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瞞、欺騙、偽裝……這大概是魔與生俱來就會的技巧。

而玄大概是其中的佼佼者吧?

魔族小族群之間的弱肉強食何等激烈, 在屠殺弱小族群時強大的族群怎麼可能手下留情?就算是剛出生沒有睜眼的嬰孩也是要滅口的。

但這不包括還沒有生下來的孩子, 魔族再喪心病狂, 也不至於在孕婦屍體的肚子上補一刀。

玄魔之所以能倖存下來, 正是多虧了他當時仍然在母親的腹中。

即將分娩的母親被殺害,在窒息前,玄魔靠著還算鋒利的牙齒憑藉著本能讓自己“爬出”了曾經保護他的子宮。

魔族的嬰孩與人族不同,人族的胚胎柔軟脆弱地長大, 肉球一樣與母體分離,但魔族的嬰孩卻在孕育的過程中就生好了他們與生俱來的武器,也許是尾巴, 也許是鱗片,也許是爪牙……

玄魔用牙齒撕碎的第一口血肉,來自母親仍然帶著溫度的屍體,那溼潤又黏膩的血腥氣息成為了玄對這個世界最初的印象。

鳳凰猜測他是屠殺中的倖存者, 這倒也沒錯, 但是鳳凰絕對想不到他為了存活下來到底做了什麼。

玄魔也不會讓他知道。

從出生到如今, 玄牢牢記得自己所經歷的一切,他只會和鳳凰回憶起他們相處的點點滴滴,卻死死隱瞞著在鳳凰不在時他的所作所為。

鳳凰如此光風霽月, 那麼他只需要看到魔界最豔麗的一面就夠了。

他只需要看到幽潭潭水綺麗,花海芬芳, 鍾乳古樸,不需要知道這潭水中化了多少骸骨,這花海下死了多少性命, 石洞中又總藏著怎樣的危機。

鳳凰在透過玄看著這個魔息鑄就的世界,而魔界的弱肉強食與殘忍無情卻被玄下意識地掩瞞削弱。

玄魔的小秘密非常多,除了身世外,其中最要命的大概是他魔族的天賦……

魔族中有天賦的人很少,但是玄魔確實是幸運兒之一。

他能將自己的魔息烙印在別人的魂魄上,這顆魔息就是他的“種子”,種子吸食著宿主的能量,而且被“播種”後無法剝離,種子會與宿主共生,在玄魔主動殺死宿主剝奪種子前,宿主甚至能得到種子的反哺。

這倒不是最可怖的地方,玄魔的天賦之所以可怕,是因為攜帶種子的宿主也能夠幫他“播種”。

一旦被玄種下魔息,宿主只能成為他的奴隸,魔息在宿主身上“紮根發芽”的時間越長,玄對宿主的控制力就越大。

那些幫助他播種收割的魔族,全都是數十年前被“播種”的大可憐,而在被播種前,他們無不是的一方首領。

在鳳凰為這只“沒有天賦”的玄魔擔憂的時候,他早已成為了魔界真正的無冕主人。

然而玄魔不僅隱瞞了鳳凰,卻也騙過了自己。

這樣剔透美好又和魔界格格不入的鳳凰,怎麼可能,會永遠留在他身邊呢?

直到鳳凰對他說:“小玄,我要離開了。”

—————

繆宣話音落下,眼睜睜看著玄的笑容凝固,最後消失,心裡也不大好受。

怎麼說都是自己眼看著長大的孩子,玄從一個尚不及他小腿高的小怪物長成如今這幅玉樹臨風的模樣,什麼時候見過他露出這樣的表情?

這個孩子其實相當固執,就比如今天他把冥晶放在祭壇神殿裡一樣,他一定是去挑戰了強大的魔物,明知道老師不會允許,但就算瞞著老師也要去冒險。

而且不管是受了多麼嚴重的傷,玄這孩子……在他面前永遠都是笑著的。

怎麼說繆宣都陪伴了玄幾十年,他分得出玄什麼時候是真的開心,什麼時候是強自忍耐,什麼時候是內心毫無波動,什麼時候是沮喪難過。

不論內心湧動著怎樣的負面情緒,他總是下意識地對老師露出笑容。

玄在真正快樂開心的時候,眼睛會眯起來——他仍然保持著童年小怪物時的習慣。

而此時,玄的表情可以說是有些茫然的。

他似乎聽不懂繆宣說了什麼,喃喃自語:“……離開?這是,什麼意思呢?”

玄早就比繆宣高了,他的面容也是魔界很少見的那種精緻款,額間還有黑色的晶石狀凸起,即使在昏暗的光線下也熠熠生輝,像是顏色深到了極致,紫得發黑的紫水晶一般。

唯有那雙沒有眼白的純黑色雙眼是莫測的,這給他添了幾許魔魅的氣息。

玄魔和宣鳳就像是兩個極端,彷彿黑與白的精魄,暗與光的對比。

連額間的圖騰都是截然相反的色彩。

玄低下頭,光線無法照入他幽深純黑的眼眶中。

“老師,你說……你要離開?”玄重複了一次,這一次他似乎終於理解了語言的含義,於是乾澀地笑起來,“請不要捉弄我了老師,只有這個玩笑,我是無法接受的。”

然而鳳凰合成捉弄過玄?他說出這話來,已經接近懇求了。

繆宣也是無奈,他搖了搖頭:“我是以冥晶為媒介與你相見的,但是我的冥晶即將破碎,日後我們應該也沒有再相遇的時機了……我們的師生緣分只能到此為止。”

玄魔伸手想要抓住眼前半透明的白影,然而果然一伸手就透過了他,什麼都抓不住。

“冥晶……冥晶在哪裡有?老師不能再找一塊嗎?為什麼要走,我有什麼地方做錯了嗎?”

