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冥河已經初步穩定下來了, 堤壩上的缺漏部分正在被補救。”一個隊長級魂使收好武器, 擦去滿臉的水跡, 將自己急匆匆地收拾了一番, 便立即上前彙報道。

赫辛點了點頭,淡淡道:“就按照現在的節奏去做。”

魂使低頭應是,卻沒有立即離去, 面上露出一絲猶疑的神色, 似乎欲言又止。

“還有什麼事?”

“啊……是這樣的陛下。”魂使無法在赫辛面前隱瞞,“因為死神大人剛巧不在冥界,所以在一開始出事的時候, 是加法爾大人出面壓制住了冥河, 後來您便來了。但是現在,加法爾大人卻不見了……”

冥河暴走得猝不及防, 他們一開始只看見了審判廳的管理者一人攔截住狂浪的身影。後來眾人上前幫忙, 各個□□乏術,回過神來時就已經找不見對方的蹤影了。如果審判廳的領袖真的失蹤,那可是一件大事。

然而這種事又不在他們能夠處理的範圍內, 如他們這般的階位完全無力插手,必須請示上級。

“……喵。”

在魂使話音落下後, 空氣中傳來一聲細弱的叫。

這聲音……?

魂使下意識地循聲抬起頭,隨即瞪大了眼睛,這才看見了赫辛手裡不知何時託著一隻幼貓。那小獸剛巧被冥王的一隻手籠住,這回兒正用一雙銀灰色的眸子安安靜靜地望著他。魂使竟不由覺得熟悉, 但又一下子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當然,更重要的是——冥王陛下的身邊居然有一隻貓!?

冥府什麼時候多出來這樣一個小東西的,跟凱洛貝洛斯完全不是一個型別啊。地獄三頭犬天天盼星星盼月亮,多久才能等到冥王去看上一回,還未必有這麼親近。

想想三頭犬何等強而有力的獸形姿態,仰頭一長嘯,聲浪能夠震懾萬千亡魂。難怪總也得不到陛下的側目,如今看來,陛下似乎更偏愛這種幼小細弱型的啊!

大約是魂使驚愕的視線太過明顯,小獸不自在地動了動,似乎想要踉蹌著站起來。

然而,不等它動作,一隻手便落在了它的腦袋上,然後順著毛將它從頭到尾摸了一遍。

小獸:“……”

感覺到掌下生物突然的僵硬,赫辛面上不動聲色,全然一副理所當然的淡定,心裡卻是一本滿足——

這個世界他見過龍見過獨角獸,但貓還是頭一遭呢。說起來明明貓才是普世意義上頂好擼的生物,卻現在才摸到手,果然是因為馬甲跟普通人站得太遠的緣故吧。

雖然手心的生物嚴格意義上也不是正常的貓咪,但細節這種東西就不要追究了!

“不用找了。”赫辛慢條斯理地收回手,算是回答之前的問題,“我已經找到他了。”

“咦……是的,既然您這麼說了。”魂使回過神來,慌忙地低下頭去。私自窺探神顏可是大罪,幸好冥王很少追究這些。

在魂使的恭送中,赫辛從容地踏上了馬車。

然而,一直到赫辛的身影消失在視野,魂使都還有些懵逼,“這可真是……”他動了動唇,“了不得了……”不知是在感嘆貓,還是在感嘆人。

與此同時,馬車之上,赫辛一把按住想要起身的貓咪,只對視一眼,便明白了對方的想法。

“既然是我帶你上來的,乖乖別動就好。”冥府的君主居高臨下這麼說著,頓了頓,喊道,“加法爾。”

是的,這小獸便是魂使們以為失蹤、正試圖尋找出來的冥界大判官了。

如果有其他人在場,恐怕會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怎麼也無法把那個孤絕寡言、不近人情的男人,跟眼前氣息微弱的小獸聯絡起來。不過,作為知曉並瞭解其一切的冥王,以及被道破身份的另一方,兩人都沒有表現出驚訝,心照不宣地連停頓也無。

