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緻的自動人偶走上拍賣臺,敲下了金錢戰爭的第一槌。

年年形容這個漂浮在半空的拍賣場是一個小金臺,實際上,這個建築的主體只是一些高大俊秀的柱子。

雕刻著交錯忍冬草葉片的柱頭,好似盛滿花草的花籃,纖細的柱身,穩實的柱臺,都是明顯的古希臘科林斯柱式風格( order)。

唯一把這些柱子與人們印象中聖潔莊重的古希臘分割開的,大概就是這些柱子的色彩和裝飾了。

所有來到此處的人,都預設這些金色的柱子確實是由黃金打造的,也品鑑出柱頭那些熠熠生彩的花草皆是這世間難得一見的寶石所雕。

這些柱子圍成一個六邊形,上無頂,抬眼是一方被珠寶光芒鍍過的星空,下無基,一片流動的金砂便是大廳的地板。

金錢是什麼?是可以將人託上高空,與神靈比肩,讓漫天星辰暗淡無光的力量。

潔白的大理石砌成的臺階和長廊繞過金柱,通往大大小小的貴賓包廂,像是一串華貴的珍珠項鍊。

所有包廂都有一個寬敞的露臺,可以望見大廳中央的拍品和自動人偶,也可以望見其他包廂的出價,餘興節目上演時,還能透過這面螢幕,按照自己的喜好調整角度和距離,享受無以倫比的觀賞體驗。

只有當包廂主人選擇拉開那層無形的帷幔時,其他人才能看到這包廂裡到底是誰。

就好像,只有提供拍品的人主動站出來炫耀,其他人才知道這件東西是哪裡來的一樣。

但,有一個人是例外。

他不僅知道此時此刻這些包廂裡都塞著什麼人,也知道這些拍品是從哪裡、從何人手上得來,又往哪裡去。

被海德指控的公爵大人並沒有什麼反應,唯一那一點表情變化,大概也是在表達他的不屑。

看起來,他更關心自家今天的收益,更關心眼前的這件大軸拍品最終會花落誰家。

海德聳聳肩,坐了回去,研究著手邊的那個銅鈴,似乎也想叫叫價。

他沒打算藉此要挾這位公爵大人,只不過表明一下態度,順便壓壓尼克的火氣而已。

不管是財力、人力,乃至是這位公爵自身的武力值,都不是他們這幾個人輕易惹得起的,更不要說Cy還有事要他幫忙,而他也已經幫了很多忙。

從公爵那幾句話和他的態度可知,這條厄舍城的地頭蛇不僅與精靈族的大祭司恩古斯交情匪淺,對精靈族本身可能也還有幾分香火情。

年年眼珠一轉,提升了一下嗓音裡的甜度:“公爵大人?”

尼克和雙胞胎齊齊扯了扯嘴角,祁有楓低頭扶額,心道年年最近在某些方面的進步堪稱是竿頭日上,更是逐漸掌握了一些殺傷力極強的調調。

可惜,這種殺傷力是有固定目標的,離顛倒眾生的那種風情還差得遠了。

公爵大人也頗為無奈,嘆道:“每天對我投懷送抱的女人太多了,你要是對我有什麼企圖,不如先把自己的臉蛋修理一下。”

年年一愣,漲紅著臉拍桌跳起:

“滾!誰對你有企圖了?我是在放低姿態,好聲好氣地問你到底能不能幫我修月靈弓,一個架子精少給我自作多情!”

“架子精?”公爵略一低頭,打量著自己。

經過他那些侍從的打理,公爵大人的十根手指又戴滿了各式戒指,層層疊疊的金銀肩帶、珍珠項鍊、緙絲腰帶和寶石胸針也遮住了樸素的衣料,乍一眼看去,這人渾身上下最為樸素的東西,大概就是那頂鑲有鵝蛋大小的藍寶石的金色冠冕了。

“掛滿首飾的架子精。”年年偏過頭,一副不忍直視的樣子。

“嫉妒是人類的原罪之一。”公爵大人不以為然,取出一杆黃金制的手杖,摩挲著杖頭那顆拳頭大小的鑽石。

“我又不是人,你也不算是。”年年瞪過去,立刻就被晃花了眼。

公爵大人這一身打扮,他本人什麼都不用做,隨隨便便在燈光下或者陽光下一站,就足以對視力極佳的精靈族造成重大傷害。

“嫉妒是生靈的原罪之一。”公爵大人點頭,順從地改了口。

年年語塞,頗有種一拳打進棉花裡的感覺,下意識地就把手放在了月靈弓上。

“那把弓一旦折斷,就會立刻變成一堆木屑。”

年年縮回手,看著公爵。

公爵卻不再說話,也不再看包廂內的任何一個人,而是望向露臺,手指輕敲他那根手杖,閒適地閉著眼睛,像是在靜靜享受從包廂外傳來的美妙音樂。

每一個音符都是數字,每一個旋律都是閃閃發光的紫金幣。

“二十萬紫金幣,兩次。”

