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進城賣貨的養鹿人們若無特殊情況就主動聚在一起賣貨,他們很清楚自己的處境,哪怕大祭司是自己的族人,終究大祭司是站在羅斯王的立場上。

十多年以來大家的生活狀態雖然好了很多,面對那些羅斯人、出身瑞典各部族的人們,養鹿人不得不夾起尾巴做人。

他們不敢惹是生非,也害怕自己落單了遭遇偷襲。

畢竟在過往的歲月裡,自己在那些人的眼裡,地位簡直相當於一種“可以狩獵的動物”,連據說是近親關係的科文人、塔瓦斯提亞人,乃至強盛一時的卡累利阿人也會來抓奴隸。

固然北方的艾隆堡成為極北的重要貿易點,它的本質是一處大鐵礦,養鹿人各氏族家庭只是就近去當地販售交易貨物。由於當地也是大部分科文人的定居點,基於過往記憶,他們來做交易也下意識的小心謹慎。

相比之下,如果各個氏族遷移到羅斯的都城附近,即在環拉多加湖地區活動,這裡有著更好的放牧馴鹿之草場,都城人員魚龍混雜,當地總督治理嚴格,法令落實得也到位,最重要的仍是本族出身的大祭司露米亞坐鎮都城。

綜合考量一番後,當環湖地區、尤其是湖泊北部區域的卡累利阿人崩潰,同樣是牧民的養鹿人,他們就成了全新的“卡累利阿人”,即便用他們的方言是自稱Laap。

在他們聚集的攤位處,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大量的馴鹿角。

在所有的馴鹿製品中,鹿角的供應最為龐大也最為充足。

馴鹿無論雌雄年年都要脫角,它好似蟬蛻一般從腦袋上自然脫落。雖然它是角質蛋白構成,硬化脫落的鹿角彷彿一種緻密的木料。

雄鹿越是年齡大,它越能長出巨型角。左右對稱的C型大角,它可被製作成各種器具,尤其是其彎折的結構很容易加工成諸如木杖把手、牆上的鉤子。

它的這種特性在當地語言裡有一個專稱:Kvin。

有著小彎折的鹿角很容易安裝在木棍上,它成為一種帶鉤子的短矛,可充當武器,又可掛起行禮扛在肩上。臣服羅斯十餘年的科文人,他們的名號即源於此。

留裡克對養鹿幾乎一無所知,他對於馴鹿的經濟價值長期只停留在肉可吃皮、可做衣服的樸素認知裡。

還能如何呢?羅斯在部族時代,礙於自身所處的糟糕環境,自身做主流牲畜養殖沒有條件,只好去北方到處抓捕珍惜小動物,剝皮後賣到南方梅拉倫湖賺錢。

羅斯在過去始終將馴鹿列為一般的可獵捕大獸,由於頻繁捕獵活動,生活空間附近這種動物已經絕跡。但這並非羅斯一族之禍,整個瑞典系的部族均以滅絕了自身環境的馴鹿,在環梅拉倫湖地區馴鹿早已滅絕。

羅斯掌握的史料雖然粗糙,可知部族是在已故大祭司約莫六歲左右完成的北遷,推算出是在公元760年左右完全遷入羅斯堡峽灣。

他們的到來直接引得當地自由的養鹿人氏族崩潰。

時過境遷,如今恰恰是羅斯王成為所有養鹿人的庇佑者。

大量的老羅斯人以及其後裔對於養鹿的知識知之甚少,哪怕是將繳獲的鹿作為戰利品分下去,至今也只有少部分羅斯家庭仍在養鹿,其規模也不大。

養鹿人以鹿為生,他們的任務是為王室繁衍鹿群,定期宰殺一批供應都城肉食,所得收益歸為國庫,相應的皮革制品全部送入國營機構處理。

看似養鹿人沒得到實匯,彷彿證明了他們就是無償勞動之奴隸的本質。

實則不然,那些在冰原上散落的鹿角,就是各氏族蒐羅的物件。

馴鹿一般就在不知不覺中自然脫落了角,鹿主人想要在茫茫冰原找到一個灰黑色的東西實在不宜,它畢竟就像是枯枝,杵在雪地中難以被人於遠處察覺。

除非,沿著大型鹿群經過的區域搜尋。

養鹿人驅趕著鹿群年復一年做著冬季放牧,馴鹿也在秋冬集結完成脫角。

九月份正是馴鹿繁殖期,雄鹿的巨型鹿角是力量的證明,它們為了爭奪配偶權相會對撞,這個過程中就有大量鹿角被撞斷,由於不是自然脫落,斷角之鹿也只好在一臉血色中灰熘熘離開。

