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不見敵人的所在。

四周都是不斷坍塌的建築物與變換的街道, 霧城、整個童話副本變成了一個加速旋轉的漩渦,巨大的迷宮要將他鎖死在這裡。

可攻擊卻如影隨形。

所有的攻擊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人偶師似乎改變了策略,他不再讓人偶出現在林槐的面前, 卻時時刻刻以不同的方式,從暗處對他發起狙擊。每一次狙擊都來自不同的人偶, 林槐至少需要兩次狙擊, 才能定位人偶所在的位置, 可所有的人偶都只狙擊一次,便變換了所藏身的地方。

而更加令人絕望的是, 這裡有無數只人偶, 而林槐, 卻看不見它們中的任何一個的移動。

有血順著額頭流下,林槐只能依靠著高速的運動,在廢墟之間穿梭。人偶雖然能從遠處發起襲擊,但它們都是死物, 因此,只要他能夠發現其中一隻人偶的痕跡……

一陣劇痛,從他的身後傳來。

有什麼東西刺穿了他的肩膀。林槐用手握住它, 才發現那是一把刀。

清脆的咔嚓聲響起, 林槐居然徒手扳斷了刀刃!

他以一種幾乎不可能達到的姿勢,扭回身,用那一半刀刃切斷了身後那人的喉管——那一刻,林槐突然意識到一點。

當近戰武器進入他身體的那一瞬間,也會是襲擊者位置唯一被確認的那一瞬間。

身後的襲擊者在變為屍體後,終於出現在了他的視野裡,並緩緩倒下。

林槐靠在石塊上,喘\\息著, 將肩膀上的斷刀拔了出來。他的傷口癒合得很快,因此只是短暫的精疲力竭後,他便向著屍體走去,將它翻了過來。

出乎他意料的是——這句屍體,居然是霧城npc的屍體?!

霧城,npc,不是人偶……林槐用手指去觸碰,死去的人的身體上,還帶著屬於活人的、溫熱的氣息。

他忽然就想起了方才所聽見的那句話。

“有人想在你進入高階場之前,就把你殺掉哦。”

熟悉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林槐緩緩回過頭去,他看見自己的身體之下,漆黑的影子,正在蠕動。

“它”又來了。

那道被禁錮在屬於他的系統空間,被他封印在自己體內的,黑色的影子。

“在這個遊戲裡,既有像文明世界的人偶弗雷迪一樣,渴望著現在的你的迴歸的新教徒,也有像七宗罪副本裡的魔女們那樣,期待著你的死亡的原教旨派。可惜在七把鑰匙集齊之前,她們都因受到遊戲規則的限制,而無法對你下手。可現在遊戲結束了——這就是最好的殺死你的時機。”漆黑的影子的嘴一張一合,像是一個巨大的笑容,“你現在的處境可很不妙,人偶師想要殺死你,而整座霧城的npc,也在追殺你。而你,卻失去視力,像是羔羊一樣任人宰割。”

“不過或許對於你自己來說,身而為人的你的死亡,反而是一件好事?那個人偶師真是個白痴,他根本不知道,你的死亡會帶來什麼,那是即使是我也不敢看見的畫面。”黑影攤開兩手,“小心,向右!”

黑影突然暴喝起來林槐毫不猶豫,向右一滾,躲開了那把飛刀。

他知道黑影絕不期待他的死亡。黑影如今被封印在他的身體裡,與他算是同生共死。

“我們做個交易吧,林槐。”在林槐敏捷躲避的時間內,黑影仍然在喋喋不休,“這場遊戲結束後你就能迴歸高階場營地了,而現在,是你生死攸關的關鍵時刻。如今你所面對的可不是之前那些低等貨色。我可以給你指引一條通往出口的路。只需要解開一根鎖鏈……如今的你也是人,你也會死,所以……”

“滾!!”

林槐突然暴喝一聲,他向著左邊一滾。在閃過那道攻擊後,他大吼道:“你阻礙我聽攻擊來路的聲音了!”

林槐撿起那把淬毒的短刀,他毫不猶豫,將短刀插入了自己的影子裡。黑影發出了一聲尖叫,然後消散了。

“真可惜……”這是黑影最後的聲音,“明明是很好的機會,卻沒能逃離你……”

林槐完全沒有和黑影進行交換的意思。

在低中級場中,這個棲息在他影子裡的黑影就像一個怪物一樣,只敢躲在他空間裡的門中。它平日裡說起那些沒頭沒尾的話來,顯得牛逼轟轟,但一旦受到那所謂的“注視”,便縮回他的影子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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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明顯,它不敢離開林槐,與其說是它被封印在了林槐的體內,不如說,它正接受著來自於林槐的,另類的“庇佑”。

而如今抵達高階場後,它居然主動出來,想和林槐做交易,以解開這道封印。甚至,就連高階場遊戲的主導人“魔女”們,也一改中低級場考官對林槐的偏愛,而是轉而決定要殺死他。

很明顯,那個“東西”的力量在高階場發生了弱化,它不再能如中低級場那般,對黑影造成致命的威脅。又或者,是因黑影也覺得,自己到了能夠慢慢解除封印,從林槐的體內出去的時機。

高階場,高階場營地,高階場營地,也是林槐當初進入“門”的地方。

黑影難道是想離開他,好順著營地回到門裡去?

