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她所猜測的,在觀察員發現遠方橫濱市郊的爆炸之後,安德烈·紀德就確信,那孩子已經被引走去了郊外。

也就是說,在她趕回來的這段時間裡,他可以抓緊時間和機會,尋覓他們命中註定的靈魂毀滅。

他們的目標是港口Mafia總部:從情報來看,那裡是最有可能出現那個人的地方。

那個可以將他們從沉淪的原罪中解脫的人。

而就在前往港口Mafia的路上,安德烈·紀德看到了那個男人。

紅髮的二十多歲青年,正和似乎是朋友的少年在一起說話,突然間,青年臉色劇變,一把拉開少年並且躲避起來,而在他們閃避開的下一秒,狙擊的子彈就抵達了終點。

安德烈·紀德的心臟無聲地劇烈鼓動起來:剛剛……不會錯的,那個青年,絕對是擁有著和他一樣的異能力,所以才能預知到未來!

他就是MIMIC要找的人!

紀德和跟隨他的三名MIMIC士兵也追著織田作之助離開,並在後者即將追上那個狙擊手的時候,舉槍——他還沒有開槍,但是那個人的異能力已經預知到了數秒之後的將會發現的一切,迅速做出了迴避的動作。

同樣從異能中預知到對方動作變化的紀德跟著變更了自己的開槍方向,然後——再次被對方預知到。

躲避。

修正。

躲避。

修正。

……

而當二人從異能力帶來的畫面中清醒過來的時候,才發現,紀德尚未開槍,而織田作之助也依然還在原地。

剛剛那是……織田作之助自成為殺手以來從未失手過的直覺告訴他,他遇到對手了。

並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對手,而是,擁有著和他幾乎相似異能效果、又同樣有著出色身手的對手。

而且,剛剛異能發動的時候,就好像時間暫停了一樣,明明他們在那裡交手了那麼多回合,可在現實裡,才過去了不到一秒……?

織田作之助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

#

在織田作之助史無前例地陷入混亂之中的時候,太宰治也沒有閒著,論起對橫濱的熟悉來說,外來者絕對比不上本地人,所以在織田作之助去追擊那個狙擊手的時候,太宰治立刻摸出手機,指派部下繞道攔截。

港口Mafia在橫濱本土、尤其是在這個距離總部大樓三公里範圍內的地域中能夠動用的武器和人員足夠多,很快,在太宰治的預判下,諸星大撤離所乘坐的車輛被迫擊炮直接炸翻——他們原本設定的逃跑路線是想要去繁華街道,藉著普通市民的性命逼迫還需要在這裡做生意的港口Mafia束手束腳的,但是幹部預判出了他們的想法,在路上就截擊成功,迫使他們開向偏僻無人的荒蕪老區。

但組織也不是毫無反抗之力:就在車輛翻倒之後,端著槍靠近的Mafia成員聽到了轟鳴聲——是直升機!

附帶了武器的直升機迅猛的掃射之下,離得近的Mafia成員立刻倒了一片,機靈的趕緊找掩體躲藏起來。

但等他們能夠冒頭的時候,直升機已經將那輛車裡的人都接應離開。

“……所以,不但光天化日之下狙擊我們港口Mafia的幹部,還囂張到在橫濱都敢動用武裝直升機,”森鷗外扶著額頭,“是我最近的行事太軟弱了,讓人覺得港口Mafia誰都可以來欺負一下了嗎?”

他嘆了口氣,道:“要抓緊時間處理掉這些從歐洲來的傢伙才行,不然,一旦事態擴大,軍警和異能特務科那邊下場的話,麻煩就大了。”

“——你聽到了吧,太宰君?任命你為這次反MIMIC的戰略籌劃人和前線指揮了,如果有想要報的仇,我不介意你一併報了哦!”森鷗外說道,他的這位得力心腹干將可是差點就被狙殺了,他可不信這小子心裡沒點怨氣。

——不是指差點被殺的怨氣,是指差點就能死結果沒死成的怨氣。

揮了揮手示意太宰治可以下去準備了,森鷗外沉吟了片刻,把坂口安吾叫了上來:他原本的計劃是讓織田作之助去尋找坂口安吾,從而在找尋過程中順利和安德烈·紀德對上,結果現在坂口安吾被一個公安那邊代號007的協助者救了出來……好在織田作之助還是在太宰差點被狙殺去追蹤狙擊手的時候成功和安德烈·紀德對上了,他的計劃沒有偏離太多。

只是……

“007,奈奈……”森鷗外敲著寬闊的辦公桌,若有所思般的自言自語,“她為什麼會去救你呢,安吾君?”