除了冥王,一般人等是沒有資格登上這輛座駕的。若是換做一般人來,這時的反應要不是激動到呆滯就是誠惶誠恐到害怕,然而此刻的幼獸卻兩者皆不是。

“……嗚。”

“謝罪?”赫辛聽著那一聲嗚咽,挑了挑眉,“以這幅姿態?你現在能做什麼,要像以前那樣一個人找個洞把自己埋起來,或者藏在宮殿外的暗處看著我卻不露面嗎。”

加法爾每次耗盡力量都會變成這種形態,這來源於他半神血緣中屬於神的那一方。然而與其餘半神不同的一點是,他身上不止覆著著一位神明的血脈。

——神代之時,很多國家會乞求神明賜下神子,加法爾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誕生的。他原本是“花與霜雪”之神的神子,這位神明賦予了他四分之三的血脈,使他幾乎與神明本身等同。

即便在眾神活躍的神代,這樣的大手筆也很少見。一時間甚至引得許多神明紛紛側目,並在他還是“果實”的時候,眾神便篤定了:“他將如冰似玉,容顏清冷若雪,身姿凜然若霜風。他將代行神明走在大地上,能呼喚風雪讓嚴冬降臨,也能讓最酷寒的荒原開出花。”

這得天獨厚的神恩,幾乎讓這孩子一旦真正化出人形來,便可享受萬千寵愛。

——直到一次大規模的神戰爆發在了他的國境。參戰的諸如疫神、惡神、不幸與陰影之神這類混亂系神明,即便只是他們無意識溢散的力量,也遠遠超出了人類所能承受的範疇,很快,大地發出了哀鳴。

強健的人一夜染上疾病,地裡的莊稼一夕全部枯死,乾旱之後是鋪天蓋地的暴雨,一月不絕,幾乎淹沒所有地勢低落的村莊。陰沉的天空就像走過的每一天一樣,看不見明日的天光和希望。

彼時神域還未建立,神明們各分派系□□乏術,走投無路的人們只好絕望地向還未落地的“果實”發出了禱告。

“艾爾德雷的神子啊,您若憐憫您的子民,便救救我們,救救這個國家吧!”

尚且是個果實、還未真正誕生的半神,回應了眾人的期待。可他那時既不能說話,又不能動彈,兼之力量還未發育完全,於是就只想到了剩下的唯一一個辦法。

——他吸收了天地間所有引起不幸的力量,就像雪白的紙巾吸納髒汙的水一樣,將它們悉數納入了自己的體內。

世界果然得到了拯救。暴雨停歇,萬物復又恢復生機,人們再度擁有了在陽光下微笑的機會,一切都開始朝著好的一方發展了。

只除了,神賜的果實因它的作為變得“畸形”。它不再是純白高潔的雪色,而是駁雜又扭曲的可怖模樣。混亂的力量改造著胚胎,讓果實發出了痛苦的嗚咽,留下了淚水,卻沒有人看見。

不久後神戰平息,加法爾真正誕生了,他確實有如同人們所期待的高潔而凜然美麗的外表。國民見到以後心中大定,可隨著時間的發展,他所吸收的力量終於一點點暴露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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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開始覺得不可思議,難以置信,“那是什麼……黑貓?花與霜雪的神子為什麼會擁有這樣的擬態?還有這種漆黑寒冷的力量是怎麼回事,真叫人不舒服。”“祭司大人說你身上有邪神的氣息,那些是曾經傷害了我們國家的存在啊……你真的能夠控制嗎?”“戰爭已經結束了,其實現在我們也不是很需要半神了啊。”

最終,他們臉上滿懷著痛心與歉疚,手上卻毫不遲疑地驅逐了他,“對不起。”他們這麼說著。

沉默的貓在大地上傷痕累累地流浪了漫長的時光。直到某一天,地上突然裂開了一道巨大的縫隙,他不小心掉了進去,然後被一位路過的神明撿起。

“嗯?瞧瞧我發現了什麼?”出發又折返的冥府君主,淡淡地望著手中的小東西,也是頭一回看見有人掉進他出行的裂縫裡。

隨即,他像是發現了什麼似的眯了眯眸,忽而將小獸拉近,“花、霜雪、乾旱、暴雨、陰影……融合了這麼多力量居然還完好無損地活著,這就是世人所謂的‘奇蹟’嗎。”

