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小凡開口了, 她僵硬的彎下腰,然後曲腿,佝僂著身體,在疼得無法站直的林爸爸面前蹲了下來。

她仰起頭, 灰白色的臉上綻出一絲痛, 模糊的記憶,因為爸爸的眼淚變得清晰。

她將沾著血的手在睡裙上擦了擦, 一遍, 又一遍,睡裙上的血太多了, 她根本擦不乾淨, 索性放棄, 用自己髒兮兮的手去碰了碰爸爸的撐住膝蓋的手。

“爸爸。”她說,“別為我難過了, 我還會回來的,我只要你們當我的媽媽爸爸。”

林爸爸抬起頭,一把將女兒抱入懷中, 腥味濃郁的血不再刺鼻,那是女兒存在的證明。

他一點也不嫌棄, 鬆開手臂後, 用自己的額頭與女兒的額頭相抵。

“爸爸等你回來。”

小凡的時間到了, 門外的石灰粉上又多了一串腳印,同時伴隨著鐵鏈剮蹭過地面的聲音。

在腳印跨入林家防盜門前,陳嶺站了出去, 對著外面說:“陰差大哥可否稍微等等。”

一團人形輪廓的陰影顯現,沉默不語的點了點頭。

陳嶺看向抱在一起的父女倆,對小凡說:“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嗎?”

“不記得。”恢復神志後,小凡的神情不再呆滯,她輕聲說,“但我記得,有人一直在我耳邊催促我穿上嫁衣。”

陳嶺心頭一跳,這不正是在催促結冥婚嗎。

他不自覺的攥緊拳頭,繼續問:“死後的事情你還記得嗎?譬如,感覺到有東西在召喚你。”

小凡搖頭說沒有,“我只看見了一條路,路的盡頭有光亮。”

光亮的盡頭便是幽冥地府,亡魂的歸處。

陳嶺心裡,對於紙玫瑰的案子有了新的雛形,他側身讓開路,讓被擋在外面的陰差進去。

零點到凌晨兩點的陰氣是最重的,越往後,陰氣越稀薄,直到第一聲雞鳴響起,陰陽徹底更迭。

眼下已經凌晨三點,有些地方四點就會雞鳴。

哐當的鎖鏈聲漸漸遠去,林爸爸還愣怔地站在大門口,痴痴地望著燈火已經熄滅的樓道。

陳嶺看向李鴻羽,“紙玫瑰上的邪術應該有製造幻覺、幻聽的作用,影響人的心智,等到人自殺身亡後,操控邪術的人便會做法將魂魄召喚過去。自動歸於地府的魂魄他不敢動,便只能再尋找下一個受害者,所以紙玫瑰才會一次又一次消失。”

李鴻羽走上前:“黎放的自殺現場我已經去看過了,和小凡一樣,沒有怨氣,他走得很乾淨。”

“走前沉浸在美好的幻覺中,走時自然也不會有怨念。留不住魂,就結不了冥婚。”陳嶺一手託著另一手的手肘,指尖在下巴上點了點,“對方可能會改變策略,想辦法讓魂魄留下來。”

流連於陽世的魂魄,不是心有掛念,就是心懷恨意和不甘。

邪術的操縱者,一定會不斷地刺激下一個受害者,讓他在死時感受到最深的痛苦、害怕、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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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情緒一旦過渡到魂魄上,靈魂無法前往地府,操縱者自然就能抓到機會,將魂魄勾走。

陳嶺抬頭,從李鴻羽眼底看見差不多的意圖,相互|點頭後,他回身看向林爸爸:“林叔叔,我們還有事,就先走了。”

林爸爸有些恍惚,直到看見三人一起往外走才回過神,忙喊住:“等等!”

他匆忙跑回房間,從櫃子裡拿出下午準備好的兩個紅包,一個是陳嶺的,一個是吳偉偉的,李鴻羽在計劃之外,他並沒有準備。

家裡平日都會留一部分現金應急。

從衣櫃裡取出一些,又裝了一個紅包,可等他拿著三個紅包再出去的時候,屋子裡已經空蕩無人。

陳嶺一行人剛走,一直藏在暗中的阿貴走了出來。

搶在林爸爸關門前,他將藏在防盜門附近的攝像機取了下來,手指頭顫抖得厲害,險些把東西給摔了。

他渾渾噩噩的下樓,回到麵包車裡。

這麼熱的天,他愣是嚇得渾身冰涼,麵包車內這些遠離現場的人也沒好到哪兒去,面色蒼白,其中一個年輕姑娘死死抱著自己縮在角落裡,眼睛紅紅的,明顯被嚇哭過。

阿貴咽了下口水,問負責人:“老大,這,這期欄目咱們還,還做嗎?”