雌鹿傾慕於勝利者,然繁殖期一過,無論雌鹿雄鹿都對異性失去興趣,有的就是聚在一起啃草,以抱團的方式抵抗自然威脅。當然被掌控的龐大鹿群已經被馴化了,人類成為更強大的主宰者,與人類混在一起對種群的繁衍很有利。

一旦到了時間,雄鹿對雌鹿失去興趣,它們驕傲的巨型鹿角便自然脫落。

屬於王室的鹿群絕大部分就在環拉多加湖活動,其大營地就在都城附近,該種群數量超過了六萬頭,且仍在快速增值中。

管理該地鹿群的有多達五十個養鹿人氏族,每一個氏族基本以女性老太太為核心,靠著血緣維持著少則二十多則五十的大家庭。

就像被人類有意識集中控制的馴鹿,鹿群的增值達到了全所未有之高速,人口變化也是相似的。

曾經分佈極廣、為了安全互相也不願交流、乃至遁走到北冰洋之濱苟活的養鹿人氏族,他們在羅斯治下至少不再擔心被蓄意謀殺、變賣為奴。生活條件好了很多,孩子也越生越多,臣服羅斯已十多年,大量孩童平安進入留裡克認知了的“少年”,實則在他們養鹿人看來那就是新一代成年人,必須承擔起一切責任了。

五十個氏族化作人口超過兩千人的群體!

而這只是活動在涅瓦河北部營地的氏族集團,他們得到授權管理王室的鹿群,生活條件可比沒有授權的親戚們好太多。

各氏族在互相接濟,又因是血緣上的近期,他們與維普斯人、呂迪人都有聯絡——大家都是臣服羅斯的環拉多加湖居民。

當大王不在都城,這五十個氏族就直接向新羅斯堡總督負責。

對於總督小科努松,由於這群矮個子傢伙清一色是大祭司露米亞的窮親戚,他瞧不起這群人但絲毫不敢質疑大祭司的威信,這便只好在一些方面給養鹿人們開綠燈了。

現在仍是王國的免稅期,大大小小的商人均不納稅。可即便沒有免稅期,那些養鹿人氏族們進城做交易也不必納稅。這裡固然沒有律法的銘文要求,完全是總督府看在大祭司的份兒上做的默許。

但小科努松不允許事情朝著混亂方向發展,所有進城做交易的養鹿人所販售的商品有著種類和數量限制,他們只能銷售馴鹿製品。這裡同樣沒有明確律法規定,過去多年以來彼此保持著默契。

不過鹿角本身作為工具,遠不及羅斯悉數平常的高質量鐵器。

鹿角本身不值錢,除非將它加工成工藝品、裝飾物與實用小工具。

用角凋刻的神祇小凋像、餐用叉子、木梳……各氏族在放牧時有大量時間加工鹿角,靠著出售小玩意賺些錢,但它終究不可能是暴富產業。

都是做工藝品,羅斯都城臥龍鳳雛,手藝人掌控者全北方世界最好的手工能力,尤其是針對琥珀、蜜蠟的凋刻工作,它的成品能賣出更好價格。

養鹿人氏族們能賺錢但不多,比起過去的日子這樣的生活已經令人滿足。

倘若只是如此,生活就會以很緩慢的速度變好,可是那些羅斯人分明靠著戰爭掠奪快速變富。有關戰爭之事,養鹿人似乎唯一的參戰方式,就是以輔助人員的身份參與其中拿一份工錢,即便如此也是享受到戰爭紅利了。

便有訊息傳入都城,當羅斯王突然發動冬季作戰,那些駕馭雪橇的人們多半就是住在諾夫哥羅德為大王掌管南方鹿群的親戚們。那些人都享受到了紅利,想必已經得到大王的一些金錢賞賜了吧。

如今整個都城陷入大戰前的焦躁與亢奮,就好似歷年冬季都要樹立的巨型木塔,它的燃燒就差一支拋去的火把了。

現在,整個泊地的戰艦運動起來了,尤其是海上君主號這艘龐然大物,伴隨她行動的還有風帆巡洋艦與風帆驅逐艦們,大量的傳統龍頭長船也在做最後保養與修善。

而首次進入都城的內河雙體船與人力水輪船,它們的出現也令都城居民耳目一新——南方的兄弟把輪子按在穿上,輪轂葉片相當於槳,腳丫子蹬著踏板就能走。

露米亞的行動力與執行力非常強,由於自己的身份和高貴,現在的局面下可不宜穿著祭司的服裝帶著隨從去自己同族的販貨攤位與之攀談。

那麼,不如就在大神廟裡等著。

她便安排部下低調得前往目標地,穿著棕色粗麻布罩袍的夏季祭司,在戰士的陪同下混在絡繹不絕的人群裡,站在了顧客並不多的養鹿人們攤位處。

普通城市居民對那些人的歧視固然有,他們銷售的鹿角製品也並非家裡必須,擺在攤位處的巨型無加工鹿角會首先銷售一空,那是養鹿人們很重要的一筆收入可惜不多,剩下的就指望都城百姓購買角凋了。

