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間的小道上, 繆宣彎著腰坐在牛車前方, 質樸地披著厚重的草編斗篷, 他手中抖著的是有些磨損的韁繩, 而牛車前的牛也是上了年紀的老牛。

陰雨止歇,在冬日寒涼的空氣中,低垂的斗笠擋住了他的面孔。

牛車拉著沉重的貨物緩慢前行,繆宣從小道上拐了個彎, 匯入了人流大潮中,在這裡已經可以看到不遠處那些年頭的老城牆了,那城牆後就是被人稱為“關西第一城”的三江城。

而坐落在三江城最核心位置的, 正是後田氏的本丸。

跨過了出羽與大半個後田的土地,繆宣終於抵達了他的目的地,這一路上放眼望去盡是逃難的人民,也只有在這昔日強盛的城市前才能見到一點煙火熱鬧的影子。

繆宣拉了拉斗笠, 忍不住感慨道:“戰爭果然會摧殘整個社會……這裡才算有點樣子。”

不過這裡和津前的本城相比還是要強那麼一點, 這大概就是底蘊的緣故。

【確實, 出羽的土地上真的荒。】系統一邊嗑著小零食,一邊將還算高的城牆錄下,【不過秒哥, 我們這麼跑出來……真的沒問題嗎?】

“你是說羽光忠正?”繆宣笑了笑,“唔……小孩子麼, 總是要離開大人長大的。”

在十五夜的晚上,羽光忠正聽到繆宣的發言後整個人都傻了,他知道龍槍是一心向淺川, 然而他萬萬沒想到,他好不容易首戰告捷龍槍的第一反應竟然是寧寧日子不好過了。

——那個羽光寧寧?她日子當然不好過!但這和他又有什麼關係?!

可是這和龍槍很有關係,羽光忠正相信在龍槍心中,最開始時他絕對比不上羽光寧寧,而現在……不好說。

“不行!那個羽光家的公主我會去接的!用不著你去!”羽光忠正強烈反抗,“你留下來陪我!”

然而他根本無法左右繆宣已經定下的決策,在繆宣整理好行裝甚至已經決定了路線方針後,羽光忠正才勉強接受了現實。

繆宣不確定是哪一句話說動了這個固執的小混蛋,也許就是那句“只有小孩子才離不開大人”?

於是繆宣帶上了羽光忠正友情贈送的禮物,然後就這樣踏上了拯救公主的旅程。

至於羽光忠正贈送的東西——他把侍從們珍藏的、那些母親的遺物全都翻了出來,塞進了繆宣的車廂。

也許旁人會認為這些美麗奢華的衣裝只是累贅,但在繆宣看來這些東西卻非常實用,先不說可以偽裝成商人買賣的商品,它們同時也是取信於寧寧的信物,再者還可以全送給寧寧。

而且在最不濟的情況下——繆宣已經做好了女裝混入別人本丸的準備。

大名的妻妾們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她們被困在奢華的後院裡,外人,尤其是男性都是被高度防備著的危險物種。

但是……女性總容易一些?

那句話怎麼說的?

女裝的次數只有零和無數。

已經穿過兩次小裙子的秒哥,無所畏懼。

—————

暴雨過後,寒冷的風掛在泥濘的地面上,走在這樣的地方可不是什麼令人愉快的事情,然而那算得上是城門的地方檢閱效率非常有限,好一會兒才放進去那麼幾個人。

終於輪到了繆宣的車子,繆宣從袖子裡掏出憑證以及一貫錢。

守衛一起接過,瞟了一眼後輕鬆放行。

繆宣朝他點點頭,然後拉著自己的車就往城裡走。

戰亂年代,商人的車馬來來往往雖然稀少但也不是沒有,而如今這個時節又是停戰了一段時間,眼看著元月即將來臨,放行的機率也變高了一點。

再加上適當的賄賂和繆宣這一次看起來異常正派的長相,能被放入城中並不難。

繆宣仔細研究過自己現在的力量,他發現自己可以控制外表微妙地調整,比如說把藍色的眼睛換成最常見的棕黑色,臉部輪廓也可以稍微柔化等等。

只不過這些都只是針對普通人的偽裝,在稍有一點靈力的人面前就行不通,比如說哉雪禪師和羽光忠正。

但這就夠用了,畢竟絕大多數人類都是普通人。

繆宣拉著車找到了城內的一處寺廟,雖然說還有旅社可供選擇,但不論是隱蔽性還是安全性,寺廟都是首選。

普通的商客當然是不容易入住寺廟的,但是哉雪禪師在繆宣啟程前給了他一封信。

寺院的主持看到信件二話不說就對繆宣放行,繆宣把貨物存好後便離開了寺院,他仍舊披著他的斗笠,不過這一回他的目的卻是探尋情報。

元月即將來臨,但新年的歡喜並不會讓緊張的局勢放鬆幾分,不過是短短半天時間,街道上就已經有三支騎兵部隊呼嘯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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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在後田西南方的伊予國有使團拜訪,而且來人還是伊予國的大名夫人,為的還是聯姻,於是後田家的老夫人索性就在元月前舉辦了一次次的聚會,邀請了名流武士家的女眷,用以聯絡感情。

