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靈玉似是早就醒了, 派人去叫之後,沒用多少時間便從偏殿而來,康絳雪遠遠聽到了他的腳步聲, 兩個深呼吸後, 盛靈玉掀起車簾彎腰鑽了進來。

盛靈玉的身上帶著外面的寒氣,使得他身上原本就有得一種淡淡的梨香聞起來也有幾分冷,一抹黑色在小皇帝的眼前閃過,康絳雪有些詫異地注意到盛靈玉這一次出來, 竟是換了一身黑衣。

康絳雪從來沒見盛靈玉穿過這麼重的顏色, 一眼看去, 襯得盛靈玉的膚色格外的白,眼下淚痣和他清瘦但依然絕豔的容貌交映,看起來幾乎讓人有幾分恍惚。

這副打扮只是換了件衣裳, 除了顏□□別很大,細看其實也很尋常,康絳雪愣了下便回過神來, 凝重道:“盛靈玉,謝成安死了。”

小皇帝沒有做太多的鋪墊,直接和盛靈玉說清,和他預料之中相同,盛靈玉的眼皮未動, 並沒有露出絲毫的驚訝之態。

果然……盛靈玉已經知道了, 不僅僅知道謝成安被抓,而且連死訊也已經知曉。

康絳雪嘴上沒有完全說破, 心裡卻已經得到了盛靈玉的行蹤:

盛靈玉去見了謝成安,那之後謝成安便畏罪自盡了。

小皇帝毫不惋惜謝成安的死,只是無法想象盛靈玉的感受, 他們都談了些什麼謝成安才會自盡?謝成安那樣的人自私自利,輕易不會傷害自己,最後關頭卻如此作為說不得就是為了傷害盛靈玉,那發現謝成安自盡的盛靈玉又經歷了什麼,如今是怎麼一番心情?

康絳雪鈍痛,越發不敢想,他定定神,對昨夜的事情一句都不再提,吩咐道:“走吧。”

車子駛動,車轍碾過雪地裡不斷地發出清晰響動,在這聲音之中,康絳雪問盛靈玉道:“你怎麼不問朕要帶你去哪?”

盛靈玉望過來,順從地問道:“陛下要帶微臣去哪?”

康絳雪道:“去明光寺,皇家的佛寺。”

答完以後,盛靈玉依然安靜,康絳雪又道:“你怎麼不問朕要為什麼要帶你去明光寺?”

於是盛靈玉又一次順從道:“陛下為什麼要帶微臣去明光寺?”

問是問了,但凡事都是自己提起的康絳雪已經沒有問答的心思,他看著盛靈玉,心下特別地不安。

因為盛靈玉太過平靜。

這種平靜,並不是在經歷過種種事情壓抑傷心難過的平靜,也不是精神恍惚難以集中的平靜,康絳雪能感覺到盛靈玉很清醒,他在聽,在看,在很平常的進行對話,可他就是莫名地讓人覺得——他好像不在意。

去哪裡,去做什麼?

……盛靈玉都不在乎了。

這種朦朧的感知讓小皇帝的心懸起,碰不到底,想了許久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倒是盛靈玉主動問他道:“陛下,路很遠,可要睡一會兒?”

康絳雪搖了搖頭,不過車子行過一陣以後,到底還是來了睏意,他躺在車上鋪好的軟毯中合上眼睛,偶爾迷迷糊糊睜開眼睛,能看到盛靈玉凝神望著他,但瞧見小皇帝回望,便輕輕移開了視線。

過了約摸一個時辰,康絳雪等一眾人下了馬車,踩著積雪又爬了一刻鍾的山,早已得了訊息在等候明光寺僧人迎著小皇帝進了寺門。

明光寺乃是定朝的國佛,佔地甚廣,香火鼎盛,康絳雪由僧人們引路來到大殿,迎面看到了一尊十米多高的金身大佛。

佛像巨大,有種撲面而來的強烈威嚴感,康絳雪是個現代人,並無這方面的信仰,但在這莊嚴神聖的氣氛之中到底還是被有所感染,小皇帝在軟墊上跪下,雙手合十近乎誠懇地拜了拜。

若佛保佑,他希望盛靈玉能恢復往昔,永遠做一輪皎皎明月。

拜了許久方起身,康絳雪回頭,正看到盛靈玉站在他身後仰頭望著那尊大佛,他只是看,身軀卻一動不動。

小皇帝問道:“你不拜嗎?”

盛靈玉收回視線,回道:“不拜了。”

盛靈玉這等君子行事,在佛寺之中不拜其實有些舉止出格,但康絳雪並沒有糾纏多問,他用眼神看向一旁的主持僧人,僧人和他點點頭,康絳雪心中微定,便對盛靈玉道:“有些東西想給你看。”

小皇帝和僧人一起帶路,帶盛靈玉一同去了佛寺的內室,室內燃著許多許多的燭火,線香煙霧繚繞,桌案上擺了許多受香火供奉的長生牌位,在第三層的中央,盛靈玉看到了牌位刻著的兩個名字:盛國公盛輝,亡母盛氏慧妍。

那是盛靈玉祖父和盛靈玉母親的牌位,小皇帝將他們供奉在了明光寺之中。

康絳雪輕聲道:“這裡的香火很足,若真有輪迴轉世,想必他們定能早日往生,早登極樂,盛靈玉,以後你要是思念親人,不妨來這裡看他們。”

說完,小皇帝忍不住去看盛靈玉的反應,希望這話能對盛靈玉起到一些安慰,其實將盛家安置在明光寺的事情前幾日便辦妥了,只是若不是謝成安的死訊來得如此突然,小皇帝本打算等大婚之後再帶著盛靈玉和盛靈犀一起來此處看看。

盛靈玉的神情出現了微微的震動,他自然比小皇帝更清楚明光寺是個多麼貴重的地方,收葬在此處,對挪出太廟的盛輝、對身首異處的盛慧妍,都已經是最好的歸處。

盛靈玉望了一陣,轉頭向著小皇帝看過來,問道:“陛下為什麼要待我這麼好?”