公安和異能特務科可沒有什麼交情。

更不要說,那孩子不過是公安的協助者,她的上級似乎前不久就死了,目前她的協助者身份也有可能被取消。

森鷗外探究的目光看向了坂口安吾,這個異能特務科派來潛入港口Mafia、被他順勢利用發展成港口Mafia埋伏在MIMIC裡的臥底的三面間諜。

“她並不是專程去救我的,BOSS。”那種探究的眼神像手術刀一樣,彷彿要割開他的皮肉——坂口安吾穩住自己的心神,說道,“她的目標是MIMIC。”

隨後,他在森鷗外好奇的目光裡,將他方才知道的關於數月前MIMIC救下一個重傷孩子的事說了出來:他沒有撒謊,只是隱下了這個孩子似乎還有一重更深的異能特務科身份的事。

而在這個事件中,這個身份並不重要,哪怕避而不談也不會引起他人注意。

森鷗外沒有起疑。

“看起來似乎是想要拯救MIMIC,”港口Mafia的首領露出了微笑,“是個想要報恩的好孩子啊。”

然而,MIMIC早已不需要這種東西了。

不過,這些事與港口Mafia沒有多大關係,也不會對他的計劃造成多少影響,森鷗外沒有再多追究的心思,轉而想起了自己的計劃:紀德和織田作之助確實已經見面了,但是織田作之助那個不殺人的原則似乎還沒有破除,相信紀德不會就這麼放任不管,那麼……

他只要小小的推波助瀾一下,就可以了。

之後,就是……

森鷗外闔上眼:“安吾君,麻煩你幫我約一下內務省異能特務科的種田長官吧。”

是時候談條件了。

蟄伏了兩年多,甚至更久的計劃,即將迎來收官。

“……”

沒有聽到回覆。

森鷗外奇怪地睜開眼睛:“安吾君?”

文質彬彬的眼鏡男子表情有些緊張:“關於這個,有位人士想要見您,她應該很快就會到這裡了。”

“……是什麼樣的人,能讓安吾君如此為她說話呢?”

就在這時,電話響了起來,是秘書顧問處的來電:“BOSS,一樓那邊有位來訪者想要見您,她說……‘三刻構想’。”

秘書顧問處不知道這個詞有什麼意義,但他們也善於看人,所以並沒有將那位披著斗篷的少女趕出去——他們也無法趕出去——在聽到她的聲音之後,他們只會遵從她的話,按照她的意思,將那個詞語,傳遞給森鷗外。

森鷗外露出的神情讓坂口安吾下意識地抖了一下,才勉強鎮定下來。

“……請她上來吧。”

森鷗外注視著坂口安吾,嘴上說道,“另外,讓太宰君來我辦公室。”

但是,沒有回應。

理應回答他的秘書顧問處在他說完第一句話的時候,就結束通話了電話。

——被控制住了。

森鷗外反應過來。

秘書顧問處所在樓層是僅次於首領辦公室的次頂層。

既然連次頂層裡的人都能控制,那頂樓……

森鷗外的臉色沉了下去,他撥動了另一個電話,幸而,這次對方接了起來:“是有什麼茶會需要妾身去主持嗎,首領?”www.

五大幹部之一,尾崎紅葉的聲音在電話裡響起。

“嗯,是在首領辦公室的茶會,感覺還是需要有紅葉君在場才不會失禮。”森鷗外微笑著道,“所以要麻煩你過來一趟了。”

尾崎紅葉所在的辦公室距離頂樓也不過數層,很快她就抵達這裡,看了一眼被愛麗絲拿手術刀指著的坂口安吾,她走到森鷗外身後,沒有說話:坂口安吾雖然是準幹部級成員,哪怕他叛變了,也不至於讓森鷗外把自己叫過來。

那就說明,另有其人。

“麻煩紅葉君先在隔壁等候了,如果聽到什麼異樣的聲響,再進來吧。”

考慮到那句“三刻構想”,森鷗外想了想,還是決定讓尾崎紅葉先在暗室裡待命。

有些事,哪怕是幹部,也是不可以知道的。

過了數分鍾,森鷗外聽到了手指敲擊在那扇雕花大門上的聲音:“篤、篤!”

“請進。”

森鷗外看著大門被推開,身量不高的少女緩步走了進來,抬起的茶晶色眼眸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室內後,落在了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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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請自來的小姐,您真該和我的手下事先說一聲,預約一下,”森鷗外露出了歉意般的笑容,“不然不至於這般招待不周。”

少女沒有接話,她像是第一次見到森鷗外一樣,用那雙眼睛,茶晶色的眼睛,彷彿是要切開他的皮肉、剔出他的骨血、仔仔細細看清楚他的內心是什麼一樣,注視著他。

森鷗外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他的話語沒有對她造成任何影響——或者有,但是微乎其微。

似乎是終於打量清楚了,少女的目光對上了森鷗外的眼睛:

“……難怪,你會選擇港口Mafia,而不是武裝偵探社。”

森鷗外保持笑容不變,露出了略微有些疑惑般的表情。

“我曾經很好奇一件事,那就是,為什麼有著軍方背景的你不是去選擇創辦武裝偵探社,而是進入了港口Mafia。”

她慢慢地說道,將自己的思考緩緩道來。

“正常來說,一個是軍隊的暗殺劍士,應該更適應港口Mafia這邊的生活,而另一個則是軍方高級官員,有這層背景在,想在橫濱開一家涉足軍警和市警不方便涉足的灰色絲帶的勢力,不是更加符合你們各自曾經的背景經歷嗎?

