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扭傷比較嚴重,蕭金衍整條胳膊抬不起來了,稍微一用力,痛得呲牙咧嘴,三人商議一下,還是決定要去找個大夫。

山中不知日月長,三人渡過岷江,從五津渡口轉陸路,一日後抵達成都,此時已是正月初十。

成都自古乃是天府之國,雖然比不得蘇杭,卻是大明王朝西南第一城,更是西南重要戰略要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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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上,成都更是聚集了青城派、峨眉派、唐門等天下一流門派,還有號稱天下道祖之稱的青羊宮,據曉生江湖不完全記載,登記在冊的中小門派,也有三十多家,這些門派之間關係錯綜複雜,各自勢力範圍也在不斷變動。

二十年前,趁著新皇更替,蜀王叛亂,後來宇文天祿平亂,將蜀中官場一擼到底,五品以上官員全部抄家滅族,五品以下全部充軍發配,這些年來,成都知府也換了七八任,面對混亂的形勢,知府大人們選擇了以江湖治江湖的策略,這也是江湖門派從立的原因之一。

三人入城之後,跟人打聽,來到了城內最好的醫館,醫館門口,掛著一個牌匾,上面三個字,寫得龍飛鳳舞。

門口一學徒見到三人,連上來問,“你們是來求醫的?”

“不錯。”

“那你可來對了,我們醫館的許神醫,可是當年蘇州城保安堂神醫許大仙轉世投胎呢!”

趙攔江哦了一聲,“所以叫保胎堂?”

那學徒青著臉道,“什麼保胎堂,是保眙堂好嗎?”

趙攔江皺著眉,“你看這個字,寫得明明是保胎嘛。”

“你懂什麼,這三個字,可是江南第一才子唐伯貓的手筆,我們許神醫可是花了三十兩銀子的潤筆費呢。”

李傾城說,“看來是銀子沒給夠,少了幾筆。”

“糾結這個有意思嘛?”學徒滿臉不悅道,“你們是來求醫的,還是來找茬的?”

趙攔江指著蕭金衍,道,“這是我兄弟,不小心扭傷了胳膊,特意來請許神醫醫治。”

夥計看三人打扮,別說鄉下人,就連叫花子都不如,哼哼兩聲,“跟我來吧。”

三人來到內堂,一位仙風道骨、滿面紅光的中年人,身穿道袍,正在給一漢子瞧病。只見他伸出拇指,搭在那人脈上,一會兒點頭、一會兒搖頭、一會兒皺眉、一會又嘆氣,弄得那看病的人神情極度緊張。

“許神醫,您看我這是得了什麼病?”

許神醫慢悠悠道,“你這脈象十分紊亂,除了頭暈噁心嘔吐之外,你還有沒有別的症狀?”

那漢子道,“心慌無力,對了,還特別愛吃酸!”

許神醫點點頭,斷言道,“依我看,你這是有喜了啊。你不要急,我給你開幾付保胎的藥,就是價格有點貴。”

那漢子蹭得站起身來,“你他娘的才有喜了呢!我一個大老爺們,有個屁喜!”

說著,一掀桌子,就要打人,那許神醫連連喊人,將那漢子拖了出去。

趙攔江冷哼一聲,“許神醫,呵呵。”

蕭金衍也暗中搖頭,這年頭,頭上不頂個神醫的名號,都無法在江湖上混,出門同行見面都不好意思打招呼,可是普天之下,除了薛神醫外,又有幾個能擔得起神醫名號的?

神醫薛包醫術無雙,當年也是曾經入朝給十幾個貴妃、娘娘治好了花柳病,還給太醫院的御醫們授過課。至於許神醫之流,多半是花錢在曉生江湖上發個小廣告,找幾個托兒演下戲,就成了所謂的神醫。

許神醫一臉不滿的從地上爬起,一邊嘟囔,一邊整理藥箋,看到三人,頓時換了一副臉色,如高高在上的神仙一般,捋著山羊鬍子,問道,“你們三個是來瞧病的?”

蕭金衍點點頭。

許神醫道,“診金十兩,藥費另算,概不賒欠,否則免談。”

“十兩?還藥費另算?”蕭金衍咋舌,“怎得這麼貴?”

