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仁宮行刺事件發生後的第三天,一封奏書急如星火地送到了皇帝李淵的御案前。

李淵看到奏書上說,護國公主入洛當夜即遭賊人行刺,虧得發覺及時,這才平安無事,讓他為女兒感到慶幸之餘,又不禁怒火中燒。

儘管李淵已將李世民軟禁了起來,但他心裡卻很清楚,這只是治標不治本的權宜之計,那個以武裝叛亂的方式崛起於隋末的山東豪強集團,才是導致他的三個嫡子骨肉相殘的真正元兇。

這群所謂的“山東豪傑”,不但彼此關係緊密,可以相互分享政治利益,而且在中原一帶擁有非常深厚的社會基礎。

所以,無論是覆亡的李密和王世充,還是後來的李世民,其勢力無一例外都是由他們來充當中堅力量。

實際上,當年李世民能夠順利擊敗王世充,除了軍事才能上的出色發揮之外,另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王世充失去了大多數山東豪傑的支援。

也正是因為李淵看到了這一點,所以才大力支持李世民趁機招降納叛,加速瓦解敵方的勢力。

然而李世民平定洛陽之後,獲得了山東集團的青睞,其迅速膨脹起來的野心與勢力,已經足以動搖大唐的國本。

當李淵意識到了這個潛在的巨大隱患,卻是為時已晚,即便到得如今,他對這群武裝豪強也仍是相當忌憚,生怕重蹈了隋煬帝的覆轍。

但是,如果不能出一口惡氣,他這個皇帝也就真的白當了。

很快,彈劾護國公主的虞世南首當其衝,因涉嫌勾結逆賊而鋃鐺入獄。

隨後,李淵考慮到護國公主這番東巡的目的只為宣慰地方百姓,並沒有其他方面的特權,遂委派刑部侍郎李立言、大理寺少卿胡演進、御史中丞王君儒奔赴洛陽緝查審理案件,並賦予他們判罰行刑之權。

就在此三人小組離開長安的時候,李曜不顧主爵郎中榮九思、監察御史張玄素等隨行官員的勸阻,依舊按照原定的日程安排繼續巡撫賑恤,而她的同行隊伍裡又增加了兩位朱袍官員洛州大都督府司馬房玄齡和溫大雅。

作為真正掌握實權的地方軍政大員,房、溫二司馬同時離開洛陽,意味著大都督府在洛陽的大小事務都暫由長史宇文士及和錄事參軍竇師綸主持,只要稍微有點政治嗅覺的人都看得出來,這是護國公主與洛陽兩股勢力為儘快平息行刺未遂事件造成的社會風浪而達成某種共同協議的結果。

車輪滾滾向前,魚玄微單手託腮,倚靠在車窗前,默默地望著車外不斷流逝的景色,一雙彎彎的柳葉眉微微蹙起,任由寒風撲面,似乎有什麼煩惱正縈繞心間,令她難以釋懷。

許久之後,李曜淡淡的話音忽然在她耳邊響起:“玄微,風太冷,車裡的熱氣都快散光了,玄妙還在後面休憩呢。”

魚玄微急忙放下窗幔,輕輕把腦袋搭在閉目養神的李曜肩頭,開口道:“師父,弟子有些事情想不通。”

李曜與魚玄微之間,雖未達到無話不說的程度,但透過三年多的共同生活,相互產生了很深的感情,如果沒有外人,師徒相處會變得很隨意,沒有了那些虛禮,兩人就像一對姊妹。

“哦?”

李曜驚疑了一聲,睜開雙眸,斜視著魚玄微,含笑道:“可是需要為師來給你解惑?”

魚玄微嘆了口氣,說道:“說句實話,玄微一直覺得師父是世上最聰慧的女子,但有的時候……面對某些人、某些事,總會做出一些奇怪的舉動。”

李曜故作不解道:“為師如何奇怪了?”

魚玄微語氣認真地道:“玄微若說出來了,師父可莫要生氣。”

李曜抬手撫摸著魚玄微的秀髮,故作灑然地道:“為師心胸開闊得很,快說吧。”

魚玄微像貓兒似地眯了眯眼,緩緩說道:“當初師父在武功郡王遇到困難的時候,曾不止一次幫過他,至少在玄微看來,師父與他之間的關係,明顯要好於已故太子和齊王,而且玄微看得出來,雖說武功郡王在朝堂上的威望一直都比不上太子,氣質也沒有太子沉穩,可他知人善察,又果敢堅忍,不拘小節,有成大事者之風,不會像太子那般患得患失,按照年中那場宮變的情形,師父若對武功郡王稍加襄助一把,只怕……他現在已是東宮之主,只待他將來繼承大統,師父即可水到渠成地獲得一個從龍之功,也就不會走上現在這樣艱難的一條險途啊!”

說罷,魚玄微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顯然這番話已經在她的心裡憋了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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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曜手上的動作一僵,她突然發現當初那個有些話嘮,也有些小聰明的魚巧巧,絕不只是簡簡單單地長成了一個二八少女,其心智的成熟程度似乎遠遠超出了她的預料。

魚玄微抬眸與李曜對視,靜靜觀察著師父的眼神變化,李曜卻驀地移開視線,朝身後喚道:“玄妙,躲在後面偷聽,可不是甚麼好習慣。”

張玄妙從後室中出來,恭恭敬敬地坐在李曜身前,伏身叩首道:“弟子只想解開心中疑惑,如有不敬之處,願憑師父責罰。”

李曜臉上立時現出瞭然之色。

很顯然,她這兩個弟子之間肯定有過不少類似的話題交流,所以魚玄微才會把“玄武門之變”前後的局勢分析得如此到位。

相比魚巧巧,出身沙州豪族的張檀更加懂得隱忍,性格之精明,頗似其父張護,興許魚玄微剛才說的那番話,大半都是來自張玄妙的見解。

李曜沉吟片刻才道:“為師不怪你,畢竟你們不知當時的詳情。”

魚玄微仰起頭,介面道:“是啊!玄微一直想知道師父到底經歷了甚麼,才會突然與武功郡王發生齟齬?”

李曜長長睫毛眨了兩下,眸子裡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輕輕地說道:“那天,他派手下伏擊了我,並且一度成功了。”

李曜實在不願意去回憶自己在“玄武門事件”中的經歷,此前也不曾對任何人傾訴過,而今她說出來的這個情節,還是首次破例。

魚玄微和張玄妙不由齊齊一震,聽得這短短的一句話,她們只覺眼前立時浮現出了許多驚心動魄的畫面,師父和武功郡王之間的矛盾,豈是“齟齬”二字能夠形容的?

車廂裡沉寂了半晌,張玄妙斂回心神,忍不住道:“其實蘭姊曾對我們提到過,當時那位傳達聖諭的人有些不對勁,師父完全可以抗旨不去的。”

李曜嘆了口氣,眸光裡顯出一抹淡淡的悲哀與惆悵:“但我的心裡,卻有一道聲音不允許我那樣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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