“做,怎麼不做!”負責人從兜裡掏出一根煙點上,激動得面皮子都在抖動。

“咱們做節目是為了什麼,錢啊,今天拍到的東西若是放出去,點擊率肯定得爆。”

阿貴覺得有點不妥。

從前不知道神神鬼鬼真的存在也就罷了,今天他可是親眼所見,如果因此而觸犯了亡魂,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負責人看他猶豫不決,覺得心煩,轉而看向其他人:“明天恰好週末,上網的人多,回去後咱們連夜把片子剪下來,不等週五的常規更新了,明天一早就放出去,對大家說是週末福利。”

下屬們不太痛快的點頭。

這年頭,越是神秘莫測的東西,越能吸引人的眼球,尤其是靈異類的節目。

負責人叭了口煙,微眯著眼睛看向窗外。

他倒不是想藉此轉型,不過是想多拉點流量,好漲漲廣告費。

下面的人嘴上服從,心裡都有些惶恐不安,只要一想起鏡頭裡拍到的那只憑空多出來的腳,不斷由上方滴落的血滴,以及林爸爸嚎啕出的話語和祈求……雞皮疙瘩起來了,後背和後頸發涼,像有一隻手撫在上面。

看眾人臉色不太好,負責人面上的笑容險些繃不住。

他不怕嗎?他也怕啊!

可這是能怕的時候嗎?他沒做過虧心事,鬼敲門也找不上他,與其擔心這些虛妄的東西,不如抓緊機遇賺錢。

他嗤笑一聲,裝出不在意的模樣,“怎麼,一個兩個臉色這麼難看,嚇著了?”

“老大,咱們拍了這些東西,不會倒黴吧?”阿貴戰戰兢兢道。

“倒個屁的黴!”負責人反手在阿貴頭上敲了一下,“實在害怕明天帶你們去廟裡上上香,這樣總成了吧。”

阿貴抿著嘴不說話,朝著對面的同事看了一眼,那人一直沒說話,此時兩手死死抓著膝蓋上的褲子,肩膀顫抖。

“會倒黴的……”那人突然開口,聲音像是懸在鋼絲上,顫抖,不穩,“我,我以前聽人說過,不要用手機對著墳頭拍照,萬一拍到不乾淨的東西,他,他們就會跟著你……”

從前以為是胡編亂造出來的東西,此時成了最真實的恐懼。

“不可能!”阿貴險些站起來。

他咽了咽口水,閉上眼睛喘了口氣,說:“我聽見他們裡面在說什麼時間到了,那女孩兒肯定去投胎了。”

說出投胎這個詞時,他舌頭打了下結,發音不太清楚。

同事搖了搖頭,把以前聽老一輩講過的迷信說了出來,“投胎了又怎麼樣,我聽說,如果子女孝順,死了的人躺在地下也會怪罪你,能讓人倒黴!”

“閉嘴!”負責人瞪著眼睛警告,“胡說八道什麼呢!節目組的宗旨你們都忘了嗎,是科學!今天拍到的東西也不是鬼,而是一種現有理論還無法說明,但遲早能堪破的科學現象!明天的影片裡也必須打上這麼一段,知道嗎!”

沒人說話,麵包車內靜謐無聲。

負責人臉上掛不住,將菸頭掐滅,暴躁的丟到腳邊,“怎麼,都不想幹了嗎!”

沒人會和錢過不去。

但總會有人願意鋌而走險。

沉默的人們開始紛紛響應,除了阿貴,他沉默的皺著眉頭不願意表態。

負責人氣得笑了,“你他媽什麼意思?”

“怕倒黴。”阿貴還是說,“老大,你沒在現場你不知道,真的很恐怖,咱們不能冒這個險!”

負責人徹底怒了,用力推了他一把:“你他媽愛幹不幹,不幹就滾。”

這份工作賺的錢不少,而且還不累,阿貴有些捨不得。

負責人瞧不起他那樣兒,嘲諷起來:“怎麼,捨不得錢啊,捨不得就別在老子面前裝逼,乖乖聽話,老子讓你幹什麼你照辦就是。”

阿貴抿了抿嘴,手指緊握成拳頭,腮幫子鼓了鼓,最後憋出一句:“不幹就不幹。”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萬一真像謠傳的那樣,被死人怪罪倒黴怎麼辦。

他惜命,就想好好的活著。

負責人沒料到是這麼一個結果,臉色驟變,反手拉開車門,一腳把阿貴給踹了下去。

他大手一揮,朝駕駛座的司機命令道:“開車!”