突然出現的人不像是顧客,在場的十多個攤位老闆們紛紛警覺起來。

那個穿著罩袍的矮個子突然亮出自己的臉龐,一頭金髮很有特點。

“你們都別怕,是大祭司令我來的。所有的朋友們,你們各氏族至少出一個話事人,當太陽落山後前往大神廟門口集合。”

這番話看似平常,倘若它是用古芬蘭語說出來就不平常了。

城裡有著大量的芬蘭伯國務工人員,他們的主體就是蘇歐米人,與養鹿人的語言僅有細小差別,如此足證他們有著共同源頭。下級祭司學習蘇歐米人的芬蘭語方言,也是礙於現實的需要。

露米亞令一位懂得他們語言的下級祭司來,並拋下一件信物,證明確是大祭司的命令。

作為國王的僕人,各養鹿人氏族也紛紛信仰起奧丁,這與他們的萬物有靈之信仰並不衝突,何況既然人人都說大王是神之子,同族出身的大祭司是神的僕人,忠於大王對自己儼然有利,且不可違逆。

露米亞的命令在他們看來相當於天條!

就在露米亞回到神廟恢復辦公之際,隨著太陽落山,在城外活動的各氏族紛紛派出壯年男子進城,直至在神廟門口聚成一團。

這樣一個群體位面有些突兀,遂在下級祭司的引領下,五十名養鹿人走偏門進入大神廟內部——也是他們首次進入所謂的“聖域”。

人人都說這裡是聖域,據說誤入者哪怕不斷祈禱,在數日之內也會被諸神賜死,這些都是自羅斯的部族時代就流傳下來的說法,如今依舊試用。

一介凡人也能進入?或許這是被羅斯諸神所默許。

他們保持著拘謹,在神廟內的空地中互相倚靠,好似一群圈舍裡的鹿,靜候大祭司的現身。

他們沒有久等下去,戴著鹿角盔的露米亞終於現身了。

她仍是那個女孩,只是面部多了一些歲月的滄桑。

“兄弟們!”她以最純正的家鄉話當眾宣示:“我許可你們進入大神廟,這裡是神的領域,而你們將為神之子做出重大奉獻。”

話語有些文縐縐,他們很快明白了自己的處境,知曉接下來該怎麼做。

由於自己的這一群遠房親戚們從未形成過一個緊密組織,也就沒有出現過任何一位酋長、一個統一的話事人。當他們與大王對話,難道要求留裡克聽著這麼一群人七嘴八舌嗎?

露米亞很高興他們聽懂了自己的安排也興高采烈得願意配合。

“現在,你們中有誰和總督說話多?”她再問。

聽得,大家面面相覷。

“看來還得是各氏族的奶奶最懂得說話,你們……都是氏族裡的平凡人。這可不行!你們現在給我推舉一個話事人,明日當你們組織好鹿群了,也要有專人向大王彙報。現在就選,你們動作快點!”

露米亞在催促,她的這番威嚴弄得大夥兒紛紛聯想到本氏族掌權的老奶奶。

很快,一個名叫瓦哈瓦寧(Vahvanen,意為健壯男子)的強壯男人被選出來。

一來是這個男人願意出頭,二來他的確比其他兄弟強壯一些不辱這個名字。

雖是如此,比之真正壯如熊的金髮羅斯人,這位瓦哈瓦寧看起來還是像個侏儒。

“就是你了。瓦哈瓦寧兄弟,明日你可以代表大家直面國王。切記,保持平常心,就像面見你的氏族老奶奶的一樣。”

“是。大祭司。”男人勾下頭,說著家鄉話向露米亞執意。

“你們現在可以回去了,切記我的要求,明日上午組織好該有的鹿等待大王的檢視。”

……

一整天的休息,留裡克的身心得到充分恢復。他知道全軍正在最後關頭積極備戰,計劃著今晚藉著聚餐由頭將亟待出征的軍官與自己的親信們聚集起來開會,更是要養精蓄銳晚上與大夥兒喝一頓。

