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延熙元年,關中剛一開春,馮君侯就開始巡視各地的春耕。

春耕是官府最為重視的工作之一,關係到地方百姓的安定。

而今年關中的春耕,顯得尤為重要。

當天子決定改元延熙的訊息傳到關中,馮君侯就知道,自已的連襟今年要來關中了。

如果關中的工作做得好, 今年就是直接遷都。

如果沒有做好準備,那麼就是天子巡邊。

左右都是要迎接天子,這就是今年關中最重要的工作。

所以馮君侯估計自已下半年沒有太多的時間去管理地方。

該做的事,都要提前做好,時間很緊迫。

渭水以南的田籍整理仍在繼續。

現在人少地多,官府整理出來的田地,並不是說全部要分發下去。

而是按一丁五十畝的原則分地, 現在人口稀少, 按一家三口算,也能得到一百五十畝。

五口之家治百畝之田,不失其時,可以無飢。。

這還是在關中,若是涼州那邊,漢籍一人可分一百畝,胡人可得五十畝。

若有新增人口,可以從官府中繼續分到田地。

按這樣的分法,關中的田地可以持續分上兩三代人。

兩三代之後,若是還指望靠這點地吃飯,那這個朝代最多能再安逸一代,就不可避免地步入衰落。

土地的不斷兼併,貧富的不斷分化,糧食供養不起更多的人口,往往就意味著動亂的到來。

這是古代人類社會的自我恢復過程。

透過主動或者被動減少人口, 達到社會再次重新恢復穩定執行的目的。

而小冰河氣候的疊加, 糧食劇減得更厲害, 胡人被逼著不斷南下,只會讓這個變化更加劇烈。

所以馮君侯想要避免華夏歷史上最黑暗時期的到來,光是統一天下是遠遠不夠的。

他還要想辦法逆小冰河週期增產糧食,讓華夏大地的產出能養起更多的人口。

同時還要想辦法對抗小冰河時期的惡劣天氣,尤其是提高人們的抗寒能力。

甚至還要想辦法馴化源源不斷南下的胡人。

越是往北,就越是感受老天娘來大姨媽時的惡意。

晉陽城去年冬天凍死了兩百來個人,男女老少都有。

這還僅僅是晉陽城裡。

整個幷州,一個冬天要凍死多少人,根本不敢想像。

若不是鄧芝在隴右呆過,他根本無法想像北方的冬天會冷成這樣。

馮君侯巡視完了關中的春耕,又再次渡過大河北上,前往幷州。

這一回,幷州刺史鄧芝跟著馮君侯過了雁門塞。

他心裡有些著急。

“君侯,還是要快些挖煤啊!”

去年凍死那麼多人,還可以說是幷州剛剛平復不久,所以許多工作來不及做。

但若是今年冬日再凍死這麼多人,自已別說回朝爭三公之位,能不能保住現在的位置都是個問題。

興漢會選了兩個地址,一個是平城,一個是離雁門塞不遠的馬邑城(即後世的朔縣),打算在這兩個地方挖煤。

當然,也可以說是在這兩個地方找到了大量的煤。

馮君侯嘆了一口氣,對著鄧芝說道:

“鄧伯父,我也著急啊,我在關中還有一大堆事情要做呢。偏偏找了這麼久,都沒有找到鐵礦。”

“若是輕易大動干戈,到時候萬一在別的地方找到了鐵礦,那投入的錢糧豈不是有些浪費?”

“這等事情底下的人又不能作主,所以我不得不擠出時間過來看看。”

春末的季節,塞外仍有些許寒意,馮君侯與鄧刺史兩人騎著高頭大馬並排走在寒外的草場上,任由帶著涼意的風吹在自已臉上。

鄧芝聽到馮君侯的話,不由地提高了聲音:

“不浪費!怎麼可能會浪費?今年冬日,幷州百姓可是就指著這些煤過冬呢!”

在南方還好說,就算是沒有火炕和煤爐,只要有吃的,一家人咬咬牙,擠在草堆裡,也能熬過去。

但在北方,特別是像在涼州幷州這種地方,那可就不是擠擠就能過去的事情。

而是沒有升火取暖,那就鐵定要凍死人的事情。

人活在世,衣食住行,一樣也不能少。

為什麼馮鬼王搞了那麼多胡夷當勞力,可是草原上的胡人,還是視馮君侯如神明?

還不是因為他幫胡人解決了衣食住行?

每家工坊裡每年都有一批被織壞的毛料,也就是那些賣不出去的下腳料。

但就是這些下腳料,拿到胡人那裡,那也是禦寒的寶貝。

涼州工坊草場皮草工坊等,每年都會給雜工織工免費發這種毛料,還能讓人感恩戴德。

家裡手巧一些的,改成冬日穿的衣袍,莫說什麼難看不難看,舒服不舒服,不挨凍就是最大的舒服。

匈奴部帥劉豹等人,就連商隊用來裹貨物的毯子都不放過,願意掏出票子買。

為什麼?