就像是偶然發現了一朵開在荒漠裡的花,在所有人都斥加法爾為“雜血”的時候,這世上最尊貴高華的化身之一,卻以純然讚歎的目光,稱他為“奇蹟”。

加法爾至今還記得,那人把無家可歸的自己捧在手裡說:“來我這裡吧。”

“……在想什麼?”同樣的聲音於此刻在耳邊響起。

愣怔的加法爾倏而回神,對上了神明幽深安靜的眼瞳,像記憶中萬年不變,清清冷冷。

可他卻感到了無比的安心,彷彿連心都泡入了一捧溫水,在不知不覺間陷落。

貓一樣的小獸突然竭力抬起頭,用下顎輕輕蹭了蹭那人的拇指。

赫辛微一挑眉,不知道是不是感覺到了什麼。

畢竟冥界的大判官少有這麼感情外露的時候,就算後來親自接待了曾經將自己放逐的國民的亡魂——那些人精彩紛呈的神色猶在眼前,然而那時加法爾都沒什麼變化,彷彿已經完全忘卻了前塵,白叫對方在他冷臉下戰戰兢兢、瑟瑟發抖。

小獸對著赫辛輕輕咪叫了一聲,冥王莫名就是能夠聽懂對方的意思,側頭跟著“唔”了一聲:“你不說我都快忘記了,你現在還是‘生’的那一邊。”

冥界的魂使大多都是亡魂,可其餘的卻不一定。就像被撈回來打工的暴風神和河澤神一樣,如今的加法爾也是活著的“人”。只不過漫長的生命和冥界的大環境,讓很多人根本意識不到這一點。

赫辛的回答讓小獸復又咪叫了幾聲,尾巴誠實地繞上了他的拇指,一雙銀灰色的眼瞳安安靜靜地望著他。

過了一會兒,赫辛俯視著對方抬起肉墊,在他的掌心輕拿輕放了幾個來回,終於不緊不慢道:“然,那個約定我沒忘,等到你死去的那一天,我將如約踐行——”冥界的君王淡漠地宣告,毋庸置疑的,“你的靈魂由我親自收割。”

小獸聞言驀地放鬆了下來,像是夙願得償般安心地垂下了眼,無聲喟嘆。

是的,沒錯。到那一天,請親自帶走我,審判我的靈魂吧——您是這世間唯一有資格、且應許之人。

他虔誠地,等待著那一天的到來。

不久後,終於回到冥界的死神馬不停蹄地趕到了冥殿。他顯然是得到了自己離開時冥河氾濫的訊息,臉上帶著懊惱的焦躁。

“這次算是欠了加法爾一個人情了,以後想想怎麼……”

走進了門的死神的聲音戛然而止。

只見宮殿內,小獸正蹲坐在冥王的手邊,肉墊按在一張紙上,“喵嗚。”

赫辛順勢一瞥,“哦,這個就是我要找的。”

小獸歪了歪頭,“咪。”

赫辛頷首,“不錯的提議,我也覺得這麼做可行,筆?”

小獸將早早叼來的筆“啪嗒”放下。

赫辛從善如流的接過,然而衣袖掀起的風微微掃過小獸的耳朵尖——它的尖尖上有兩撮毛,這一點不像貓更像是猞猁。只是被輕輕刮擦而過,幼獸便突然一震,瑟縮地動了動,肉墊沒忍住張了一下。

赫辛見狀抬手,直接兩指夾住了對方的耳朵毛,淡淡道:“別動,檔案亂了。”

渾身僵硬的小獸陡然一軟腿,趴了下來,悶悶道:“……嗚。”

這一聲不是獸類的嗚咽,更像是作為人類的悶哼。

然而,赫辛面不改色地拎起對方的後頸,從左邊挪到了右邊,放到一疊檔案上,充作鎮尺。加法爾遂癱著不動了。

死神:“……”

莫名的,他好像又雙叒叕晚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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