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淳風看得眼都不眨,低聲嘟囔道:“豈止是古怪啊,奇也,怪也……”說著,他的手已經不自覺地掐算起來。

王績本來因為剛才自己出題沒讓三人分出高低而心心念念,此刻見到李淳風手上這番動作,登時靈機一動,故作無知,趁熱打鐵道:“百谷兄,待得二人走近了,可否為你那師侄兒身邊的女子算上一卦?離得這麼遠,我實在看不出此女究竟奇怪在何處呀。”

李播其實早就好奇得心神難定,聞言卻故作矜持地應聲道:“好吧,算一算也無妨。”

得逞之後,王績強忍著笑意,又悄然湊到茅山老道王遠知身邊,噴著酒氣耳語道:“此女難得一見,真人要不要也來為她算一下?”

王遠知無可奈何地白了王績一眼,旋即便開始全神貫注地打量那女子,手中麈尾已然停止了搖晃,顯然也是頗感興趣。

按照道家學說的觀點,世上所有的偶然都是必然,任何微小的細節皆會在冥冥之中影響人的命運。

世界雖然很大,但對每個人來說卻也很小,小到只限於自己看得見的範圍。

由於距離還比較遠,三位卜算高手暫時無法看清女子的相貌,但三人顯然都已達到了“看萬事皆有相”的高深境界,不約而同地對那女子進行“觀形”,並進行相應的卜算。

過了一會兒,三位卜算高手皆是一臉凝重,相互之間不分彼此地用眼神交流一番,便聽李淳風率先開口講道:“此女之威儀,如黃猛出山,百獸自驚,如鷹騰空,狐兔自戰,其身軀雖然纖細,卻難掩不怒而威之勢。淳風剛才算出,她是自南向北,再自北向東行來,南主火,北主水,南陰北陽,火死水旺,可見此女剛渡過了一次死劫,乃置死地而後生者,東主木,而時下乃辰月,這意味著她的運道將會在近日發生大變。”

李播介面道:“豈止是自身運道大變,此女步伐沉穩,動止有規有矩,身如萬斛之舟行於浪中搖而不動,重規矩者,必重信義,重信義,則聚人心,其親近之人的運道都會受其影響啊。”

王遠知緩聲補充道:“此女動止不只是規矩謹慎,更是在抑制其自身的肅殺之氣,顯然還是個做事當機立斷,殺伐果決之人,而且她身負重物,背形挺直,說明她秉性堅剛,寧折不彎;與人交談,常面向對方,說明她善於洞察人心,且極有主見。”

王績搖了搖頭,玩味地笑道:“聽各位這麼一說,此女如此厲害,看來鍾馗那小子不是遇到豔福嘍。”

“那是當然。”王遠知眯著眼睛,目光放在了高大魁梧的道士身上,搖著麈尾,肯定地道:“百穀這位叫作‘終葵’的師侄,其身形動止,煞氣天成,不看面相便也知其毫無姻緣與子嗣命相,更何況他身邊那位女子,連尋常富貴之人都不敢妄想。不過話說回來,這‘終葵’也確實算得一位千年難遇的異相之人。”

王績驚訝道:“千年難遇?沒想到鍾馗竟也是如此了得啊。”

李播淡淡地道:“若非如此,吾師兄豈會收鍾馗為徒。昔年師兄為他看相,說他如果不在年滿二十四歲之前脫離俗世,一年內就會自克而亡,若是從道,便會有大造化。”

王績聽到這話,正摸著頷下短髯,準備發表一句感嘆,卻不料沉寂了半晌的李淳風突然發出了“啊”的一聲,眾人聞聲一看,就見李淳風臉色慘白如紙,抬手指向那走得越來越近,相貌變得越來越清晰的女子,顫抖著聲音,叫出了一個字:“鬼!”

……

……

“什麼鬼?鬼在哪裡?”

聽到前方傳來了一個男子驚恐的叫“鬼”聲,鍾馗忙不迭地循聲而望。

“應該無事。”李曜用拂塵指向山道邊的一座草亭,淡笑道:“那裡好像有幾個人正在看著我們,而那個聲音似乎是衝著我們喊的。”

鍾馗自覺地認為,那“鬼”指的就是他了,便無奈地嘆了口氣,道:“我早已習慣了,走吧。”

話音剛落,從草亭裡走出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道士,高聲喊道:“正南,快進來歇息,你的李師叔想要見你。”

鍾馗自然認得那人,便應了一聲,低頭對李曜輕聲道:“李道友與我一起過去吧。”

李曜只得點頭,跟在了鍾馗的身後。

李曜和鍾馗一進草亭,就見亭中地席上坐著六個人,席間擺放著棋盤,酒具,以及幾個酒罈,空氣中散發著淡淡的酒香,似乎正在進行一場小型聚會。

鍾馗隨手放下包裹,向一名相貌清癯,約莫四十來歲的中年道士,躬身一禮,道:“正南見過李師叔。”

那李師叔微微一點頭,便開始向鍾馗和李曜介紹在座的人。

隨著一個個熟悉的名字在耳邊響起,李曜心中登時翻起一片驚濤駭浪。

這所謂的李師叔,就是《天文大象賦》的作者,以秩卑不得志,棄官而為道士的“黃冠子”李播。

伴坐在李播身邊的年輕人,即是李播之子,《麟德歷》的編撰者,渾天黃道儀的設計者,預言奇書《推背圖》的作者之一,以及世界歷史上第一個給風力定級的“大唐第一太史令”李淳風。

而此前招呼鍾馗和李曜過來的中年人,便是年少成名,詩歌作品對後來的初唐四傑影響巨大,雖不愛做官,卻願為喝到美酒而復入仕,飲酒五斗不醉的“斗酒學士”王績。

至於身後坐著兩個道童的白髮白鬚老者,則是源出名門琅琊王氏,梁朝徵北將軍王景賢之孫,陳朝揚州刺史王曇選之子,師從上清派“山中宰相”陶弘景與樓觀道“宗道先生”臧矜,茅山上清派第十代宗師,史稱學究天人的“升玄先生”王遠知。

面對這幾個非常著名的非常人物,李曜感到頗為心虛,只覺得自己有一種偷東西偷到了警察局,然後慘遭警察叔叔們用充滿正義的眼神強烈圍觀的既視感。

而且,李曜還感覺到其中有三道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實在是太不正常了。

既不像在欣賞絕色美女,也不像在看珍禽異獸,倒像是打算將她全身解剖開來似的。

饒是如此,李曜也只能硬著頭皮上前一一拜見,只不過她的腦袋都低得快要挨到胸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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