久違又熟悉的感覺湧上心頭,玄魔突然就有了一種溯回的錯覺,彷彿回到了在數十年前那個聽不到聲音的夜晚。

既像是火焰灼燒般的飢餓和乾渴,又像是瀕臨死亡的窒息。

不過這一次,又多了一種渾身乏力的孱弱。

什麼都抓不住,什麼都做不到,就像留不住流水,存不住光輝。

“……日後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要去冒險狩獵比你強太多的魔獸,不要和強大的族群起衝突,找一個伴侶延續自己的——”

繆宣的聲音戛然而止,他能感受到在本體手中的冥晶即將崩潰,那些水晶球內的龜裂蔓延到了表面。

可能連一分鐘都不剩下了。

這一次別離,應當是永別。

玄的笑容已經完全消失了,他緊緊攥著手中的冥晶,雙眼黑沉無光,這一刻繆宣甚至分辨不出他的情緒。

“……我要走了。”

繆宣抿了抿唇。

這一刻他突然不知道自己出現在玄的生命力到底是不是正確的,他雖然確實教導了這孩子數十年,但是在美好的相處終究要分開。

然而這個問題根本無解,從成年後進入小世界開始,他繆宣每時每刻所經歷的,不都是離別嗎?

系統也是嘆了口氣,小聲逼逼:【秒哥,要不然在走前給小怪物看看鳳凰的本體吧?也算是鄭重告別。】

繆宣:……也行,只能這樣了。

繆宣抬頭,伸手摸了摸玄的腦袋,半透明的手穿過了他的面孔。

他笑了笑:“我走了。”

銀髮銀瞳青年半透明的身軀突兀地破碎,無數銀光傾瀉,恍若星河倒轉,一隻白色的鳳凰從這片星屑中飛出,雪白的翅膀舒展,那樣強勁有力,他盤旋著升空,照亮了神殿殘破的天頂。

那雕刻著地祇修羅的浮雕被照亮,它們簇擁著流光溢彩的白鳳露出猙獰的面孔,彷彿要聯手困住他——這當然是不可能成功的,鳳凰終究是消失在了天頂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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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光倏然炸開,點亮了偌大的昏暗神殿,點點星光跳躍在殘破的神像上,既夢幻又美麗。

星屑落下,點在玄的額間,既像是一個親吻,又像是無奈的告別。

玄垂下頭,怔怔看著手中的冥晶。

沒有什麼能留住他,哪怕片刻都不行。

他註定是要離開的。

—————

繆宣收回神識,睜開了雙眼。

冥晶在他手中寸寸碎裂,像是融化的冰塊,化為半透明的白色霧氣消失。

繆宣悵然若失:“……結束了。”

系統哼哼唧唧安慰:【我把小怪物記錄下來啦,已經存檔在人物的欄目中了。】

“多謝……”繆宣剛道了謝,突然就想到一個嚴肅的問題,“統統,我知道你有一個地區風貌記錄文明的存檔,但你什麼時候開了一個人物存檔……你到底記錄了多少。”

系統:【!!!】

不、不好!被發現了!

繆宣:……

行了看著樣子就知道這小東西還真的記錄了不少人。

繆宣:“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系統:【……就、就從第一個世界啊。】

除了拍攝記錄各個世界截然不同的文明,系統也確實收錄了許多繆宣遇到的人,當然人物存檔中一小半都是他秒哥的盛世美顏。

可恨上一個世界沒有跟進去啊!

繆宣也只能無奈道:“存檔總是有遺失的風險,記得不要把存檔洩露出去。”

系統忙不迭點頭:【是的秒哥!好的秒哥!】

#先立一個#

冥晶徹底破碎,這也證明繆宣終於能整個世界隨意跑,而不是活動被限定在崑崙山周邊。

繆宣興奮地等回了玄武。

巨龜一落入冰湖中,繆宣就跑了過去:“鯀君!冥晶碎了!”

玄武垂首看著活潑的小鳳凰,再回憶起不久前的卦象,終究是欣慰又傷感地嘆了口氣:“宣鳳也長大啦……不錯。”

繆宣:“那麼我可以出山了吧!”

玄武長長地低吟一聲:“去吧,不過出山前,你先去一次弱水,去看看猰貐的領地。”

因為猰貐的百年經營,如今弱水之於妖族就如幽地之於人族,都是最興旺的地方。

玄武:“弱水外方圓萬里妖族縱橫,就讓猰貐帶著你,去認認人。”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秒哥的冥晶碎了,但是小怪物手上的沒有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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