實在是因為冷怕了。

早年在隴右流行的奶茶,已經漸漸在涼州流行開來。

聽說這可是馮君侯親自做出來的好東西。

富裕一些的胡人,配上茶磚熬成的熱奶茶,喝上一碗,全身都是暖洋洋的。

家裡若是有個小煤爐,平日裡燒些煤,取暖燒開水做飯,最是方便不過。

這叫什麼?這就叫神仙都不換的好日子。

換作以前在大漠時,那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為什麼趙三千領鐵騎滅了幾家涼州豪族的門,整個涼州居然波瀾不驚?

還不是因為人心思定?

誰會放著好日子不過,反而去幹把腦袋綁在褲腰上的買賣?

這不是有病麼?

現在莫說是拉著胡人造反,被胡人知道了,不給你套麻袋去官府領賞就不錯了。

幸福都是對比出來的,只要治下百姓生活水平不斷提高,管你是夜御千女還是日御三千?

就是一日一萬都隨你——只要不碰我家的妻女就行。

鄧芝在隴右這麼些年,可是親眼看著馮君侯如何治理的漢胡雜居之地。

就算別的不懂,難道有樣學樣也不懂?

倒是馮君侯,聽到鄧芝略有急促的語氣,不禁笑了起來:

“原來鄧叔擔心是這個,且放心就是,只要鄧叔願意給興漢會方便,今年就絕對凍不了幷州的百姓。”

得到了馮君侯的保證,鄧芝這才放心下來,跟著笑道:

“我也知道,興漢會在幷州,主要是想找鐵礦。”

現在鄧芝,怎麼說也算是朝中大佬之一——主要是資歷老,活得久。

而且他還有個兒子在興漢會。

興漢會拿關中的利益交換幷州的冶鐵權,可以說,這是多少帶點賭的性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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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他看來,尋找鐵礦才是興漢會的首要目標。

不過馮君侯此人對自已人素來豪爽,在沒有找到鐵礦以前,承諾不會讓幷州百姓挨凍。

言下之意就是不會放慢挖煤的進度。

鄧芝聞言大喜之下,也拍著胸脯保證道:

“鐵礦之事,只要吾在幷州一日,肯定會對興漢會大開方便之門,但請賢侄放心就是。”

大漢的兩位大佬正在進行著某種骯髒的權錢交易,忽然遠處傳來隆隆的悶雷之色。

鄧芝看向雷聲傳來的方向,那裡正是興漢會圈地的方向。

“聽下邊的人說,這開春以來,就算是晴日,那邊也會時時傳來雷聲。”

鄧芝似是想起了什麼,有些驚疑不定地又轉頭看向馮君侯:

“賢侄,不會有什麼事吧?”

馮君侯笑笑:

“鄧叔放心就是,能有什麼事?就算是有事,那也是在荒山野嶺之地,又不礙事。”

“對了,鄧芝,最好還是告誡當地百姓,沒事不要往那裡跑,採礦的地方嘛,總會有一些怪事。”

“記得當初在南鄉挖煤的時候,山裡還挖出一條三丈長的長蟲,有人還說是快要成蛟了呢。”“所以萬一有人好奇偷偷進去,看到什麼少見的東西,到時候傳出謠言來,又要讓百姓人心惶惶。”

看著馮君侯一副見怪不怪的篤定模樣,鄧芝只道是自已見識得少,對採礦這等事情不甚了解。

當下點頭道:

“既然賢侄如此一說,那吾就讓人注意著些就是。”

興漢會的會首都不在意,鄧芝自然也不會替他操心。

說句不好聽的話,就算是當真有人被雷霹死了,那也不是什麼大事。

因為那裡除了興漢會的人,剩下的要麼是勞力,要麼是官府發配過去的罪犯,還有一部分幷州胡人。

“還有一事請鄧叔留心,太原郡還是要注意耕種。”馮君侯手執馬鞭,指著眼前大片的草場,“塞外不適宜種糧食。”

“所以以後這裡的糧食,還是要仰仗鄧叔從太原那邊運來。”

以雁門塞為界,北邊的大同平原雖然能種一部分糧食,但產量不算太高,還是要靠塞內補給一部分。

雁門塞以南的太原平原,才是真正的幷州精華核心,同時也是幷州的主要產糧區。

興漢會的每處基地,都會有一個供糧基地。

脫產工人需要攝入大量的熱量,在蛋白質供應還不充足的時代,對糧食的需求更是強烈。

太原平原就是馮君侯規劃中的供糧基地。

“賢侄放心就是,今年剛一開春,興漢會就給太原運來了不少農具和糧種。”

“說起來,老夫這一回,是真的是沾了賢侄太多的光,若是連這點事都做不好,還有何顏面佔據幷州刺史之位?”