這宴會在戰後的後田國確實是少見的熱鬧事,各個家族的夫人姬君們坐著華麗的車架駛向後田家的本丸。

連街邊的茶寮都在討論這場盛會。

“伊予國是海國,據說伊予國的人都是人魚的後代!”有人吹噓,“你是沒見過伊予國的公主!哎呀!我以為是天女下凡了!”

“別聽他胡說。”立刻有人毫不留情地拆臺,“夫人姬君也是你能見的?那些公子都不一定能見一面!”

“我還真見過!”那人竟然仍振振有詞,“我為伊予國的車馬喂過草料,我看到了!”

眾人鬨笑,分明是都不相信他。

又有人咂摸著問:“也不知道這次的宴會是怎樣的盛景——三郎,你的妹妹是不是在府邸裡幫廚?”

那個叫三郎的人當即回答:“那是當然了!不過規矩森嚴,我那個妹妹不過是後廚幫傭,看不到什麼。”

“也不知道舉辦宴會的夫人是什麼樣的啊……”

“這你還真見過,去年元月那次,大名不是帶著夫人遊街……”

“是那位老夫人嗎?”

他們所說的“那位老夫人”是前大名的遺孀,也就是如今後田新家督的母親。

至於這個剛上任的新家督——他其實是有夫人的,但是他的妻子據說得了重病,現在正纏綿病榻,根本無法起身。

有人問:“我們的大名不是不久前才大婚麼?”

他立刻得到了回答:“那位夫人據說身體不好,得了重病。”

繆宣聽到這裡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纏綿病榻的新夫人分明就是羽光寧寧,而且那伊予國長宗我部的聯姻……

現在這個時間節點正是關鍵時刻,長宗我部的姬君已經隨著母親抵達,而後田家急需各路盟友,有什麼是比大名夫人這個位置更好的保障呢?

更何況忠正剛斬下後田大名的頭顱。

再算上之前死掉的出羽國主,現在的羽光和後田真的是血海深仇。

誰知道寧寧的病是怎麼回事?要是他再遲來幾天,是不是就再也見不到寧寧、見不到阿青的那個小女兒了?

已經沒有時間讓繆宣選擇和緩的方式了,不論如何,在這幾天他一定得見到“纏綿病榻”的寧寧!

繆宣拉低了斗笠,無聲無息地混入了街道上的人流,此時天空又開始滴落小雨,無雪的早冬令人冷到骨子裡。

—————

昂貴奢靡的薰香遍佈了整個車廂,那濃郁的氣息讓人幾乎無法呼吸。

蘭姬端坐在她的位置上,略有些不安地揪著衣襬上的裝飾。

又一次宴會結束了,無聊賦詩舞樂和讚美令人昏昏欲睡,雨滴落在馬車的窗戶外沿,細細碎碎的滴答聲音綿綿不休。

蘭姬,長宗我部的公主,由側室庶出的姬君,在嫡母手中被教養大,如今也到了適婚的年齡,由嫡母親手護送到未來的夫婿家,即將婚配。

這聽起來似乎是再好不過的安排了,有大名正室親手護送,這對於一個側室女兒來說是多麼榮耀的事情?

但是蘭姬很惶恐。

即使是婚期將近,她仍然得有災難要降臨。

馬車內濃郁芬芳的薰香讓人作嘔,就坐在她對面垂目養神的嫡母令人恐懼——蘭姬從未有這種感受,自從正室夫人嫁過來後一直都沒有自己的孩子,她總是覺得正室夫人溫柔和藹,這是她第一次感到懼怕。

對!夫人這幾天太奇怪了,就像是……換了一個人一樣。

曾經的她那麼厭惡薰香,連薄香都不願意調,從來都只選用鮮花的人現在卻毫無節制地給所有用具薰香。而且不論是部屋還是車廂都要垂掛重重簾幕,每一層都疊著相輔相成的香薰。

這確實是很風雅,但是夫人她是什麼時候喜愛上調香的?

