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前的天空,是天色最昏暗的時候。

夜晚的星子此時已經完全隱匿了身形,既沒有月光,也沒有晨輝,放眼望去唯有一片沒有邊際的黑沉。

法哈德望著舷窗外,能夠看到的只有他自己的倒影。

無數個夜晚,他就是這樣從睡夢中驚醒過來。

所有人都知道這個國家的主君暴虐,事實也的確如此,以往在這種時候,只有新鮮的血液才能讓他恢復平靜。

也許在最初登基的那一年,小豆蔻還能作為安慰劑,但是到現在,只有越來越多的鮮血才能起到些微的作用。

他製造出了所謂的王弟“阿塔依”來撫慰瘋了的卡麗妲,他用冗雜的軍務絆住了日漸封閉自己的子龍,但是他知道他們所有人都沒有從過去裡走出來,這其中也包括了他自己。

什姆桑強大嗎?

當然強大,他們生來就是天空的霸主,沒有任何國家是他們的一合之敵。即使在子龍橫掃四合之前,什姆桑也是強大到無人能敵的龐然大物。

什姆桑遭人憎恨嗎?

不。這已經不只是憎恨了,任何不是什姆桑的人類,大概願意付出任何代價都想要這個民族消失吧。

甚至這種恨意已經到達了任何有著綠眼睛的人都會被他們的族群虐殺的程度。

法哈德仍然記得在他很小的時候,親眼見過一個落單的什姆桑平民被剝皮抽骨,他碧綠的眼珠被血淋淋地挖出來,串在木刺上直到乾癟得腐爛。

地表出生的他,在經歷天上城子民應有的尊榮前,首先嚐到的是鮮血腥臭的憎恨,以及瘋狂扭曲的汙泥。

法哈德是什姆桑的君主,但是他厭惡自己的國家,他更加憎恨這個世界。

一切有關於天上城的記憶,在最早時全部來自當時精神狀態混亂的卡麗妲,她絮絮叨叨訴說著天上城的繁榮富麗,咒罵著地表國家的野蠻噁心,每一天都在抱怨。

卡麗妲有時候會陷入真正的爆發,她恣意地殘殺身邊的傭人和奴隸,法哈德如今仍舊記得腥臭的鮮血迸濺到他臉上的感覺。

每當這時宣子龍都會將他拉走,而宣薇不管正處於什麼樣的事情中,都會費心費力地回來制止卡麗妲的殺人和自殘。

實際上法哈德那時並不想讓他的母親停止,將往日的憤怒和痛苦宣洩到殺戮上不是很方便且適當的事情嗎?有他在,當然不會讓薇姨的契約因為自殘而喪命。

到現在為止,法哈德仍然無法理解曾經宣薇和如今宣子龍對劣種的仁慈。

將他撫養大的是薇姨,陪伴他走到如今的是子龍。

也許卡麗妲曾經的確是天上城數一數二的貴女,但是她在得到母親這個身份後,唯一對孩子做過的事情只有譏諷以及歇斯底里的詛咒。

大概還有虐打吧,不過那個女人根本不懂得什麼才叫真正的酷刑,她在這方面帶來的傷害不值一提。

宣薇又是怎麼能夠做到忍受這樣一個契約者的呢?

純粹的忠誠,捨命的溫柔,以及真摯到了極點的友誼。

唯獨沒有愛情。

所以卡麗妲瘋了,除了宣薇的死亡,還因為她永遠也得不到的,屬於宣薇的愛意。

子龍和薇姨一模一樣,而他法哈德,也和他的母親卡麗妲一模一樣。

這是多麼諷刺的事實,法哈德在這一點上竟然比他母親更加瞭解她。

君臣得宜不夠,摯友深情不夠,同生共死也不夠,只有兩人的靈魂永遠纏繞在一起,才能勉強滿足他日益增長的貪婪。

子龍,你知道嗎?我已經瘋了啊。

法哈德低頭,看著他臂彎裡睡得昏昏沉沉的男人。

白日裡壓在軍帽下的黑髮被他睡得凌亂無比,長長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樣翹著,他那麼信任地對他露出了赤/裸的脖頸,這樣的乖巧安靜,和清醒時努力做出的冷麵將軍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而也只有他知道,當這個男人睜開雙眼時,那一雙黑色的瞳仁能夠溫柔到什麼樣的地步。

黑豹不知道什麼時候摸進了臥室內,黑色的尾巴纏住了宣子龍露出的左臂,黑白對比在夜色裡格外旖旎。

法哈德的視線終於引起了豹子的警覺,豹子對著自己的狗比主人哼唧了一聲,尾巴纏得更緊了。

法哈德輕輕伸手,一點點描摹男人沉睡時五官的輪廓。

有子龍在他身邊的時候,他不需要任何東西就能夠平靜下來。

但是這樣的日子還有幾年呢?十年?七年?五年?

那麼就在那之前,清洗掉這個世界上所有的汙穢吧。

―――――

繆宣在生物鐘準確的呼喚裡睜開了雙眼,他茫然地抬頭,被窗戶外的金光晃得眯了眯眼。

啊……莫名其妙地就同意了和基友一起睡了一夜,還出乎意料地睡得很好。

對於這種要求,繆宣下意識會去包容與同意,除了宣子龍的記憶影響外,還有繆宣本人的原因。

直覺告訴他法哈德無害,而他的潛意識又讓他接受他人的主動靠近,人是社會性的動物,孤獨了這麼多年的繆宣還從來沒有和小夥伴一起睡過呢!