許神醫悠然道,“貴,自然有貴的道理,想必你們也聽說我是保安堂許大仙官人轉世,當年,本神醫還曾在莆田醫堂坐過診,診金當然貴一些了。”

蕭金衍道,“原來如此。”

許神醫又道,“本神醫懸壺濟世,行醫三十年,治過的病人沒有一萬,也有八千,治死的人還不到三千,確切說,是兩千九百九十九個。”

蕭金衍臉色一沉,“你這是讓我幫你湊個整啊?”

許神醫嘿嘿笑道,“你連十兩診金都付不起,想給我湊整,恐怕也沒機會啊。”

蕭金衍從懷中取出十兩銀子,在他面前晃了晃,這些是當日用唐傲那小金劍換來的銀子,如今花得差不多了。

許神醫看到銀子,頓時臉帶笑意,連搬了個凳子,“請坐,請坐!”

蕭金衍剛坐下,正要開口,許神醫阻道,“你先別說,讓本神醫先幫你把把脈,讓我猜一猜,你得了什麼病如何?”

許神醫伸出大拇指把脈,蕭金衍說你這把脈方式好奇怪,許神醫道,“你懂什麼,這叫一指禪,蘇州薛神醫聽過吧,他就是這樣把脈的。”

蕭金衍說六指神醫薛神醫,沒有大拇指啊。

許神醫臉色一沉,“你還看不看病了?”

蕭金衍連不作聲。

許神醫又開始新一輪的皺眉、嘆氣、搖頭,良久深吐了一口氣,“以後尋歡作樂,要去正規的地方,不是心疼錢,年輕人,是為了你身體著想啊!”

趙攔江納悶道,“什麼意思?”

許神醫雙眼往上一翻,道,“你們兩個大老爺們陪他來看病,看上去又沒成親,難道不是得了花柳病嘛?”

蕭金衍哭笑不得,“許神醫,我這是扭到了。”

“我明白,年紀不小了,有些姿勢,還是不要輕易嘗試為妙。”

趙攔江三步並作兩步,上來掀桌子,將寫藥方的墨汁濺了許神醫一身,許神醫急道,“哎,我說你怎麼還惱了?”

趙攔江掄起拳頭就要打,許神醫一邊後退,一邊喊道,“你們想鬧事嗎,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們明目張膽行兇殺人,還有沒有王法?”

趙攔江說我的拳頭就是王法。說罷,上前一頓胖揍,許神醫還兀自嘴硬,“你可知這保眙堂是誰罩著的,來這裡鬧事,分明是不想活了。”

“秦漢堂堂主許江山,是我二大爺!”

趙攔江一楞,顯然是沒聽過這個秦漢堂。許神醫以為他害怕了,道,“怎得,怕了嘛?”

趙攔江哈哈一笑,走到他身前,道,“替我向二大爺問個好!”

說罷,一腳將許神醫踢出一丈多遠,痛得許神醫在地上呲牙咧嘴。

趙攔江拉起蕭金衍,與李傾城走出了“保胎堂。”那幾個夥計這才湊過來,“神醫,你沒事兒吧?”

許神醫惱道,“能沒事兒嘛?我二大爺讓你們罩著這裡,你們剛才怎麼不上?”

夥計道,“那大漢凶神惡煞一般,我們怕打不過他,只要委屈你了。”

“派個人跟緊他,我要去找二大爺,讓他替我報仇!”許神醫喊道。

三人才出門,就看到一個蹲在門口的大媽湊上前來,“小夥子,你們是來瞧病的吧?我跟你們說啊,這許家樂醫術不咋地,看病還死貴,我有個朋友,開了一家醫館,同樣的病能治,只花一半的錢,而且是先治病後給錢,不如跟我走一趟?”

有了先前的經歷,蕭金衍道,“不會是騙子吧?”

“小夥子,不帶這麼侮辱人的,我不過就是一熱心大媽,雖然你們三個模樣還湊合,但我這把年紀,難道還圖你們什麼?還不是看你們是外地人,大老遠的跑到這裡來瞧病,錢花了不說,病還沒治好”

大媽喋喋不休,說個沒完。

蕭金衍說,“既然如此,那就試試吧。”

大媽說還是你有眼光,旋即帶著三人東拐西拐,來到一片衚衕之中,鑽了進去,又是鑽來鑽去,弄得三人暈頭轉向,找不到北了。

趙攔江問,“哪裡是南啊?”