“二十——三十萬紫金幣。”

“三十萬紫金幣,一次。”

自動人偶那毫無波動的聲音機械地重複著不同的內容,終於引起了這間包廂裡的幾個人的注意。

“今天在拍賣什麼東西?”年年好奇地走到包廂的露臺邊,向外張望。

金色大廳的中央,一個黑色方塊靜靜懸浮,看不出到底是什麼。

“?ther”公爵答道。

“?ther?It’s impossible!”半癱在沙發裡的尼克猛地坐起身,雙胞胎也快步走到露臺邊,又驚又疑地盯著那個靜止的黑色方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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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r?是什麼?”這是個同聲傳譯沒有翻譯的詞,祁有楓有點摸不著頭腦。

“The first, the last and the all.”

好在英語還算是個通用語,祁有楓聽懂了雙胞胎的解釋,但沒有聽懂這個解釋的意思。

年年想了想:“一既是全,全既是一,這是一,也是全。”

“聽起來是個很熟悉的理論。”祁有楓明了。

“以聖堂教會轄下的學院劃分,蓋亞大陸的基礎魔法元素有四種,地水風火,除此之外,就是精靈族本源力量,被劃分為植物生機一類,和由創世神賜予的神聖光明一類。”

雙胞胎簡單介紹道。

“但是很多煉金術師堅持,除此之外,還有第五種。”尼克看向似是已經熟睡的公爵大人。

“不然的話,這些雜亂的魔法元素充斥著我們身周,為什麼互相之間不會影響呢?那就必然是有一種用作填充和隔絕的第五元素,像是海水容納沙石一樣。”

聽到了某個重點詞,年年陡然嚴肅了幾分,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而對於追求向死而生的煉金術師來說,他們還認為,這個第五元素便是其他四元素的起源,既是一,也是全,也是無,也是有。”

“不過,我從未聽說過有人能夠單獨以提取出純粹的?ther。”

“一百萬紫金幣!”

無知無覺的自動人偶似是突然有了感情,這一聲報價如同千鈞重錘,砸得全場寂靜無聲。

“就像我從未聽說過,那些肥頭大耳的富商們,竟然會為這麼一件毫無實質價值的東西爭得頭破血流。”

公爵睜開眼,笑道:“這自然是因為,現在參與競拍的人,並不是肥頭大耳的富商們。”

“我最近在替厄舍城清掃人/渣和垃圾的時候,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現象。”

尼克毫不客氣地把年年的忙碌變成了自己的功勞。

“相當一部分黑暗法師們已經舉家搬遷,都不在這裡混了。”

“是啊,厄舍城也是越來越冷清了,還需要再引進些熱鬧事物了。”公爵回道,卻答非所問。

“貪婪,似乎也是人類的原罪之一?”尼克笑問。

“其實我更喜歡稱之為野心,或者是不自量力的傲慢。”公爵點頭。

“不自量力?不見得吧?”

“不見得嗎?隨便就被什麼人給煽動,妄想從聖堂教會奪回莫須有的榮耀和權威,這麼說來,用愚蠢形容也許更好?”

尼克沒有回答。他已經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厄舍城裡的那些黑暗法師應該是被各領國的王室招攬了,參考之前華夏那位木本尊的大受歡迎,再看看今日這個只有純粹科研意義的拍品掀起的狂熱,還能有什麼難猜的?

人族各國,要開始反叛聖堂教會的統治了。

只不過按照他們這個傭兵團的人員性質來說,他們似乎也是反叛軍的一員?

尼克突然變了臉色,低頭刷刷幾筆,發出兩條訊息。

“薩拉和約翰不會有事吧?”年年也想到了西米爾的那個真神聖殿,以及這些人經歷過的入夥儀式。

“希望不會,我明天回聖堂學院看看。”尼克說完,再次看向公爵。

“修復月靈弓,是不是需要底下這東西?”

公爵大人笑盈盈地點頭,露出的一口白牙比他脖子上的珍珠還閃亮。

尼克也點點頭,從沙發裡站起身,走向露臺。隨著他的腳步,包廂內已有旋風升起。

“你搶不走的,就算我們拍賣場沒有足夠的安保,其他人也不是瞎子呆子。”公爵提醒道。

“我想——”

尼克抬起頭,公爵像是被椅子扎了一下,帶著一身叮咚亂響的累贅蹦了起來,死死盯著拍賣場的天空。

十幾條黑影從空中掠過,其中兩隻似是好奇這個飄在空中的小金臺,正急轉俯衝而下。

當巨龍的翅膀遮擋住星夜的光芒時,拍賣場的包廂像是一隻只驚恐的眼睛,終於睜開緊閉的眼皮,目不轉睛,惶然無措。

巨龍!

只存在於遙遠傳說裡的巨龍!

而在年年所在的這個包廂裡,尼克的身影已經消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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