“但事實上確實,曾經是高階軍官的你來混黑了,而另一個人去了‘黃昏’,我有些不解,夏目老師不給我答案,讓我自己思考,於是我想,大概和你們的個人特質有關?

“我見過那個人,但是沒見過你,所以這次,我來看看你——當然,在這之前,我已經瞭解過很多關於你的事蹟,所以多少有個心理準備,看到你之後,正好驗證了我的猜想。”

她的眼睛裡,映出了森鷗外微笑著的臉,和冰冷的眼睛。

“雖然是三刻構想,看似三方平等,但是,‘黃昏’和‘夜晚’並不能等價。”

“最簡單的道理,‘黃昏’的主人死了,他的部下還要剋制自己,不能夠給這座城市造成危害,因為他們的正面的守護者;

“但‘夜晚’不同,‘黑夜’的主人死了,他那些桀驁不馴的部下們會竭盡全力為他復仇——考量到這一點,需要在‘黃昏’和‘夜晚’中做出選擇時,為了盡可能減少對這座城市的損傷,‘夜晚’的優先順序會更高。

“也就是說,當必要的犧牲來臨時,在‘最優解’中,‘黃昏’會先於‘夜晚’而死。”

“真不錯呢,說著‘最優解’,說著哪怕是自己也可以放在天平上等量犧牲,但事實上,卻是將自己放在了最安全的地方,除非到了絕境,否則你永遠都是最後的贏家——真到了需要犧牲你的時候也不用著急,那必然是意味著已經沒有其他可以犧牲的東西了。”

“不愧是你,森鷗外。”

她說著誇獎的話,但是眼裡沒有絲毫笑意。

“……”

完全,被說中了。

——夏目老師或許看出了他的想法,但……

從未有人敢在他面前,將他所有的想法,如此剖析乾淨。

森鷗外花了一點時間,找回自己的聲音:“您來見我,只是為了說這些話嗎?”

他迴避了那些話。

——狼狽地。

“不,我是為了另一件事而來。”少女似乎也沒有追究他逃避的行為,從衣袋裡摸出了一個白色的燙金信封。

她的眼睛轉了一下,看到了旁邊正拿胳膊圈著坂口安吾的脖子的愛麗絲——那動作看起來彷彿是把自己吊在男人身上撒嬌,但只有坂口安吾自己知道,只要愛麗絲放在他脖子上的手稍稍用力,他的性命就會頃刻間結束。

“愛麗絲寶貝,麻煩幫我把這位小姐給我的禮物送過來吧。”

看懂了暗示的森鷗外從善如流道,於是金色的小女孩嘀咕著,不滿地從少女手中拿走信封,放到森鷗外的桌子上。

信封已經被開啟,或者說一開始就沒有封口,從邊緣處就可以看到,裡面只裝了一張硬卡紙,是政府頒佈證書時會使用的紙質。

森鷗外控制著自己的呼吸不要太過急促,示意愛麗絲將它拿出來。

異能生命體很好地執行了主人的任務,於是那張紙的全貌就展示在了森鷗外面前。

異能開業許可證。

蓋著政府的公章,寫著港口Mafia的名字。

是他為之謀劃了數年之久的東西。

現在,就在他面前。

微微吐出一口氣,森鷗外再次抬起頭來時,臉上已經是微笑的表情了,他剛想說什麼,就感覺到鼻樑上倏然一涼。

然後一熱。

之後,他才感覺到了迅捷的風。

和玻璃破碎的聲音。

港口Mafia總部頂樓,首領辦公室那整面的通電玻璃牆,碎了。

——就在他抬頭的瞬間,一發狙擊彈擦著他的鼻樑,飛了過去,釘在了牆壁上。

聽到了異樣動靜的尾崎紅葉從暗室裡衝了出來,一眼看到破碎的玻璃和首領鼻樑上的血痕,她的心臟漏跳了一拍,幾乎是本能地擋在森鷗外身前:“金色夜叉!”

巨大的鬼神般昳麗的和服女劍士浮現在空中,衝向對面的少女。

但在夜叉的刀下,那少女的身姿卻如浮光掠影般,於空氣中緩慢消散。

不僅只有她,連一旁原本被擒下的坂口安吾的身體,也跟著消散了。

唯有她的聲音,依然還留在此間:

“異能開業許可證是我准許頒佈給你的,所以我會負起這個責任,看著你,森鷗外。”

“我不會再深究你的想法,但我會看著你。”

“看著你做了什麼。”

“看著港口Mafia做了什麼。”

“——那將決定你死後,是能夠順利轉生,還是被我從地獄帶出來勞役到靈魂消散。”

似乎有一聲輕笑。

“當然,太過分的話,就要生前生後一起贖罪了。”

“祝好。”

“‘最優解’,港口Mafia的首領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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