然而無論黑影如何花言巧語,無論他的目的是什麼,林槐都絕不會相信他所說的話。畢竟……

“有誰會相信一個只敢躲在自己身體裡的懦夫呢?”林槐看著恢復正常的影子,笑了。

他的笑容沒能持續多久,新一輪的攻擊,又開始了。

快死吧。

快死吧。

他彷彿聽見無數的聲音向他襲來,那些聲音都盼望著他的死亡。那種聲音詭異極了,像是發生在他的靈魂深處。就在那一刻,他的腦海裡突然閃出了許多畫面,有一幕彷彿是在許多年前,他無知無覺地漂浮在巨大的空間中。而遠處,有一道白色的身影,正在向他走來。

所有“人”都渴望著他的死,所有“人”都期待著他的消失。而那道白色的身影卻走到他面前,對他說——

你真完美。

這一次的攻擊來自於人偶。

人偶師藏在暗處,冷冷地看著林槐。他看見林槐在所有人偶與npc的攻擊中越發左支右絀。終於,他露出了興奮的笑容。

他從隱藏著自己的暗處跳出來,手裡握著長刀。此刻,他已經不在意是否將林槐做成活偶了。他知道,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在這裡殺死林槐。

——趁著天楚被魔女們絆住腳步。

他的匕首居然不受阻礙地穿越了林槐的胸膛,疲於應戰的林槐就像巴黎一樣毫不設防。人偶師的臉上露出了近乎狂喜的笑容。

可下一刻,他的頭……

便飛了出去。

人偶師的頭落在地上,至死帶著不可置信的表情。而林槐,則面無表情地將匕首抽出,看著眼前的屍體。

“像你這樣的變態,絕不可能放棄親手殺死我的機會——而且你不相信任何人,即使是你的人偶。所以,你必然會在自以為我已經即將死亡時親自過來,把匕首刺入我的心臟。”林槐說,“而這一刻,就是什麼也看不見的我,能夠定位你的最好時機。”

林槐沒有立刻離開,他用一把錘子,把人偶師的身體全部砸成了碎片粉末,好讓他再無重生的機會。而當他靠近那顆頭顱時,卻愕然看見了那枚頭顱的嘴唇,似乎還在活動。

“烏鴉還活著,他馬上就會回到高階場,和——”

林槐瞳孔巨震!

他還沒來得及動作,已經有虛空中的力量,握著一樣東西,刺穿了人偶師的頭顱,並阻止他說出更多的話來。

那是一根箭。

一根看上去有些眼熟,卻又不知來源的箭。

那只虛空中的手伸下來,取走了人偶師耳朵上的耳釘,將它捏成了粉末。

“居然把自己整個人都煉成了人偶,即使只有頭顱,也有傳達遺言的能力麼?”那個人道。

林槐鬢角旁的髮絲突然飛了起來,那個人似乎又扔出了一把刀,直向林槐的身後!

巨大無聲的怪物緩緩倒下。那個人說:“人偶師的後手。”

林槐:“哦……”

林槐終於捂著心口,坐到了地上。他知道人偶師會攻擊自己致命地方,因此早用一枚氣膜護住了自己的心臟。厲鬼唯一不能受傷的地方,只有心臟,人偶師沒能傷到他的核,但這一刻他所受的傷勢,也實在不好糊弄。

在感覺到胸腔漸漸癒合後,林槐終於道:“你……”

可他卻感覺到了來自下巴上的劇痛。

有人掐住了他的下巴,那動作裡,滿是冰冷的怒氣。

那樣的怒氣,幾乎讓林槐感覺到了強大的壓迫感和恐懼。

“你剛剛在做什麼。”那個人說。

“我……做什麼?”

“……”

林槐開始有些疼了。他看不見那個人,但那個人的力度實在是太大,彷彿想要把他捏死在這裡。他艱難地道:“你怎麼……”

你怎麼生氣了?

林槐不明白。

“……”那個人沒說話。

“算了,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那個人嘆了口氣,“那些npc又上來了,我們走!”

也正在此刻,一根箭矢,凌空向他射來!

有什麼東西撲倒了他,林槐倒在地上,咳了三聲,而那個人卻拉住了他的手,不由分說地對他道:“抓住我,跑!”

林槐這才來得及開口:“你怎麼找到我……”

“人偶師在你的背上留下了印記。”楚天舒極快地說著,聲音裡卻還帶著冰冷的怒意,“所以他才能找到你,現在的霧城遠比你能看見的模樣還要危險,所以抓住我的手,跑!”