不過今日上午增添了一個專案。

本質上留裡克對馴鹿的力量缺乏十足自信,它們過去的強大都體現在拉雪橇上,將之作為馱騾和可乘騎大獸使用呢?少數人騎鹿行動不足為奇,倘若數千頭鹿一起行動,本該是騎馬的騎兵們紛紛成了“鹿騎兵”,那場面未免太離譜。

露米亞可是在枕邊信誓旦旦說今日一個大驚喜,留裡克也就拭目以待了。

國王、大祭司,伴隨著一些隨從抵達城外的訓兵空地。軍隊得到訊息,今日將訓練地開放出來,以供“王室奴隸”驅趕著精挑細選的馴鹿抵達。

其實,當留裡克聽到城內聒噪,急忙站在閣樓式宮殿的頂層,站在這全城的最高處就看到了城外訓練場那黑壓壓的一片。

“哎喲?!真的是鹿群?他們動作真的很快?!”

留裡克的狐疑已基本消散殆盡,他親自站在了訓練場外圍,直面的就是一支龐大陸軍。

他不禁擦擦眼,才看明白這是鹿群而非馬群。

“怎麼樣?!”換了一身低調著裝的露米亞拉著留裡克的衣襟:“我說到做到。養鹿人都是講信譽的,你瞧,這就是給騎兵做配套的鹿軍。你再瞧,那些騎在鹿背上的,就是你的僕從們吶。”

“他們?養鹿人?!”

留裡克仍要使勁揉揉眼,否則自己一旦眼花就誤會了那些人,畢竟乍一看去那分明是騎馬者。

不過這也不能錯怪他的眼花,只因這次出現的鹿群的確經過了特殊的選擇。

它們清一色的雄鹿,每一頭的體型都與羅斯大量裝備的突厥馬相當。

若非這些鹿的生理結構使得它們總是習慣耷拉著腦袋,那就更像是一匹馬了。

在訓練場上聚集著超過五千頭雄鹿,它們都是很年輕的鹿,身體機能正值壯年,如此才有能力做一次史詩級的長途跋涉。加之現在是雌鹿的分娩哺育期,雄鹿在這時候對雌鹿毫無興趣,它們光禿禿的腦袋正在萌動新鹿角。

養鹿人給自己選定的坐騎安上了馬鞍,以騎馬的模式騎鹿而來,此來的可不是五十人,而是多達二百五十人,騎鹿人聚集在一起,在氣勢上大有騎兵旗隊之姿態。

留裡克看得出奇,他本就計劃著出動至少二百個養鹿人帶著鹿群出征,整體作為騎兵軍團的後勤人員。想不到僅僅一天的功夫,這些效忠自己的奴隸就完成任務了?!

那些騎鹿者紛紛靠近留裡克,在口哨下他們紛紛下鹿,再陸續聚集在一起後集體向羅斯王行雙膝跪地的大禮,畢竟他們的身份都是奴隸。

“你們都起來吧!我看到的彷彿是一支馬隊,也許本王該考慮一下未來給你們配備真正的戰馬。”留裡克龍心大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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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賦予許可權的話事人瓦哈瓦寧抬起頭:“大王,我是您的僕人,我的名字是瓦哈瓦寧,就由我向您彙報吧。”

“你?”

露米亞急忙補充道:“他是我選的一個話事人,以後你遠征之路上可以直接給他命令,他會代為傳達所有人。”

“話事人嗎?”留裡克捏著鬍鬚,他現在心情好得不得了,現在看到清一色雄鹿聚集之場面也是此生首次見到。“僅僅一個話事人怎麼可以?要做,我們就做得徹底一些。”

留裡克心血來潮,使勁跺著腳,突然拔劍,伴隨著劍風嗡嗡聲,寶劍直指那跪著的瓦哈瓦寧的臉:“不要做話事人了。未來的遠征你和你的兄弟們很重要,你即是大祭司選中的人,本王就賜你旗隊長之職位!你和你的兄弟們就組成羅斯的鹿軍旗隊,專職為本王的馬隊守護後勤物資……”

雖然他們還不清楚如此任命意味著什麼,見得大王正在行動,那高興的模樣使得鬍鬚都要翹到天生,就紛紛跪趴下來謝恩了。

誠然留裡克在這裡的確是突發奇想,當他冷靜下來做了深度思考,也要佩服一下自己做得對。

就算露米亞不動手,自己也要在後勤人員裡選出一個頭兒。養鹿人群體有一個好,他們彼此間都是親戚,血統哪怕已經澹化了,他們都願意維持這份親戚情誼,靠著血緣為紐帶,五十個小氏族在一切契機下也能整合為一個群體。

現在,就是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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