怕湯湯水水會濺到書卷,“我……我聽舅父說大哥喜歡甜軟的東西……裡面還有我親手做的笹餅。”

寧寧緊張地絞著手指,她的聲音越來越小:“請、請不要嫌棄!”

雖然刀鬼已經被繆宣帶在身邊好幾個月了,但是他從來也不和弟弟妹妹交流——準確的說,刀鬼不會主動和任何人交流,其中也包括繆宣,他最習慣的模式就是有問必答,平時安靜地像是一個影子。

繆宣也不指望這孩子能有超常發揮,恰好寧寧的心結也已經慢慢解開,他索性就拜託了寧寧幫助,希望親妹妹的善意能給刀鬼哪怕一點點的觸動。

他總是要離開這個世界的,要是這命途多舛的三兄妹能接納彼此、相守相助就好了。

繆宣突然感覺到衣服一緊,他不動聲色地對寧寧道:“怎麼會嫌棄呢?我會好好嚐嚐寧寧的手藝的,我也好久沒吃笹餅了。”

寧寧靦腆地笑了笑,繆宣沒有回頭,只瘋狂暗示:“笹餅做起來很麻煩吧?刀鬼?”

室內頓時陷入一片死寂,繆宣只覺得緊繃的衣袖快要被扯斷了,寧寧的頭越垂越低,就在她快要把頭埋到自己胸口的時候,冷漠的聲音從繆宣身後響起:“謝謝。”

庭院外的驚鹿聲清脆又有節奏,寧寧的臉已經紅到了耳朵根,她迅速地微微欠身:“舅父,我先走了……”

說罷這姑娘提起裙子逃也似的跑了。

“慢走。”繆宣目送她離開,然後轉而看向身後的青年,“就是這樣!這個‘謝謝’說的很好!下次也要記得說‘謝謝’!”

刀鬼抬起頭,一張臉和雕塑一樣莫無表情,彷彿扯著繆宣袖子的人不是他。

他點了點頭:“嗯。”

繆宣老懷大慰,一邊收拾著卷軸一邊道:“秋收是最忙的,這一段時間我們文化課多一些,等到秋天過去文書會少許多,到時候我要隨忠正去戰場。”

他知道刀鬼聽不懂,但還是一點點和他解釋:“如今後田和長宗我部已經在邊界對峙,小衝突屢屢爆發,也許會發生戰亂,而這個秋天過去後我們出羽也將對後田宣戰。”

戰場這個詞語的意義刀鬼還是懂的,他詢問一般轉頭看著繆宣:“上戰場?”

“是的,不過在戰場上你不用隨著我,你在後方等我出陣回來。”繆宣安撫他,“最新的情報已經送達,出羽和津前中幾乎沒有妖鬼出沒了,禪師帶來的相關的訊息,說是妖氣如今集中在東北方向。”

“現在北方是織信氏正在上洛,各路大名打成一團,等到局勢安穩一些後出羽會向北方派遣使者以及打聽訊息,到時候我帶著你北上。”

刀鬼:“……哦。”

這個“哦”前面的“……”就很靈性,繆宣敏銳地捕捉到了刀鬼的不開心,他大概是想直接朝北剛過去吧?但現在北邊局勢是錯綜複雜,五家大名以及京都的家族已經打出了狗腦子,繆宣不可能放刀鬼北上。

所幸刀鬼說了都聽他的那就是真的聽話,太乖了太乖了。

不過現在北方正亂著,他們出羽就有便宜佔,先和長宗我部聯合拿下後田,隨後關西一帶的中樞就在忠正手中了。

出羽氏現在已經可以稱為一方不小的失禮,但距離關西霸主還有那麼一點距離,羽光忠正規劃過要在五年內拿下關西,這個目標並不容易。

繆宣快速地解決了午飯,據他觀察刀鬼果然喜歡甜甜軟軟的小點,笹餅全進了他的肚子,這樣就又有藉口讓刀鬼去和寧寧道謝……

#計劃通√#

“走吧,幫我帶上這些卷軸,我們去找忠正。”繆宣起身抱起一半的書冊,這裡面都是今年秋收估計的各地稅收,算得人頭都要禿了。

刀鬼乖乖地起身,他一開始就學著繆宣的樣子,現在幫忙扛檔案又穩又好。

兩人走上了走廊,直接拐向主院的方向,如今出羽的新本丸還沒有建好,羽光忠正直接挑了一個院子兼顧辦公室和寢室,他還要到處跑,每天只會比繆宣更忙,也不知道現在在不在院子裡。

這一次運氣不錯,繆宣在走廊遠處望到了匆匆走來的羽光忠正——好幾個月沒有仔細看他,他似乎又長高了不少,威嚴日盛,只是下巴上都是胡茬,神色也有些疲憊。

和泉重光跟在他身後,他看上去更慘,黑眼圈又大又圓。

繆宣快步上前:“主公!重光!”

現在羽光忠正已經是一族兩地的主人了,在外人面前繆宣也不再直呼他的名字。

和泉重光遠遠也看到他們,他擠出一個疲憊的微笑,先是興奮,隨後下意識對主公道:“是淺川老師!一定是稅收算好了,老師可以來幫我們練兵了吧——忠正大人?”

出乎他的預料,明明許久未見到老師,但忠正大人看起來一點也沒有高興的樣子,他就這樣平平淡淡地走著,只是稍微放慢了速度。

直到他們已經面對面了……羽光忠正才冷漠地問:“這些是稅收的預估嗎?”

和泉重光看著他的老師,他似乎也愣了愣:“是的。”

羽光忠正點點頭,平靜的樣子彷彿在面對一個陌生人,客套又疏離:“那就放在我桌子上吧,辛苦你了。”

說罷,他徑直向前走去,和淺川宣擦肩而過,頭也不回:“和泉,跟上,快一些。”

作者有話要說:  麼麼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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