大媽道,“不知道。”

“不知道,你就帶我們來,不會是有所圖謀吧?”

大媽不耐煩道,“我們成都人,向來只分前後左右,不分東西南北,大媽我在這裡住了一輩子了,也沒有搞清楚哪裡是東、哪裡是西,你問我,我怎麼知道?”

趙攔江道,“真是豈有此理!”

李傾城提醒道,“她說的是真的。”

成都府的建築,大多都是依山而建,並不如江南或者北方,房子建地都正南正北,道路也多是蜿蜒曲折,並沒有東西南北之分,這一點,那大媽說的倒不是假話。

一炷香後,三人來到一犄角旮旯處的草堂,柴門之上,歪歪斜斜掛著一個招牌,上面寫著,“曹氏獸醫館。”

草堂的院子裡簸箕裡,曬著不少的草藥,泥牆之上,還掛著幾個黑乎乎的東西,曬的乾癟,也不知是什麼東西。一名灰衣老頭,正在給一匹馬釘馬掌。

蕭金衍一看是獸醫,腦袋都大了,轉頭要走,趙攔江攔住道,“來都來了,不看看再說?”

蕭金衍說這不是開玩笑嘛?

趙攔江反擊道,“這年頭,給人看病的都不好好瞧病了,找個獸醫,沒準會有奇蹟呢?”

大媽推門而入,“曹老漢,給你帶了個病人過來。”

那姓曹的獸醫頭也不抬,“不看,李媽,跟你說過多少次了,我是個獸醫,不給人看病。”

那李大媽沉著臉道,“姓曹的,別不識好歹,這個不看,那個不看,整天給一群畜生瞧病,能賺幾個錢,你這 房子半年沒交租了,你用什麼給老孃交錢?”

三人恍然,原來這姓曹的獸醫欠著李大媽的房租,這女人才千方百計忽悠三人來找他瞧病。

“我說過,你的錢我一定會還的。”曹獸醫道,“很快,我就有一大筆銀子到賬,到時把錢一併還你。”

李大媽道,“你哪一次不是這麼說,哪一次又還過?”

“這次不一樣,這次可是唐家的活兒。”

“哪個唐家?”

曹獸醫道,“整個成都府,難道還有第二個唐家不成?前不久,唐家的管事大人找到了我,讓我給他們配一副毒藥。”

李大媽冷笑道,“天下人都知,蜀中唐門是用毒的祖宗,他們就算配毒藥,還用得找你個獸醫?你唬鬼呢?”

曹獸醫見到蕭金衍三人站在哪裡,衝他們擺擺手,“你們請回吧,我只給畜生瞧病,不給人治病。”

趙攔江說,“來都來了,你就把我這兄弟當畜生,給他看一看吧,你放心,診金我們會照付的。”

蕭金衍耷拉著臉,“你怎麼說話呢?就算是病急亂投醫,咱們也不能找個獸醫啊?”

曹獸醫冷哼道,“衝你這句話,就算你是頭畜生,老子也不給你瞧病。”說著,就去推蕭金衍,故意在他胳膊上一用力。

“哎喲!”蕭金衍喊道,“你成心的是不?”

曹獸醫拍了拍手,“我看你右臂下垂,無力抬高,應該內關、曲澤兩處穴道受損,這兩處穴道同時受傷,若沒猜錯,是發力過猛所至。”

趙攔江眼睛一亮,“不愧是神醫啊!”

“更正下,我是獸醫,不是神醫。”

“不愧是神獸醫啊!你看看能治嘛?”

曹獸醫冷冷道,“倒不是大問題,只是二十年前老子在祖師爺神像面前發過誓,再也不替人瞧病,還是另請高明吧!”

真是個怪脾氣!蕭金衍心想,看這人一眼能瞧出自己的傷勢所在,醫術應當不錯,卻有這個怪毛病。

三人見待在這裡也沒用,於是悻悻然轉身離開。

“等等!”曹獸醫忽然道。

三人回頭,只見他大步走了過來,眼睛直勾勾盯著蕭金衍身後的呂公子,如發現了至寶一樣,一邊上下打量,一邊點頭道,“真是絕世好驢!”