在這個任務結束後他能達成不少創舉,比起熬夜打遊戲,這真是很棒的成年禮物了。

繆宣爬起來抖了抖被子,結果抖出了一被子豹子毛。

看起來昨夜他床上還挺熱鬧的,大貓也爬上來過。

系統有些後悔,他在夜晚隨著秒哥的節奏休眠,結果漏掉了豹子爬床,這麼大一坨毛茸茸沒擼到呢!想想就不甘心。

繆宣帶上衣服轉身去了浴室。

如果一點沙子都受不了的話,那麼這麼多豹子毛大概能讓法哈德抓狂。

繆宣走前望了望舷窗,有些驚訝地發現航艦已經降落了,他快速處理了自己的個人清潔問題,隨後再次進入了觀景平臺。

完全透明的平臺外,可以清晰地看到王艦金黃色的威武外殼,黑色的護衛艦在廣大的港口上規律地排列。

零區,這個天上城升起前什姆桑的王都,有著全球最大的港口。繆宣極目遠眺,能夠看到軍用港口上整齊的黑色軍艦,而屬於民眾使用的區域上則有花花綠綠的小航艦起起落落,像是顏色各異的小魚。

在王室專用的區域,除了同樣黑色的軍艦外,還有金銀交錯的王室航艦。

除了法哈德的金色航艦,先王的航艦也被擺放在角落裡,因為被廢棄的緣故看上去遠不如王艦這樣鮮亮。

不遠處亮銀色的航艦是屬於王太后的,想不到王太后此時也到達了零區。

繆宣想到了法哈德與他提及的宣薇忌日,大概能夠理解為什麼卡麗妲此時也在了。

在屬於宣子龍的記憶裡,宣薇都只是一個剪影了,卡麗妲的部分就更加少得可憐,只有一個大致的印象。

卡麗妲此人也因為多舛的命運,在人生的各個階段裡有著較大的不同,在宣薇逝世前,她暴躁而瘋癲,宣薇逝世後,她似乎反而清醒了一點,只不過在這之後又陷入悲傷的深崖。

懷著既然見到了總要去打個招呼的心態,繆宣穿好軍裝後就走下了王艦。

穆阿威葉給他發來了詢問是否需要將屬於他的座艦帶來的訊息,遣詞造句間不難看出副官先生也被國王這突然來一下弄懵了。

繆宣給了同意的答覆,並且讓副官多照顧一下初來乍到十三區的蜀族技術人員。

副官幾乎是秒回了資訊,繆宣計算了一下十三區和零區之間的時差,發現副官竟然在熬夜。

緊接著,屬於零區的各種最新資訊整理就被發了過來,附件還包括副官的道歉信,內容大致是對宣薇將軍的追悼以及對於自己沒有記住忌日的致歉。

實際上他完全用不著這個致歉,因為官方公佈的宣薇忌日是假的,真實的記錄屬於保密材料。

系統一邊整理著零區的資訊,一邊感慨:【這位副官先生好敬業啊,秒哥,你說他會不會做飯?】

繆宣一目十行補著這些他可能不清楚的東西:應該會吧,畢竟法哈德就是基於這一點才給我換了一個副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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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統頓時肅然起敬,並且對會做飯的副官好感大大提升。

王艦上的人員限制十分嚴格,擁有到達生活層許可權的只有法哈德和繆宣,以及兩人的親衛,而親衛兵的許可權在大部分的時候都是被鎖住的,因此昨天的一日一夜,生活層裡只有繆宣和法哈德以及兩隻大黑。

黑豹跟著法哈德已經離開了王艦,繆宣在艙門口撿到一隻留下來的黑鳥,以及一個負責行程的方臉彪形大漢。

這位大兄弟正是繆宣被穆阿威葉替換掉的那位“不會做菜”的副官,他在離職後被任命為國王的親衛,算是平調。

他在看到繆宣的時候非常興奮,熱烈地表達了自己的思念之情,並且十分有技術地“嫉妒”了一下穆阿威葉,完美地把繆宣和陛下甚至穆阿威葉都捧了一把。

繆-聊天鬼才-宣不僅感慨,能夠幹副官這個職位的都是人才。

在前副官方臉的帶領下,繆宣坐上懸浮車,隨著他穿過了大半個零區來到了這裡的王宮。

零區的佈置和天上城十分相像,同樣都是富麗堂皇的風格,零區因為沒有天空的保護罩和範圍限制,反而要多了幾分恢弘的氣息,而無處不在的風沙以及建築物上時間的刻痕,又給這個前帝都增添了幾分滄桑之意。

天上城太精巧了,只有王宮能勝過零區的王宮。

零區的王宮出乎意料得簡陋,當然並不是指這裡的裝飾與佈局,而是因為這個王宮的用料大多是石頭而金銀很少見。

繆宣在宮殿門口接過了一個女官遞過來的白薔薇插花花束,隨後才捧著花走入了宮殿深處。

可能是因為國王和太后都降臨於此處,王宮內十步一人,不論職責是什麼,所有女官和侍官的身邊都跟著一位衛兵。

宮殿內每一扇大門在無人的時候都是關閉狀態,隨處可聞小豆蔻的味道。

繆宣走到最中央的大殿,他抱著白薔薇花束推開了大門,在到達這個應該就是祭奠宣薇的殿堂時,他最先聞到的卻是濃濃的血腥味。

大殿最中央,一位清麗的白裙女人手持血淋淋的長刀,她面前躺倒了兩具無頭屍體,而法哈德微微皺著眉站在她對面,他的身上滿是新鮮滴落的鮮血,腳邊是兩顆尚且溫熱的頭顱。

噴射出的血液將他半身都染紅,甚至法哈德手上的白色薔薇都被染成了血紅的色彩。

白裙女人頭戴銀冠,她“鏘”一聲扔掉了手中的長刀,憤恨地尖聲道:“你沒有資格祭奠我的薇薇!你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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