這問題來得有些令人啞然,康絳雪條件反射地回道:“朕才不是為了你,盛家本就該如此”

猛地,康絳雪止住了聲音,因是習慣了在盛靈玉面前隱藏心意,他頓了下才想起自己決定要好好地和盛靈玉說話,輕輕呼吸一秒,康絳雪忽然正色道:“因為你很好,盛靈玉……你真的很好,你在我心中,受多少好都不為過。”

不知是不是這話和以往的態度相差太多,盛靈玉竟像也有些不解,他過了許久才問道:“在陛下的心中,我是什麼?”

康絳雪並未理解盛靈玉的問法,但他並未做猶豫,認真地回道:“在我心裡,盛靈玉是個心有天地的君子,是個百折不撓的聖人。”

君子。

聖人……

盛靈玉合上眼睛又再度睜開,隨後輕聲道:“陛下,微臣想在這裡多待一會兒。”

盛靈玉想和祖父和母親獨處,要求合情合理,康絳雪自然應道:“好。”

出了內室,康絳雪又去了主殿,那尊金身大佛巍峨聳立,再看還是覺得高大威嚴。

小皇帝細細看了一會兒,忽聽殿外傳來了些許腳步聲。

小皇帝來明光寺的事情別人不知,因此其他要來拜佛的人也在照常通行,一位衣著華貴的中年美婦在幾個丫鬟的攙扶下紅著眼睛踏進來,婦人的衣襬上沾著不少雪水,看起來像是在殿外已經叩了不少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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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婦人低低啜泣,冷不丁抬頭看見小皇帝,又驚又喜。“陛下!?”

康絳雪隱隱覺得這位婦人有些眼熟,但認不出是誰,平無奇見狀湊到小皇帝耳邊提醒道:“陛下,這是陸侯夫人。”

陸侯爺的夫人,便是陸巧的母親,康絳雪反應過來,心裡頭頓時一驚,下一刻,美婦人便牽住了他的手,激動地哭訴道:“真沒想到會在這裡看到陛下,佛祖保佑,我兒終是有救了!陛下,您快去看看我兒吧,您再不去看他,他怕是要病死了!”

想到陸巧,康絳雪的心便亂成一團,聽到病了,更是一陣轟鳴。

自上次和陸巧不歡而散,康絳雪完全沒有再見過陸巧,又因為陸巧傷了盛靈玉和盛靈犀,這些日子他對陸巧的訊息也一概不曾問過,今日忽地聽到人病了,康絳雪竟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小皇帝對於陸巧的感覺太過複雜,許許多多的情緒交織在一起,以至於根本理不清楚,只能遲鈍地問道:“……他病了?”

陸侯夫人抹了抹眼淚,哀聲道:“病了好幾日了,一開始只是心情鬱悶不吃不喝,白日裡不停地練武,誰知前兩日忽然倒下,高燒不退,水米不進,半睡半醒,臣婦一直陪著巧兒,偶爾聽見巧兒會叫陛下的名字,早就想請陛下來看看,誰知一提起這事來,巧兒說什麼都不依,甚至還要動刀劍,臣婦真的沒有辦法,只能聽他的,奈何今日燒得實在嚴重了,臣婦真怕他就這麼睡過去,再也醒不過來……”

陸侯夫人還在說,康絳雪卻已經完全聽不進去了,他知曉陸巧的為人,也記得陸巧對盛靈玉、盛靈犀的所作所為,他生氣,無法接受,有時甚至怨恨……可對他自身而言,他沒有資格指責陸巧的不是,陸巧待他一直都很好,很好很好……是小皇帝想還都還不上的好。

“陛下,巧兒如今就住在山下,若陛下晚上得空,能不能來看上一眼?巧兒平時和陛下玩得最好,陛下來了,他的燒說不定就能退了。”

康絳雪許久不曾答話,末了,終是從陸侯夫人那裡問詢了住址。

陸侯夫人千恩萬謝地離去,康絳雪心中嘈亂,又聽身後傳來盛靈玉的聲音:“陛下。”

盛靈玉說話的聲音來得突然,和陸夫人離去就在前後腳,小皇帝心裡震動,無法確定剛才的對話有沒有被盛靈玉聽到。

但盛靈玉不提,康絳雪自然也沒有必要主動提起,只和盛靈玉一道出門,由僧人引路四處逛逛。

天色已經接近傍晚,皇帝的車隊在這大雪之中走起來特別地麻煩,康絳雪決定今夜留宿在寺中,明日再走。

趁著這點空閒時間,小皇帝和盛靈玉一起在雪中走了一段,路過後山之時,遠遠看到有一株紅梅生在雪海之中。

紅梅傲雪,難免令人駐足,康絳雪不由得想要靠近些看看,可不等邁步,僧人忽地出聲提醒道:“陛下小心,莫要靠的太近。”

康絳雪其實不需要提醒也能看見這梅花生的位置特別兇險,它生在後山崖壁的邊緣,只要向前一步,就是一處懸崖,不過具體多高,還是需要自己看一眼才能清楚。

小皇帝探頭小心地估量了一下,確認那懸崖足足有十多層樓那般高,不由嘆道:“深淵一般。”

盛靈玉亦低低道:“若是跳下去,想來別無生路。”

旁人都說是怕掉下去,可盛靈玉說的卻是跳下去,康絳雪一時覺得有些不舒服,沒等反應,盛靈玉已經神態如常地向著他轉過來道:“等陛下回程之時,微臣為您攀折一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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