阿貴被推下去的時候毫無防備,踉蹌一步直接摔到了地上,他揉著被擦破的手肘站起來,意外發現那枚紐扣攝像機還被自己握在手中,嚇得直接扔進了垃圾桶。

夜深人靜,又是在老城區,計程車很少。

他打了一輛計程車,前方的司機戴著鴨舌帽,腦袋埋得有點低,聲音壓抑,“去哪兒?”

阿貴打了個哆嗦,小心翼翼地打量前方的後腦勺,隱隱發現,司機被帽子遮掩大半的頭髮上,有黏膩的東西。

他緊張的吞嚥著口水,還沒發話,車子就開了出去。

“我還沒說去哪兒呢!你停車!”

司機聽不見似的,繼續往前開,在路過附近一條河的時候,車子不但不減速,反而速度更快了,直接衝破護欄。

阿貴嚇得連叫喊都忘了,死死抓著身下的座椅。

一陣劇烈的震盪,車子撞入河水中。玻璃外全是水,正順著密封不夠的車窗往裡滲。

阿貴轉頭朝前方看去,司機頭歪在玻璃上,估計是撞壞了,頭髮上全是血。

“師傅,你醒醒,憋一口氣,咱們遊出去!”阿貴大聲的呼喊。

前方的人有了反應。

從他頭上流出的血越來越多,滴滴答答落在皮椅上,這讓阿貴想到了在林家拍到的畫面。

自上車以來就藏在心裡的不安和詭異感放大到了極致。

阿貴驚恐的發現,司機不知何時從前方轉了過來,睜著只有黑色瞳孔的眼睛說:“出不去了……”

司機從前面伸過來一隻手,慘白的膚色,被水浸泡過的褶皺皮膚。

阿貴心臟狂跳,但他反應很快,探身去開車門。

打不開後,便迅速曲起手肘,用力撞向車窗。連續的撞擊下,玻璃終於起了一絲裂紋。

此時,前方司機已經將大半的身體塞到了後座,指尖刮過阿貴的小腿,要抓他給自己當替死鬼。

阿貴大叫一聲,用力踹向車窗。

玻璃徹底裂開,在河水拼命地擠壓下,裂紋也來越大,最終被轟然衝破,冰涼的液體爭先恐後的闖入。

阿貴抓緊機會,身體如同一條靈活的魚,擦著車窗上殘留的玻璃遊了出去。

這條河不算湍急,沒多久他就游到了岸邊。

身體的力氣已經被抽乾了,他癱在岸邊的石階上,望著黑得濃郁的天空大口喘|息。

計程車司機沒有跟來,阿貴的心卻仍舊無法安定。

他沒想到,黴運會來得這麼快!

恐怕只有鬼知道,他接下來還會不會遇到同樣的事情。

阿貴翻身坐起來,扒拉著溼漉漉的頭髮,尋思著他得找人幫自己去去晦氣,可這世道騙人的太多了,他不知道該去找誰。

不知怎麼的,他想起了在林家客廳裡,對林爸爸說話的青年。

陳嶺不知道自己被人惦記上了,連續打了三個噴嚏,他揉了揉酸澀的鼻尖。

吳偉偉關心道:“你是不是感冒了啊?”

“沒有。”陳嶺打完噴嚏就沒事了,正好車子停了。

他拉開車門跳下去,看向李鴻羽和他的兩位師兄,“你們等等,我去把撿骨罐子抱出來。”

李鴻羽點點頭:“好。”

吳偉偉沒立刻跟著進去,而是對李鴻羽說:“如果第三個人有線索,你會告訴我們吧?”