鄧芝一邊回答,一邊在心裡感慨:

靠著興漢會,做什麼事情都是便利太多。

別人做事須使十分力,若是有靠著興漢會,只須使三分力,就已經比別人要強得多。

兩人正說著話,但見遠處馳來一隊人馬。

等鄧芝看清了人馬的模樣,便識趣對馮君侯說道:

“老夫還有其他事情,就不打擾君侯了。”

馮君侯拱手:“鄧叔請自便就是。”

此時來人不是別人,卻是關小君侯正領著人過來。

這隊車馬中,不但有一輛馬車,同時還有騾子拉著幾輛大車。

大車的輪子比普通車子要高大得多,同時整個車子經過特別的設計加固,模樣雖簡單,但在草原上拉貨物卻是方便。

正是馮君侯仿後世流傳了千年的勒勒車改良而來。

關小君侯騎著馬走到馮君侯面前,後面的車子掀起車窗,露出阿梅俏麗的臉。

阿梅撲閃的眼睛裡,有一種叫喜悅的光芒。

馮君侯看到她這個小模樣,心頭一喜,又看向關小君侯。

在外人面前一向清冷的關小君侯,此時眉宇之間,卻是怎麼也掩飾不住激動之意。

“紮營休息!”

隨著親衛營的散開,馮君侯這才看向自已的兩個妻妾:“如何?“

“阿郎,實在是,太,太厲害!”

一向沉靜的關小君侯迫不及待地豎起大拇指,“真是太厲害了!那個大個山頭,直接炸了一半……”

“誇張了,哪有那麼厲害?”

馮君侯笑著搖頭,“最多是炸出一個大坑。”

後世的TNT得多大當量,才敢說能炸塌半個山頭?

更別說現在用的不過是黑色火藥——經過阿梅數年的測試,應該是最佳配方了。

最重要的是,掌握了各種情況所用的當量。

這一次前來幷州,就是為了把各種類型的當量都做一遍測試,最後編成實戰指導教材。

但就算是最佳配方,掌握了當量,也沒辦法跟TNT相比。

“差不多差不多!”關小君侯可不管那麼多,但見她滿臉喜意,“按妾看來,炸開城池是足夠了。”

炸掉半個山頭和炸開城池差得可大了。

現在的城池絕大部分都是夯土築成,連配重投石機都擋不住。

不過馮君侯也不好打擊正沉浸臆想領著大軍帶著炸藥炸平天下的關小君侯。

他看向阿梅,問起另一件事:

“如何,那裡的煤,可能燒出硫磺?”

阿梅搖了搖頭:

“那裡的煤,質量算是上佳,但要煉硫磺卻是差了一些。”

“不妨事。”馮君侯笑道,“煤的質量好,是好事。”

“從平城到馬邑,地下全是煤,肯定有適合煉硫磺的,明日我們就去平城看看。”

聽到自家阿郎這個話,關小君侯忽然想起一事:

“阿郎,平城與馬邑,如今可算是塞外之地,東面又有賊人,須得注意一些才是。”

“細君放心就是,世人的目光現在都只看著河東鄴城洛陽。”馮君侯神秘一笑,“吾卻是意在幽州。”

“幽州?”

馮君侯微微一笑:

“對,幽州。天下能產優良戰馬的地方,不過涼州幷州幽州三地,如今涼州與幷州皆在大漢的掌握之中。”

“魏賊現在的戰馬,皆產於幽州,若是沒了幽州,用不了幾年,魏賊的騎兵,就再無用武之地。”

後世馬匹的壽命是三十年左右,但這是在科學養殖的情況下。

但在這個沒有科學畜養的時代,能活個二十五年就差不多了。

馬匹最早最早,也要長到三歲才能選拔出來進入軍中。

進入軍中後,又要調教一到兩年,才能騎著它上戰場。

如果戰場上它僥倖不死,而且戰事也不頻繁的話,能一直服役到十二歲左右。

因為那就是它的巔峰期,過了那個年齡,就開始衰退,再強行讓它衝鋒,只會在戰場上拖後腿。

這個時候,基本可以把它調到後勤部門馱運糧草了。

但這是理想情況,而實際中的情況往往是:

大部分戰馬根本等不到十二歲,就在戰場上死了,或者傷了,再也成不了戰馬。

又或因為戰事太過頻繁,騎乘太多,導致它提前進入衰老。

魏國本就以精騎制天下,再加上楊儀這個玩意帶過去的機密,相信魏國的騎兵會有一個巨大的提升。

但現在,馮君侯邪邪一笑,他已經不打算跟魏國玩騎兵對騎兵這一套了。

鬼王的目光,直接投向幽州,打算釜底抽薪。

無馬騎兵,你想不想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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