再有就是夫人的身體似乎也有變化,她原本身體不是很好,但現在看上去除了面色蒼白外已經沒有什麼不同於常人的地方,這當然不是說蘭姬不希望嫡母康復,而是——

蘭姬一直知道夫人很美,但曾經的她易碎柔弱,哀傷憂愁,但現在的她拋棄了一直以來的淡妝,每日都是紅唇揚眉,這樣的明豔妖冶,連語調都像是帶了勾人的鉤子,簡直就像是吸飽了養分的妖花……

這太奇怪了!

這樣的夫人,讓蘭姬害怕。

端坐在蘭姬對面的女子似乎有所察覺,她緩緩睜開雙眸,風情流露的美眸微微翹起,鮮豔的紅唇開合:“蘭姬……我可愛的大女兒,你似乎很不安,告訴母親,你在為什麼憂心?”

蘭姬心頭一緊,她下意識低下頭,藉口道:“母、母親大人,我只是因為即將到來的婚姻而緊張,讓您擔心了。”

織信市溫柔地微笑:“這有什麼呢?所有女子都要經歷這莊嚴的事情,不要擔憂,母親一定會給你找一位良人——‘後田之龍’,你覺得如何?”

蘭姬雙手緊握:“母親大人……您是說後田的家督大人麼?可是、可是他有夫人了。”

“羽光家?喪家犬而已。”織信市笑了笑,“那位夫人會病逝的,我的大女兒,你將是正室。”

蘭姬將頭垂得更低一些,勉強微笑:“蘭姬……蘭姬都聽母親大人的。”

織信市一寸寸展開檜扇,她細細打量著坐在對面的少女,就像是蛇看著青蛙,良久後,她合上了扇子,伸手去撫摸少女細嫩的臉龐:“蘭姬啊,你真是令人喜愛——以後也要乖乖的,聽母親的話。”

明明是母親的手,但那冰涼的觸感卻讓蘭姬渾身一個哆嗦,她低垂著頭:“是……”

怎麼會這麼冰冷啊……就和……就和死人一樣。

—————

再過九日就是元月了。

而元月前,熱鬧的宴會卻不會止歇。

蘭姬任由侍女提著裙襬,登上了空去一人的奢華馬車,濃郁的薰香讓她很不自在,蘭姬非常拘束地收斂起裙襬。

很快她的嫡母就來了,那雍容華貴的夫人優雅地在她的位置上坐下,她輕輕展開檜扇,饒有興趣地看著馬車周圍的帳幔。

“真是少見……”織信市突然笑了,“驚喜啊。”

蘭姬怯怯地抬起頭:“母親大人?”

“沒什麼。”織信市“譁”一聲合上了扇子,微笑道,“啟程吧,對於今天的宴會,我已經迫不及待了——對了!走慢一些。”

馬車悠悠地上路,路程並不遙遠,但出於各種貴族的習俗和毛病,馬車仍然需要慢悠悠走上一炷香的時間,而現在又有夫人下令,於是這一次的旅程將格外漫長。

和夫人單獨相處在一個狹小的空間裡,這簡直就是對蘭姬的折磨。

今日似乎是下雪了,冬日的第一場雪輕盈地飄落,無聲無息地落在馬車窗外,厚厚的簾幕遮擋住了寒風,厚重的香薰正從暖爐中飄出。

不知走了多久,蘭姬一邊算著路程一邊垂著頭發呆,坐在她對面的夫人卻突然直起了身。

織信市對這個庶女笑道:“蘭姬,我的好女孩,千萬不要尖叫哦。”

蘭姬不知所措,但還是下意識捂住了嘴。

而就在此時,像是要印證織信市的命令一般,厚重的車簾突然一掀,又在眨眼間合上,一切快得就像是術法,在蘭姬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塵埃落定!

蘭姬:!!!

馬車中已經不再只有那股濃郁厚重的薰香了,一股淺淡清新的氣息闖入了這個狹小的空間,兩位衣著繁複的高貴女性也不再面對彼此,在她們之間,多出了一個彎著腰的高大男人。

一個披著輕鎧的、面容竟然還很英俊的男人。

蘭姬看著那雙湛藍的眼眸,整個人陷入了震驚和迷茫,而就在此時,她聽到自己的嫡母柔柔地笑了——這是愉快的笑聲,並不是往常對著她的那種虛偽的笑。

“這位義士,不告而來是很失禮的行為。”妖冶成熟的美人又展開了檜扇,擋住了自己的半邊面容,“妾身好惶恐啊。”

作者有話要說:  秒哥:=。=

———

這個世界還可以叫做女裝大佬,線上battle

———

麼麼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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