“你不怕遇到危險?”李鴻羽不答反問。

吳偉偉撇嘴:“有危險是好事啊,正好歷練歷練。”

李鴻羽說:“既然你們已經被卷了進來,後續的所有線索,我都會分享給你們。但我有個前提,我不希望你們單獨行動。”

“知道。”吳偉偉衝他擺了擺手,“進去了。”

人一走,胖師兄將腦袋從駕駛座探出來:“小師弟,這不合規矩吧。”

“沒什麼不合規矩的。”李鴻羽說,“就算他們現在撒手不想再管也沒用,背後的人一定有所警覺,說不定已經盯上他們了。”

停頓幾秒,他繼續道:“一起行動,有個照應也好。”

胖師兄就是隨口一說,小師弟下的決定他們聽從便是,就是這案情報告有點麻煩。

“師弟啊,案情報告不好寫,師兄幫你代筆沒問題,但你是不是得給師兄點甜頭啊。”說完就想起一件事,用力拍了一把腦門,“之前忘了說了,你們下車後也就兩三分鍾,零一八那麵包車裡就有人下來了。大概是怕我們車上有人,發現他們,那人就是從草叢裡偷偷摸摸地穿過去的,貼著牆進了樓道。”

李鴻羽:“不知死活。”

胖師兄:“可不是麼,這欄目組真煩人,上次攪和我們的法會,這次又來跟自殺的案子。擾了死人的安寧,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心中沒有敬畏的人不必多管。”李鴻羽冷淡的說完,便抱著雙臂斜靠在商務車上。

不多時,陳嶺抱著撿骨罐子走出來。

他雙手把罐子遞給李鴻羽,又說起塔陵的事:“塔陵我還沒找到合適的人做,可能要多等等。”

“沒關係,我們可以等。”之前那些挖出來的骨頭火化後,一個罐子壘一個罐子,被整整齊齊堆放在部裡的儲藏間,平日不會有人去觸碰。

陳嶺放心了,“那你們路上小心,有了訊息記得通知我。”

“嗯。”李鴻羽抱著罐子轉身上車。

胖師兄難得主動衝陳嶺招呼一聲,“走了。”隨即發動汽車,消失在了山下的小道上。

陳嶺回到小院,坐在石桌旁思索今晚發生的事情,想著要透過何種操縱方式來刺激魂魄主人生前的情緒,激發恨意,讓他從生到死都帶著不甘和怨憤。

首先,要知道目標的生平,知道他的軟肋和不甘,知道他的懦弱和缺點,以此為突破點。

現在的人對於個人信息很看重,想在不驚動對方的前提下,知道這些內容過於困難,如果挨個調查,勞人傷財,不切實際。

但對於鑽研術法的人來說,有條最簡便的捷徑。

八字。

只要能知道一個人的八字,生平過往一算便知。

陳嶺撐著一側臉頰,另一只手在石桌上點動,尋思如何能一次性獲取大量的,真實的生辰八字。

出發前,吳偉偉抓緊時間睡的覺又香又甜,現在毫無睡意。

見他陳哥似乎沒有睡覺的打算,他坐到旁邊的石凳上,問:“陳哥,你想什麼呢?”

“想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陳嶺神情不虞,煩悶道,“今天是黎放死的第三天了,如果按照小凡的死亡時間,和黎放撿到紙玫瑰的時間,第三個受害應該已經將玫瑰帶回家了。”

說起小凡,吳偉偉就想起血染的嫁衣,憤憤道:“太惡毒了!”

陳嶺說:“這種惡毒的手段,但凡有點良知的人都不會去用,這藏在背後的人也不知道是出於私心,還是出於貪婪拿錢替人辦事。”

“我們的線索太少了,約等於沒有。”

“等監控結果吧。”陳嶺打了個哈欠,拍拍吳偉偉的胳膊站起來,“困了,先去睡了。”

“陳哥晚安。”吳偉偉一個人呆在院子裡也沒意思,他去到牆角看了看小黃鼠狼。

小家夥蜷成一團躺在外側,用身體把出口遮得嚴嚴實實。而小窩裡側,一隻肥碩的老鼠藏在角落,瑟瑟發抖。

這是給自己囤食呢。

吳偉偉覺得好笑,指尖碰了碰小黃鼠狼的鬍鬚,起身進屋。

陳嶺回屋後,先把紅線球從自己床頭拿開,然後又把鞋子一雙雙擺放回去,然後才四下尋找那件被自己從衣櫃裡扯出來,塞給老祖宗“解饞”的衣服。

不見了。

真的不見了。

陳嶺傻眼,老祖宗認真的嗎!

仔細回憶了下衣服的樣子,陳嶺沉默了,那衣服應該是高中時期的校服,純棉質地,比較寬鬆,穿著挺舒服。

天氣不冷不熱的時候,都是用來當睡衣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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