呂公子看他眼神乖乖的,連連向後倒退。

曹獸醫轉過身,問,“小兄弟,這頭驢賣不賣?”

李大媽道,“姓曹的,你有錢買驢,沒錢交我房租?”

曹獸醫說我又不是現在買,我就是問一句。又對蕭金衍道,“你開個價吧。”

蕭金衍心說這頭驢渾身癩子,好吃懶行,骨瘦如柴,在 蘇州連三兩銀子都賣不到,怎得這獸醫看著跟寶貝似的?不過,他也沒想賣掉呂公子,於是胡亂報道,“五百兩。”

曹獸醫點點頭,說,“不貴,確實不貴!”

呂公子似乎聽得懂人言,聽到曹獸醫點出了它的價值,彷彿找到了驢生知己一般,竟掙開蕭金衍,小碎步向曹獸醫奔了過來。那模樣,似乎已遇到了明主,以後跟著他,還不吃香的喝辣的?不,蜀中的飯菜太辣,吃香的就可以了。

“不貴?”蕭金衍哈哈道,“別說五百兩,一百兩,你牽走,不謝!”

曹獸醫道,“你可知,這不是一般的驢?”

“當然知道,一頭癩皮驢嘛!”

曹獸醫道,“你太小看這頭驢了,這頭驢可是大有來頭。萬物之中,龍性最淫,豬婆龍與驢交配生出的叫做蚮(音特,四聲),這頭癩皮驢,就是蚮的後代。”

呂公子“聞言”,頓時生出一種知己之感,咱也是有高貴出身的好不?龍子龍孫好不好?你這個姓蕭的,天天不給我吃的,在蘇州城竟讓我啃門板,真是豈有此理!

呂公子向後退了幾步,生怕曹獸醫不要它,竭力的討好曹獸醫。只見它四蹄輕跳,走出了一套盛裝舞步,那姿勢優美至極,最後,後蹄一屈,坐在曹獸醫門口,竟然不肯離去。

蕭金衍上去就是一巴掌,“怎麼了,飄了?”

曹獸醫一狠心,一咬牙,道,“錢,我沒有,不如這樣,我幫你治好胳膊上的傷,你把這頭驢送給我,如何?”

“這個”蕭金衍有些遲疑,畢竟在一起生活了許多年,讓他把呂公子送人,倒是有些捨不得。

趙攔江說,“就這麼定了!”

呂公子向來懼怕趙攔江,此刻竟向趙攔江投去感激的目光。

曹獸醫生怕蕭金衍反悔,來到他身旁,一把抓住他胳膊,痛得蕭金衍呲牙咧嘴。

曹獸醫說忍一忍就好。

只見他雙手翻飛,在他右臂幾處穴道上點了幾下,又開始用力推拿。蕭金衍初時覺得有些痛,緊接著,一股熱流從右臂之上傳來,來到內關、曲澤兩穴。

過了不片刻,就覺得右臂逐漸有了知覺,疼痛之感盡去。趙攔江見曹獸醫治傷之法,問,“你會武功?”

曹獸醫沒好氣道,“我說過不會嘛?”

又過了盞茶功夫,聽得嘎嘣一聲,兩處穴位歸位,蕭金衍晃了晃右手,疼痛感盡去,忍不住讚道,“真是神醫啊!”

趙攔江更正道,“神獸醫!”

蕭金衍又道,“就算是薛包和薛皮皮親來,恐怕也不會這麼快治好我的傷。”

聽到薛神醫、毒聖的名號,那姓曹的臉色微變,故意裝作鎮定,道,“好了,再修養三兩日,你就沒問題了。”

三人連連道謝。

曹獸醫道,“這頭驢歸我了。”

看呂公子一副滿懷期望的表情,蕭金衍雖然不捨,也只得點了點頭。

曹獸醫大喜,回到草堂之內,過了不多時,從屋內拿出一個鐵物件兒,一尺長短,最頭端是彎刀形狀,如挖野菜的鉤刀,在磨刀石上磨了起來。

李傾城看到草堂牆上掛著黑乎乎乾癟的東西,問,“曹獸醫,這些是什麼東西?”

曹獸醫漫不經心道,“馬蛋、羊寶,都是些俗物。”說話間,刀已磨光。

趙攔江又問,“這是什麼工具?”

“騸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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