他看不見楚天舒,卻能夠感受到手心裡傳來的,屬於他的體溫。他拉著林槐,在霧城的大街小巷裡奔跑,每一次奔跑,都躲過所有的襲擊。林槐就在這左奔右突的、背棄了一整個世界的殺手的逃跑中,對著眼前空白的一切吼道:“那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只要我想找,就能找到。”

許久之後,楚天舒說。

他們在霧城的大街小巷裡奔跑。所有的街頭巷尾,都隱藏著林槐看不見的殺機。可林槐不用分辨它們在哪裡,因為楚天舒拉著他的手,他總能在所有的襲擊到來之前,用手上的力氣,將他帶到更加安全的地方去。

甚至林槐到底有沒有視力,也無所謂。因為這個人不可能被任何人所偽裝,會在這個時候找到他,帶著他奔跑,帶著他從所有的槍林彈雨中離開,全世界唯一能讓他信任的人——

只有楚天舒,也只是楚天舒。

青銅的大門就在眼前,其上,有七個孔竅,楚天舒將七枚鑰匙一一投入大門內,然後,一把將林槐推進了門中。

“你……”

林槐最終還是沒能問出最後一句話。

他到底為什麼那麼生氣?

在他之後,楚天舒也跨入了門中。他沒有關上青銅門,因為剩下的唯一的倖存者——秋然還在這裡。隨後,如果她還能找到出口的話,她也會從這裡離開這個副本。

而楚天舒知道,她一定會找到這裡。

林槐不明白他生氣的原因,楚天舒想。

他不明白。

他不明白楚天舒生氣的原因,是……

他敢用自己的性命,去算計人偶師必然而至的襲擊。

卻不曾把楚天舒能找到他這件事,納入他用於脫困的,計算範圍內。

他很生氣。

手裡的刀卷了刃,楚天舒將它扔在了青銅門邊。

……

在最後一縷斜陽照射在霧城的那一刻,秋然終於瘸著一隻腿,顫顫巍巍地抵達了廢墟之中。

她受了傷,差點死在人偶的攻擊下,花了許久才有能力再次活動。而如今,她卻沒有第一時間去找那扇能帶她離開這個副本的銅門,而是在廢墟裡翻找。

她找了很久,很久,終於,她找到了。

廢墟之中,是人偶師碎裂的腦袋。他顯然已經死了,無神的雙眼看著天空。

那枚頭顱上,插著一根箭。

一根……她交給楚天舒的箭。

在迷宮裡,她在被人偶師的人偶逼上了絕路時,碰見了楚天舒。楚天舒似乎在找人,神態很匆忙,卻幫她消滅了那只人偶。

而屬於夏星野的人偶,則掉下了深淵。

你需要休息。楚天舒說。

秋然掙扎著要爬起來,他於是說,他會幫她,把這根箭插進人偶師的腦袋裡。在這之前,他必須找到一個人。那個人,在等他找到他。

秋然看著人偶師的腦袋,她露出不知是哭還是笑的表情,最終,她跪倒在了地上,流下了淚來。

她不知道自己是在為誰而哭。是因為一根箭嗎?是因為人偶師終於死了嗎?還是因為……她自己?

任務結束了。在銅門開啟的那一刻,原本危機四伏的副本終於迴歸了寂靜。她拖著一條腿,慢慢地往著銅門的方向走。

她沒有去找那具已經落下深淵了的,夏星野的人偶,因為夏星野已經死了,那只不過是一具人偶而已。

終於,夜已深了,她找到了地圖,抵達了通往銅門的路。

那是一個分叉路口,兩邊是兩條小路。一條是鮮花,一條滿是荊棘。地圖在此處終止,只有一條,是通往銅門的路。

她看著那兩條路,有些猶疑。最終,她在那條滿是鮮花的路上,看見了一樣東西。

一樣明顯是屬於楚天舒的道具。她當時看見過楚天舒,用這把刀,砍向了一隻怪物。

她用樹枝支撐著自己,慢慢地走進那條滿是鮮花的路。夜幕降臨並深沉,她穿著破破爛爛的裙子的身影,消失在了那條滿是鮮花的小徑上,小徑的盡頭,是離開副本的青銅門。

她越走越遠,越走越遠,一刻也沒有回頭。

在許久之後,小徑上才出現了另一個人。他穿著黑色的斗篷,用近乎破碎的手指,撿回了那把被他扔在這裡的,卷了刃的刀。

他已經無法行走,也無法離開這裡。他靠在樹邊,疲憊地坐下,眼睛倒映著一整個世界的星空。

他快要消散了。

他輕輕地,哼起了一首很多年前的兒歌。

“狡猾的狐狸和兇惡的狼都死了。”

“唯一活下來的,是單純善良的小兔子。”

“小兔子沿著信標,踏過鮮花小徑,抵達回家的方向。”

“這就是童話故事最後的結局。”

人生不是童話故事,天真善良很可恥。他想。

狐狸騙過兔子,可最終,狐狸還是給了兔子一個童話故事般的結局。

在那個故事裡,總有正義和善良的人為兔子指引回家的方向。狐狸不想讓兔子知道,那是狐狸。他們也再也不會見面。

在最終消散前,他張開破碎的嘴,笑了一下。

“晚安,兔子殿下。”他說。

作者有話要說:  啊這個副本完啦

要不劇透一下,死去的人都會進入回收站(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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